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鄯城北依湟水及土楼山,西面就是汉时西平郡故城。
www.biquge001.com只不过,那座当初凉州刺史部所辖的巍峨城池,早已在烽火连天的历史中化成了废墟。隋时重建西平郡,甚至根本没有在此设县。而到了大唐武德年间,将隋西平郡改为鄯州的时候,虽再次设立了鄯城县,却弃置从前那座汉西平郡故城不用,紧邻湟水重新筑城。
然而,因为鄯城所在的位置太过于靠近前线,从前石堡城还在吐蕃手中的时候,鄯城几乎无法耕作,居住的百姓纷纷逃往湟水和龙支二县。也就是信安王李祎收复了石堡城,吐蕃渐渐进入战略收缩期,皇甫惟明出使后更是朝贡求和,鄯城的局势方才逐渐进入了平稳时期。迁居湟水龙支的百姓在官府的动员,以及分配田地的情况下渐渐回归故地,而往来赤岭互市的商人,更是让此地呈现出了几分繁荣的景象。可是,数日之前的战事却让这儿再次骚动了起来。
正因为如此,当杜士仪这一行人来到鄯城的时候,就只见街上冷冷清清少见行人,据说坊市之中更是寥落。
前来迎接的鄯城令贾世增本是今年年底就已经任满的,可接任的人迟迟未定,他也只能勉为其难继续熬日子。他这个县令是那位极富传奇的陇右节度使贾师顺的族弟,可他那兄长还只是一介县令时,就在险之又险的情况下保住了瓜州,一路官运亨通竟是成了鄯州都督兼知陇右节度,可当弟弟的他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他在鄯城任上乏善可陈,也无法节制河源军那些骄兵悍将。
这会儿,他就唉声叹气地说道:“自从前方战事传来,不少百姓便扶老携幼预备迁往湟水避难,生怕兵灾一来逃也逃不过去。幸好如今是冬天,地里的麦子早就收割了,否则这次羌戎一来,这一年的收成就又泡汤了。”
听到此人絮絮叨叨,颜真卿不禁问道:“那明公就不曾晓谕百姓,不用惊慌?”
“这里的民户都是饱受兵灾的,哪里会听我的劝。至于不肯走的,反而是那些商人,他们不少都花了大价钱从山南,从蜀中运送了大批茶叶以及其他货物过来,这要是运回去,雇不到足够的人手不说,还要血本无归。这些人是每日里都到县廨来打探消息,上上下下都快被他们扰得心烦意乱了。”贾世增唠唠叨叨抱怨了这么些话,这才醒悟到面前的是节度陇右的杜士仪,顿时不禁赔了几分小心,“大帅此来鄯城,是为了督战?”
“督战事小,督防事大。鄯城和湟水同为鄯州下辖,然则从入城的时候我就发现,城防相差大相径庭。”
杜士仪说着一顿,只见得前方开路的随从起了小小的骚动,紧跟着便有人策马转了回来,在马上拱手说道:“大帅,前头有百姓拦路!”
拦路喊冤这一类戏文里常见的情形,杜士仪从成都到云州到代州全都是主司,却还一次都没遇到过。倒不是说真的海清河晏没有冤案,而是因为这年头的告状机制还是比较健全的,不愁告状无门,至于死刑覆奏就更加慎重了。此时此刻,他有些讶异地授意前头随从让开一条路把人带进来,须臾,他就看到了那个干瘦的小老头,只见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随即重重一头磕在了地上。
“大帅在上,某总共只有三个儿子,已经有两个先后从先头王大帅战死沙场,现如今小儿子只有十六岁,恳请大帅免征其从军!”
见这小老头竟敢拦截陇右节度,而且嚷嚷出的是这么一个请求,无论是鄯城令贾世增,还是杜士仪以及随行人等,全都登时沉默了。尽管鄯州诸军之中,多为应募的职业军人,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一家子都是吃兵饭的,可并不是说,抓壮丁这种事就已经完全避免。而且,自从节制陇右河西的王君毚被杀之后,河陇就经历了多年大战,也不知道有多少活生生的军人化作了战场上的一堆枯骨。
此时此刻,看着这个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的老汉,心情复杂的杜士仪本待下马去将其搀扶起来,但身边的张兴动作极快。只见其一骨碌跳下马疾步上前,把人拉起来之后便笑着说道:“老人家,你不用担心,此次吐蕃兵马悍然犯境,可已经被全数击退,而今并无大战之忧。大帅行前早已明言,此行鄯城,是为了安定人心,而不是为了征兵打仗!”
“真的?”小老头有些不相信地东张张西望望,半晌才可怜巴巴地说道,“可之前县廨中有人告诉我等,杜大帅此行鄯州,就是为了应募死士千人前往石堡城增援,去的大多死路一条。而且说是吐蕃兵马攻势极烈,这鄯城十有**保不住,与其在这里等死,还不如赶紧把田地卖了,搬去湟水或是龙支……”
倘若说小老头最初那一番话只是让众人心头沉甸甸的,那么,此刻他这又一番话登时让人勃然色变。杜士仪沉着脸看向贾世增,见其额头冷汗淋漓,他便一字一句地质问道:“这些谣言,竟然是从你鄯城县廨传出来的?”
不等贾世增答话,他就立时传令道:“陈昇,你立时领牙兵二百,将鄯城县廨全数围住,不许一人进出。马杰,立时知会鄯城四处城门,没有我的钧令,只许进不许出。清臣,你给我看好鄯城令的随员,不许放走了一个。”
等到陈昇马杰立时应命而去,杜士仪方才森然冷笑道:“当此正有兵灾之际,竟然假造流言兴风作浪趁火打劫,骗取良善百姓辛辛苦苦开荒耕作出来的田地,简直是猪狗不如的畜生!贾世增,你身为鄯城令,却不能管束部属,你好好想一想,该如何对我解释这件事!奇骏,带这老人家上马,我们这就去鄯城县廨,会一会某些舌粲莲花的能人,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今日跟着贾世增出来的,都是鄯城县属官,至于那些流外的府史等吏员,在这种场合自然是没资格露面的。因此,当这些留在鄯城县廨的人得知外头竟然被团团围住,一时间全都发了懵。其中还有胆大的想要出门去理论,却立时三刻就被明晃晃的刀剑给逼了回来。在一团慌乱之下,他们又是商量又是讨论,许久没商议出一个所以然来,直到有人注意到门前让开了一条路,却是自家县令贾世增在前头策马引路,后头须臾便出现了一队人。
“是杜大帅?”
“明公是因为杜大帅要到鄯城来,这才前去迎接的,可怎会闹得咱们鄯城县廨被团团围住?”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疑惑声音中,贾世增翻身下马,见身后鲜于仲通跟着,尽管又憋屈又惊恐,但他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进了这鄯城县廨。眼见得前院黑压压都是人,他就清了清嗓子道:“所有人全都在此么?杜大帅就在外头,尔等与我一块去迎一迎吧!”
之前那小老头拦马之后,杜士仪几乎立时三刻就做出了应对,没有给鄯城县廨的人一丁点反应的机会。故而,没有人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此刻听到贾世增的这种说法,这些留守县廨的流外吏员全都纳罕极了。这位新任陇右节度据说极有手腕,先是郭英乂,然后是洮州刺史罗群,最后郭氏子弟更是被一锅烩了进去,现如今到鄯城来闹这么一套,莫非也是为了显示威严?
虽则不少人暗自腹诽,可没人敢说一个不字,至于不在这的也立刻有人前去通知,不消一会儿,整座县廨中一二十个流外在编的吏员,以及那些不在编的吏员全都出来了。相比都督府以及刺史署所用的府史,这些人老老少少参差不齐,就连衣裳也并非统一制式,但行起礼来倒还有板有眼。趁着这功夫,倒有不少人悄悄抬头打量杜士仪,可还不等他们生出什么念头来,突然就听到这位陇右节度开口问出了一句话。
“奇骏,你带那老丈认一认,之前那些话,是谁告诉他的?”
鄯州军民大多数都会骑马,那小老头虽说一大把年纪了,但之前在杜士仪的一个随从让了一匹马出来之后,他还是稳稳当当骑了上去,一路跟了过来。他刚刚拦马时还不觉得,可杜士仪突然发威连下命令,他就有些心慌了。这一路上,要不是张兴和他闲话家常态度和煦,他几乎都想落荒而逃。眼下听到杜士仪的话,又见张兴下马过来搀扶了他一把,他有些惶恐地翻身下了地之后,不安地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了其中一人的身上。
“就是那位……就是那位赵三郎。”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一刹那,张兴就从小老头身侧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那个惊愕莫名的书吏拖了出来。他旁若无人地看着小老头,再次确认道:“你没看错,真是此人?”
“我怎会不认得他!赵三郎在鄯城县廨中一呆就是十五年,他到处吹嘘,说是就连明公也不能不听他的,这次的消息更是贾明公亲口透露。”这一路上和张兴交谈,小老头已经渐渐察觉到,自己所提的事情仿佛别有蹊跷,故而此次索性一股脑儿把所知的事情全都兜了出来,“而且,他对我说鄯城保不住的时候,还把几张地契给我看,说是别的离开鄯城的百姓出卖给他的。我那会儿就觉得奇怪,倘若鄯城真的保不住,这些田地就都荒废了,干什么还有人吃饱了撑着要买?”
被小老头一口一个称作赵三郎的中年男子,右腕被张兴犹如铁钳似的大手紧紧抓住,听到小老头说出来的是这么一桩事情,他登时一张脸犹如死人似的惨白。奋起最后一丁点力气,趁着小老头喘口气的功夫,他慌忙开口叫道:“大帅别听此人胡言乱语。他累年积欠租庸调和户税地税。此等奸民所言,岂能轻信……”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只觉得腹部一阵剧痛,紧跟着整个人险些后仰翻倒在地。等他艰难抬起头来,却只见小老头正怒不可遏地瞪着他。
而一旁的张兴更是瞠目结舌,没想到这看似精瘦得只剩下一丁点的小老头,竟是在急怒之下猛地一头顶了那赵三郎一下。
“赵三,我敬你才称你一声郎,你竟敢说我是奸民,还胡说八道?湟水有一位富家翁,因为身患重疾,所以打算做善事救黎民,出钱买下鄯城附近的土地,以便让鄯城的农户能够有钱搬去湟水躲避兵灾,你敢说这不是你说的?前方大败,杜大帅为了掩盖假称大胜,实则是石堡城已经落入敌手,所以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而且各家丁口都会被强征充军,你敢说不是你说的?”
小老头气得脸都红了,险些挥拳头。到了这个份上,其余书吏令史也都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和赵三郎有龃龉的自是幸灾乐祸,和他素有交情,甚至于在这种事上也掺了一脚的,自是心惊肉跳,却没有一个去接那小老头话茬的。至于那赵三自己,这会儿则是又惊又怒,可最后悔的还是没有早打探到杜士仪到鄯州来的消息,否则就凭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暂时把这件事遮掩过去,却还是能够轻轻松松做到的。
事到如今,尽管还不能断言是非,但杜士仪已经看出了大略倾向。他瞥了一旁的鄯城令贾世增一眼,见其满头大汗,他便沉声说道:“流外胥吏的不法事,当初我在吏部的时候,曾经查处过一批,却没想到现如今到了鄯城,又遇到了如此明目张胆欺上瞒下之事。而且,拿军情胜败当成幌子,更是其罪当诛!”
听到这其罪当诛四个字,赵三双腿一软,终于再也站不住了,整个人完全瘫软在地。而杜士仪用马鞭虚点此人后,便环顾左右说道:“我既刚到鄯城便路遇此事,自当速战速决。清臣,此案便交予你和鄯城令贾世增主理,立刻给我查问清楚,苦主等若有留在鄯城的,尽快都找出来!”
颜真卿素来刚正不阿,刚刚听那小老头诉说的时候就已经义愤填膺,此刻杜士仪既是将此交给自己,他顿时想都不想地拱手应道:“谨遵大帅之命!”
而贾世增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自己的县廨出的事,他不得不面带苦色答应了下来。眼睁睁看着杜士仪所带的牙兵将所有书吏驱赶进了县廨,然后一个个单独关押,如同吃了黄连的他还不得不跟着奔前走后,到最后来到书斋看到占据了自己那主位的杜士仪时,他甚至不知道开口说什么是好。
“贾明公啊贾明公,你让我说你什么是好!”
尽管杜士仪用的称呼仿佛听着像是敬称,但贾世增根本不敢当真,此刻低着头心乱如麻。族兄贾师顺当年固然官至陇右节度,看似风光已极,可因为仅仅是守瓜州有功而骤迁,再加上一贯身体又不好,竟是在那之后短短两三年就去世了。他虽因为族兄的缘故而得天子青眼,又派到河陇任职,可贾师顺在瓜州兴许还有些人脉基础,在这鄯州就完全谈不上了,他到任后一直步履维艰。只看这鄯城县廨的胥吏,竟然敢把他这县令当猴耍,就足可见他根本没什么威望。
要不是贾世增的年纪比自己大十几岁,而且,他正在筹划着把崔俭玄弄过来顶人的位子,否则,此时此刻杜士仪恨不得劈头盖脸痛斥这糊涂家伙一顿。见贾世增只不吭声,他便轻轻叩击着身旁的扶手,淡淡地问道:“刚刚我已经说过,今天这件事,我要听你的解释。你自己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贾世增心中委屈,但让他为那个赵三背黑锅,他是决计不愿意的。刚刚进来之前,他已经理清了思路,这会儿就索性实话实说道:“大帅,此事确实是我失察,然则我虽为鄯城令,可在这鄯城却是孤掌难鸣!我名为一县之主,可没有这些胥吏,我是什么都做不成啊!租庸调和户税地税,该交多少该如何征收,他们知道成例,断案判例如何,他们也比我清楚,甚至连河源军中那些将卒,也是他们更会打交道。只要他们不乐意,我就是聋子瞎子!那赵三是什么人?他不过是鄯城一无业游民,因为略识几个字便混入县廨为吏,十几年来借着军中有人扶持,把持政务挟制上官,简直是无恶不作!”
越是往下说,贾世增就越是觉得自己这个鄯城令异常窝囊,一时竟忍不住把族兄贾师顺当年的境遇也给捎带上了:“别说是我,就连当年我那族兄节度陇右的时候,也一度被人挟制得动弹不得。什么鄯州都督,陇右节度,都是说得好听的,族兄虽则一向身体不好,年岁也并不小了,可倘若不是在陇右节度任上被人处处挤兑,一事无成,后来被调入朝中为左领军将军,又怎会郁郁而终?河湟之人最是排外,什么多豪俊之士,我看是多自以为是之辈!”
这好几年郁积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全都倒了出来,贾世增顿时觉得胸口的憋闷少了几分。可是,他本以为会得到杜士仪的共鸣,却不想对方竟是摇了摇头。
“河湟直面吐蕃,军民多久经战阵,因而对于一无所知调任过来的外官,总难免心存轻视,这话你没有说错,但你可曾经真正用过心?就比如这鄯城县廨上下属吏,你知道谁人最擅长何事,可曾用心试过在其中访求是否有信得过的人?而且,令兄既然曾经一度节度陇右,就不曾给你推荐过帮手?倘若令兄在你到任之前,也对你说,这河湟之地的人无一人可以信任,你就不妨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那么,当我今天什么都没问过,什么都没说过!”
眼见得贾世增一脸失魂落魄的表情,杜士仪也懒得在此多呆,站起身来径直出了门。等到外头和张兴鲜于仲通会合,得知颜真卿恩威并济,从其他属吏那儿打开了口子,如今已经去各处捕拿与此次案子有涉的犯人了,他不禁哂然一笑道:“忠嗣说吐蕃那儿风平浪静,不像是为此兴兵大战的样子,我还以为尚青总算是说了实话,此次鄯城之行不过是巡视,没想到竟然捅出了如此一桩触目惊心的案子。”
“假造军情瞒骗百姓套取田地,实在是骇人听闻。只不过,却也不是没有疑点的。”鲜于仲通谨慎地指出这一点,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比如说,百姓如若发现被骗后,回鄯城找他们算账理论,那么事情难道不会闹大?除非……”
“除非有人知道郭知礼的如意算盘,进而想要浑水摸鱼。”张兴也插了一句,见杜士仪不置可否,他倒是有些摸不清楚这位恩主的态度了,“大帅是觉得不必节外生枝?”
“不,此辈较之郭知礼,甚至更加可恶。让清臣查问明白之后,我会立时三刻给鄯城百姓一个交待!”
当天下午日落之前,颜真卿就在县廨大院中审理了此案。尽管如今留在鄯城之内的民户数量已经大不如此前,可因为所涉之事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因而赶到县廨门外旁听的百姓仍然数以百计。当得知人称赵三郎的赵庆久为了谋夺他人田地,谎报军情,假称上命,编造出了那一重重谎言,外头的百姓顿时愤怒了。其中,刚巧有已经卖了田地却还没走的人捶胸顿足,当即成了新的证人。至于现场捅出来此人的其他累累恶行,更是不计其数,场面几乎一度失控。
尽管颜真卿早已预计到了这样的局面,旋即加以弹压,可那喧嚣声仍然几乎把鄯城县廨给掀翻了。尤其是县廨中的另外好几个胥吏全都被揭出来和赵庆久狼狈为奸之后,外间更是一时喧然大哗。就在这时候,围观百姓突然听到了一声骤然暴喝。
“此等谎报军情假称上命,却为谋夺民财的狗鼠辈,着实该杀!”瞎子!那赵三是什么人?他不过是鄯城一无业游民,因为略识几个字便混入县廨为吏,十几年来借着军中有人扶持,把持政务挟制上官,简直是无恶不作!”
越是往下说,贾世增就越是觉得自己这个鄯城令异常窝囊,一时竟忍不住把族兄贾师顺当年的境遇也给捎带上了:“别说是我,就连当年我那族兄节度陇右的时候,也一度被人挟制得动弹不得。什么鄯州都督,陇右节度,都是说得好听的,族兄虽则一向身体不好,年岁也并不小了,可倘若不是在陇右节度任上被人处处挤兑,一事无成,后来被调入朝中为左领军将军,又怎会郁郁而终?河湟之人最是排外,什么多豪俊之士,我看是多自以为是之辈!”
这好几年郁积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全都倒了出来,贾世增顿时觉得胸口的憋闷少了几分。可是,他本以为会得到杜士仪的共鸣,却不想对方竟是摇了摇头。
“河湟直面吐蕃,军民多久经战阵,因而对于一无所知调任过来的外官,总难免心存轻视,这话你没有说错,但你可曾经真正用过心?就比如这鄯城县廨上下属吏,你知道谁人最擅长何事,可曾用心试过在其中访求是否有信得过的人?而且,令兄既然曾经一度节度陇右,就不曾给你推荐过帮手?倘若令兄在你到任之前,也对你说,这河湟之地的人无一人可以信任,你就不妨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那么,当我今天什么都没问过,什么都没说过!”
眼见得贾世增一脸失魂落魄的表情,杜士仪也懒得在此多呆,站起身来径直出了门。等到外头和张兴鲜于仲通会合,得知颜真卿恩威并济,从其他属吏那儿打开了口子,如今已经去各处捕拿与此次案子有涉的犯人了,他不禁哂然一笑道:“忠嗣说吐蕃那儿风平浪静,不像是为此兴兵大战的样子,我还以为尚青总算是说了实话,此次鄯城之行不过是巡视,没想到竟然捅出了如此一桩触目惊心的案子。”
“假造军情瞒骗百姓套取田地,实在是骇人听闻。只不过,却也不是没有疑点的。”鲜于仲通谨慎地指出这一点,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比如说,百姓如若发现被骗后,回鄯城找他们算账理论,那么事情难道不会闹大?除非……”
“除非有人知道郭知礼的如意算盘,进而想要浑水摸鱼。”张兴也插了一句,见杜士仪不置可否,他倒是有些摸不清楚这位恩主的态度了,“大帅是觉得不必节外生枝?”
“不,此辈较之郭知礼,甚至更加可恶。让清臣查问明白之后,我会立时三刻给鄯城百姓一个交待!”
当天下午日落之前,颜真卿就在县廨大院中审理了此案。尽管如今留在鄯城之内的民户数量已经大不如此前,可因为所涉之事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因而赶到县廨门外旁听的百姓仍然数以百计。当得知人称赵三郎的赵庆久为了谋夺他人田地,谎报军情,假称上命,编造出了那一重重谎言,外头的百姓顿时愤怒了。其中,刚巧有已经卖了田地却还没走的人捶胸顿足,当即成了新的证人。至于现场捅出来此人的其他累累恶行,更是不计其数,场面几乎一度失控。
尽管颜真卿早已预计到了这样的局面,旋即加以弹压,可那喧嚣声仍然几乎把鄯城县廨给掀翻了。尤其是县廨中的另外好几个胥吏全都被揭出来和赵庆久狼狈为奸之后,外间更是一时喧然大哗。就在这时候,围观百姓突然听到了一声骤然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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