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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芒对越南的史实,远不如博罗内熟悉,不过,既为派驻远东的外交人员,对这一带的国家的历史,大致的了解,还是有的,仔细想一想,似乎还真是署理公使阁下说的这么回事儿!
于是,“由衷”的吹捧道,“公使阁下,我佩服您的洞察力!您的见解,真正是明达深刻!”
博罗内不由得意,“还有,越南的国王,对中国,称‘国王’,关起门来,可就是自称‘皇帝’了!克莱芒先生,你在中国这么久了,一定晓得,中国周边的国家,国王自称‘皇帝’,对中国意味着什么吧?”
克莱芒心中一跳,对呀!
“是,我晓得,中国有一句话,叫做‘一天不容二日’,越南这么做——”
略一沉吟,正要接着说下去,博罗内已经抢在前头了,“越南这么做,说明他认为自己和中国是平起平坐的——他的内心,根本不以藩属自居!”
顿了一顿,“看看中国另一个‘最紧密’的藩属——朝鲜吧!朝鲜的国王,对中国,固然是称‘国王’,对内,也是自称‘国王’的,只不过在前头加一个‘大’字罢了——‘大王’,这,才算是个正经藩属的样子嘛!”
“对,对,”克莱芒点头,“这么一比,就比出来了!
顿了顿,微感困惑的说道,“不过,中国对越南的‘僭越’,好像,也没有什么反应?呃,中国不会不知道……越南其实是说一套、做一套吧?”
博罗内一声冷笑,“都快一千年了,怎么可能不知道?——自然是知道的!”
顿了顿,“越南国王自称‘皇帝’,是从丁朝开始的——那可是公元十世纪的事情了!”
“那么,中国……”
“无可奈何呀!”博罗内继续冷笑,“打又打不服人家,只好假装看不见了——只要越南人不在自己这个‘宗主’面前自称‘皇帝’,就由得他去了!”
顿了一顿,“还有,像什么‘同治’、‘洪绪’一样,越南也是有自己的‘年号’的,越南现在的年号,叫做‘嗣德’——”
说到这儿,加重了语气,“你不要小看这个‘年号’的事儿!朝鲜就没有自己的‘年号’——他们一直在用中国的‘年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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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芒点了点头,“是,这充分说明了越南的独立性。”
“不错!”博罗内说道,“拿中国和他的藩属们的话说,用中国的‘年号’,叫做‘奉中国为正朔’——也即是承认中国的‘宗主’地位,既如此,如果不用中国的‘年号’呢?嘿嘿!”
顿了顿,“还有,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越南内部的文书,提及和中国的关系时,从不向朝鲜那样,称‘事大’或‘朝贡’,而是称‘邦交’。”
克莱芒轻轻的“啊”了一声,“这进一步说明了,越南认为,自己和中国的关系,是对等的国家和国家之间的关系。”
“正是!”
博罗内用手指轻轻的敲了敲桌子,“由此——这许多证据拢在一起,我可以百分百确定,事实上,越南根本就不想做中国的藩属!”
顿了顿,“中国、越南,之所以结成了‘宗藩’关系,一是中国实在吃不下越南,只好不得已求其次,要求越南在表面上自居‘藩属’,维持他‘中央之国’的脸面;越南呢,中国到底比他大的太多,来自北方的压力,犹如泰山压顶,国家如果长期处在这样一种高压状态下,也实在是吃不消,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藩属’,可是,一转过身,关起门来,就不管中国那么多了!”
克莱芒连连点头,“深刻,深刻!”
“其实,”博罗内得意洋洋,“快十七年了,越南一直没有‘遣使入贡’,终于逼得中国坐不住了,这个事儿,本身就很说明问题嘛!”
顿了顿,“我估计,越南回答中国特使的‘查问’,一定会摆出什么‘战火纷飞,道路阻隔’一类的理由,可是,说到底,还不是四个字——‘观望风色’?”
“观望风色?”
“是啊!”博罗内说道,“越南要看一看,太平天国那班人,到底能不能够推翻中国现政府?看一看,中国到底能不能够改朝换代?如是,他也就不用认这个‘宗主’了!就认,也是认的新朝——太平天国!”
“啊……深刻,深刻!”
克莱芒一边说,一边兴奋的搓了搓手,“这么说来,中国政府的这道诏书,说不定……真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解除中、越两国‘宗藩’关系的契机呢!”
“不是‘说不定’——”博罗内一字一顿,“是‘正好’,是‘一定’!”
“是,是!”克莱芒说道,“我明白您的意思——”
微微一顿,“您是说,之前,越南凭一己之力,难以长期承受中国的压力,只好委曲求全,做中国的‘藩属’,现在,越南有了我们——法兰西帝国的帮助,就不必将中国的压力放在眼里了,就可以……宣告‘独立’了!”
“正是!”
“可是,”克莱芒又有些迟疑了,“这些年,咱们和越南,处的也不是很愉快……呃,越南人肯接受我们的……帮助吗?”
博罗内心想,你说的还真是委婉——什么“处的也不是很愉快”?差一点儿就是你死我活啦。
“一定肯——”博罗内微微咬着牙,“不肯也得肯!”
顿了顿,“先,你要明白,越南防范中国,更甚于防范我们法国!”
“这……何以见得呢?”
“你想一想,”博罗内说道,“现在的越南政府——阮朝,是如何‘复国’并进而一统整个越南的?”
“嗯,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阮朝之所以成为阮朝,是因为得到了我们法兰西的大力帮助。”
“对呀!”博罗内说道,“你再想一想,既然中国是越南的‘宗主’,越南为什么不向‘宗主’求援,倒不远万里,跑到法国求援?”
“这个嘛……”
克莱芒对越南的历史,虽然不如博罗内熟悉,可是也晓得,彼时,越南其实是向中国求援了的,只是开口的那位,不是阮朝——哦,那个时候,还叫“阮主”——而是彼时名义上的中央政府——后黎朝。
当然,现在讨论的,是“越南的现政府”,因此,说“越南为什么不向‘宗主’求援,倒不远万里,跑到法国求援”,也不能算错。
“您是说,”克莱芒说道,“越南人对中国……抱有强烈的戒心?”
“着啊!”博罗内说道,“越南人难道不怕,中国人进入越南之后,平定了‘叛逆’,就此赖着不肯走了?——中国人可不是没有干过这样子的事情啊!”
“这……倒也是。”
“还有,”博罗内说道,“一魁举兵反抗明命王对天主教的残酷压迫,拥护英睿太子后人登基,若瑟.玛尔香修士共襄义举,希望能藉此将越南变成一个‘天主降福之国’,可惜,最后兵败身死——这算是咱们第一次直接介入越南的统嗣之争了。”
克莱芒点了点头,“玛尔香死的很悲壮,不过,死后得教廷‘封圣’,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玛尔香是被凌迟处死的。
博罗内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第二次是前年——一八六六年的‘丁导之乱’,这次叛乱,得到了西贡的交趾支那总督府的暗中支持,可惜,嗣德王运气好,咱们再次功败垂成——就差那么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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