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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明”归“圣明”,但是——
“呃,”慈安说道,“可是,我还是觉得,直接指着七爷的鼻子骂,实在是不大好……”
“是,母后皇太后指画甚明!”曹毓瑛的话风,有了微妙的转变,“此多事之秋,有赖廊庙之上,一心一德,共资康济,嗯,懿亲之间,于此为尤甚!根本之间,不可先起猜嫌!不然,殊骇中外之视听,实增宵旰之忧劳!”
顿了一顿,“臣的意思,亦并非一定要在上谕中对醇郡王有所指斥,最好……”
说到这里,微微踌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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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毓瑛说得真好!就是这么个理儿!”慈安欣然说道,“再发上谕的话,这些个话,都可以叙进去!”
微微一顿,“嗯,你继续说,最好什么?”
曹毓瑛说的确实是好,但他的意思,慈安并没有完全领会,不过,旁边的亲贵重臣们,却是都听明白了:“懿亲之间”,“根本之间”,“先起猜嫌”的是哪一个?引致“殊骇中外之视听,实增宵旰之忧劳”的,又是哪一个?
所以,曹毓瑛的话,其实还是在指斥醇王。
“谢母后皇太后奖谕!”曹毓瑛说道,“臣以为,最好醇郡王自己能够上一个折子,嗯,对自己在‘王大臣会议’上的作为,有所……譬解。”
这个话,慈安可是听懂了:什么“譬解”,就是认错嘛。
“你要七爷认低伏小?”慈安微微摇头,“呃,我是说,七爷如果肯后退一步,自然再好不过,可是,他那个脾气,我看……难!”
这不仅仅是“脾气”的问题。
醇王如果承认自己在“王大臣会议”上言行不当,就等于放弃了反对荣安公主继统、承嗣的立场——这才是真正“难”的。
“再者说了,”慈安秀眉紧蹙,“这个话,谁去跟他说呢?反正,我是不行的,上一次,你们都晓得的……”
说到这儿,又摇了摇头,微微苦笑。
上一次,醇王“闯殿”,叔嫂俩大吵一架,母后皇太后最后都气得哭了。
“是,”曹毓瑛从容说道,“母后皇太后说的是,是臣思虑不周了。”
事实上,俺根本没指望醇郡王上这个“罪己折”。
顿了一顿,曹毓瑛继续说道:“那么,就只有再颁懿旨,剀切宣谕,敕轩亲王以大局为重,力疾从公,早日销假入直。”
“力疾从公”四字,就是在面儿上认可了关卓凡说的“心倦神疲,身颤魂摇”,算是搭一个彼此下得来台的台阶。
“好,好!”慈安说道,“那你们就准备拟旨吧。”
“是!”
“哦,对了,记住,曹毓瑛方才说的那些……嗯,‘廊庙之上,一心一德,共资康济’还有……哦,‘懿亲之间,于此为尤甚’!还有……嗯,‘根本之间,不可先起猜嫌’什么的——都要放了进去。”
“是!”
“等一等,”慈安说道,“呃,我想起个事儿来了……”
九位亲贵重臣,都不说话,静候母后皇太后训谕。
“在此之前,”慈安说道,“我是说——拟旨之前,你们几个,能够和关卓凡说的上话的,最好去他家走一趟,私下底问一问他,到底……怎么一回儿事儿啊?”
顿了一顿,“这样子,旨稿拟起来,也会……呃,‘有的放矢’些吧?”
母后皇太后的这一招,用意是好的;如果某个臣子“独对”,做如此指示,也不为过。可是,一大堆人拢在一起,彼此心思又不全然一致,就未免叫人尴尬了。因为煌煌朝堂,一切言行,都要正大光明,母后皇太后却公然要行……“密室交易”?
这个,嘿嘿。
还有,谁是“能够和关卓凡说的上话的”?有的人,譬如伯王,和关卓凡走的虽近,但自知彼此绝非事事可以共心腹,那么,我到底算不算“能够和关卓凡说的上话的”?
伯王之流也罢了,文祥才真正尴尬。
文祥在立嗣皇帝一事上面,原先是不支持荣安公主继统、承嗣的——这个,彼此心知肚明;轩亲王“不奉诏”的这份谕旨,又是他一力主张不直接点醇王的名字——轩亲王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才“不奉诏”的哟。
可是,文祥又是关卓凡之外,军机大臣中排名最前的人物,理论上,算是关卓凡治国理政最重要的助手,那么,算不算“能够和关卓凡说的上话的”呢?
反倒是朱凤标、瑞常两个大学士要坦然一些:反正,我们本来就不是能够和轩亲王“说的上话的”。
呃,可是,万一母后皇太后认为,俺们是能够和轩亲王“说的上话的”,怎么办?
还是尴尬。
一众亲贵重臣,只好参差不齐的含混答应:“是……”
母后皇太后没有发现大伙儿的尴尬,,还在热心指导:“不过,你们不要像今儿传旨似的,约齐了一块儿去——分开来,自个儿去自个儿的,这样,才好说话。”
“是……”
“这第二道旨意,”慈安说道,“待你们从‘他’那儿得了信儿了,咱们合计清爽了,再拟。”
“是……”
跪安之后,九位亲贵重臣,退出了养心殿。
一出养心门,脚步不由就放慢了,彼此面面相觑。
睿王第一个忍不住:“‘上头’叫咱们到朝内北小街去做说客,各位,这个差使,该怎么办啊?”
嘴中说的“各位”,眼睛却看着曹毓瑛。
人同此心,尤其是伯王、朱凤标、瑞常几个,不约而同,随着睿王一起,望向了曹毓瑛。
大伙儿都晓得的,这个事儿,问文祥是没有用的,只有曹琢如,锦囊之中,或有妙计。
“我以为,”曹毓瑛微笑说道,“母后皇太后那句‘能够和轩亲王说的上话的’,诸公不必太过在意——诸公都是国家重臣,轩亲王又一向虚怀若谷,哪有不能够和他说的上话的道理?去就好了——都去。”
啊?
“当然,要谨遵懿旨,‘自个儿去自个儿的’。”
“至于见还是不见,”曹毓瑛慢吞吞的说道,“那是轩亲王的事儿,不是咱们的事儿。”
“啊……”
这一下,彼此会心,大伙儿相互以目,心下佩服:曹琢如就是曹琢如,果然高明!
至于如果轩亲王延见,该说些什么,就不必请教曹琢如了。
几位亲贵重臣,个个都是人精,交情不到、不是轩亲王心腹的,自然不会傻乎乎的照母后皇太后的训谕,真的去问轩亲王,“您要如何才肯销假入直啊?”当然是捡着上谕中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劝上几句就算了——轩亲王不肯听,不肯说他“销假入直”的条件,我也没有法子啊!
*
*
出了内右门,一众亲贵重臣拱手相别。
四位大军机刚刚回到军机处,还未坐定,一个叫做徐用仪的军机章京,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个白匣子,口中说道:“我一直在对面儿的军机章京直庐守着,看见四位大人回来,就赶紧过来了——这份折子,‘黄折’已经递进了内奏事处;‘白折’——外奏事处的人,不晓得该不该往朝内北小街送,就送到军机处来了!”
四位大军机都是微微一怔,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必言语,便迅速取得了一致意见。
“自然要往朝内北小街送!”文祥说道,“你赶紧到外奏事处去,叫他们快马送达轩亲王府,一瞬都不要耽搁!”
“一瞬”这种字眼,是很少使用的,徐用仪晓得严重,答了声“是!”转头就走。
“等一下!”
说话的是曹毓瑛。
徐用仪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槛,又缩了回来。
“折子是哪里来的?”
“兰州的电报,左季高领的衔。”
那就是新疆的军报了!
“你跟外奏事处的人说,”曹毓瑛郑重说道,“万一轩亲王不纳,叫他们赶紧把折子送回军机处来;若轩亲王收了下来,也要立即回来禀报——我们四个,就在这儿坐等!”
“是!”
徐用仪快步去了。
郭嵩焘闷闷的说了句:“王爷怕是不纳的——希望我想错了吧。”
其余三位大军机,其实也都是这么想的,互相看了看,都不由轻轻的叹了口气。
“对了!”许庚身突然想起一事,“该叫人去内奏事处看一看,王爷的折子,递了进去没有?”
说着站起身来。
“王爷的折子”,指的是关卓凡“自请开去一切差使、退归藩邸”的奏折。
“对!”
“对!”
文、曹、郭,都被提醒了。
许庚身点了点头,匆匆而出。
内奏事处就在乾清宫南庑,距军机处不远,过不多时,许庚身便回来了,面色凝重:“已经递进去了!”
虽然是意料中事,但文、曹、郭三人,还是心中一沉。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徐用仪进来了,手里抱着那个白匣子。
这就是“不纳”了!
虽然这也是意料中事,但四位大军机,心中又是猛的一沉。
徐用仪将白匣子放到桌子上,抹了一把汗,说道:“外奏事处的人说,连大门都没让进去!王府门上,传轩亲王的话,说从今往后,‘白折’再也不要往朝内北小街送了,免得耽误事儿!”
几个大军机,心中都异常沉重。
今天自“王大臣会议”开始,就一直惊心动魄,一件事接着一件事——都是天大的事儿,追魂夺命一般,几位大军机,都没有顾得上“黄、白折制度”的事情——其实,这才是燃眉之急!
目下“上头”的那一位,连独自看折子的能力都欠奉,轩亲王如果撒开了手,军国要务如何裁决?
在轩亲王“销假入直”之前,一应军国要务,自然归目下的四位大军机“商量着办”,可是——如果彼此生了歧见,相持不下,怎么办?
到时候,该以谁的意见为准呢?
这是一层。
还有一层,普通政务还好说,可如果遇到真正需要“决疑”的大事,文、曹、许、郭几位,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有做决定的权力吗?甚至是——有做决定的能力吗?
文祥也好,曹毓瑛也好,本质上都是“出主意”——即参谋的角色,真正“抓主意”——即拍板做决定的,一直是慈禧、恭王和关卓凡。
四个大军机,不止一人,心里突然就生出一种“四边不靠”的感觉了!
特别是文祥,想起自己曾经在新疆的军事上,做出过错误的判断,而眼下的这个折子,又是从新疆来的,心境愈发沉重了!
“博公,”曹毓瑛低声问道,“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西斜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了屋内——从上午折腾到现在,已经快到宫门下钥的时候了。
“递牌子吧!”文祥的声音,低沉而苦涩,“新疆的军事,可是半天一天,也拖延不得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