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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弊曷胜言……”慈禧定住了神,沉吟了一下,问道,“都有……何弊呢?”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鲍湛霖担心,‘小宗入继大宗’,嗣皇帝继统之后,会有妄图悻进的小人,如前明张璁、桂萼之流,希旨承颜,阿世媚上,迷惑圣意,最终,改易成议,祸乱统绪,动摇国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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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顿,“则前明‘大礼议’故事,重演于本朝矣!”
慈禧心头一震,“‘大礼议’?”
“是,”关卓凡说道,“‘大礼议’,嗯,这其中之来龙去脉,不晓得太后……清不清楚?”
“‘大礼议’……”慈禧想了一想,“我大致是晓得的,不过,‘来龙去脉’,就谈不上有多清楚了,你说一说吧。”
“是。”
关卓凡应了一声,然后说道:“明宪宗生孝宗和兴献王,孝宗生武宗,兴献王生世宗,武宗无嗣,以堂弟世宗入继大统。”
顿了一顿,“世宗以小宗入继大宗,既继统,也承嗣,自然要以孝宗为‘皇考’,本生父兴献王为‘皇叔考’,本生母蒋氏为‘皇叔母’——这些,都是登基的时候说好了的。”
慈禧轻轻的“咦”了一声,说道:“这个情形,和咱们……倒是挺像的。”
关卓凡对慈禧的“挺像的”,未做评论,继续说道:“可是,三年之后,世宗从席书、张璁、桂萼之请,推翻前议,改称孝宗为‘皇伯考’,改称昭圣皇太后为‘皇伯母’,追谥兴献王‘献皇帝’,改称其‘皇考’,尊本生母蒋氏为‘章圣皇太后’,改称其‘圣母’,称武宗‘皇兄’,称庄肃皇后‘皇嫂’。”
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昭圣皇太后姓张,是孝宗的皇后,武宗的生母;庄肃皇后姓夏,是武宗的皇后。”
慈禧点了点头,“嗯,我明白了。”
我明白的,不仅仅是“大礼议”的来龙去脉,还有——你必定就是拿这个“大礼议”,唬住了“东边儿”那个老实头吧?
这个判断,倒是非常准确。
“鲍湛霖是不是说,”慈禧说道,“只有认了丽妞儿是文宗皇帝的‘血嗣’,请她继统承嗣,才是……除弊之道?”
慈禧尽力叫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自如”,可是,那股讥讽的意味,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关卓凡不动声色,说道:“回太后,鲍湛霖的折子,只说了‘弊’,并没有说,如何‘除弊’。”
慈禧心想:这还用说吗?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
“鲍湛霖的折子,”关卓凡说道,“臣也带来了。另外,臣还带了一套《明史》,一套《宋史》,供太后参详。”
慈禧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关卓凡的用意。
《明史》,自然是要我把“大礼议”的“来龙去脉”,弄弄清楚,以示他关卓凡没有瞎说八道。
可是,《宋史》拿来做什么呢?
“《宋史》?”
“是,”关卓凡说道,“明朝有‘大礼议’,宋朝有‘濮议’,都是小宗入继大宗整出来的麻烦事儿,臣以为,可以放在一起,彼此参照。”
“‘濮议’?”
“是,‘濮议’。”
慈禧点了点头,无心再去问“濮议”是怎么回事儿了,反正,晚上有空儿,自己看就是了。
“这个事儿,”慈禧缓缓说道,“母后皇太后那儿,怎么看呢?”
这是顶紧要、顶紧要的一个问题。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鲍湛霖的折子里,有‘长幼倒置’、‘背恩逆伦’、‘骨肉惨变’等语,并且说,‘皆臣下所不忍言之事’,母后皇太后不晓得到底是指什么事儿,就在军机叫起的时候,问了出来。”
慈禧微感奇怪:这是我的问题的答案吗?
不过,她有没打断关卓凡的话。
“臣回母后皇太后说,”关卓凡继续说道,“‘大礼议’之后,世宗寻了个由头,将昭圣皇太后的两个兄弟,抓了起来,一个明正典刑,砍了脑袋;另一个,受刑不过,在狱中瘐毙了——鲍湛霖指的,大约就是这个了。”
慈禧脸色微变。
她随即想:杀掉“皇伯母”的兄弟,可以算是“骨肉惨变”,不过,斥之“长幼倒置”、“背恩逆伦”,会不会过了些?
世宗毕竟是皇帝,而“皇伯母”的兄弟,虽为椒房贵戚,可毕竟是臣子。
关卓凡马上就解答了她的疑惑。
“还有,昭圣皇太后为兄弟苦苦求情,最后,竟然在世宗面前……跪了下来。”
什么?!
慈禧脸色大变。
“臣说完了这句话,”关卓凡说道,“母后皇太后……愤激之极,以致……击案。”
“击案?”
慈禧的声音,微微发颤。
“是,击案。”
“东边儿”拍桌子?
在军机“叫起”的时候?
在煌煌朝堂之上?
这个,可真是,可真是……
“方才,”关卓凡说道,“太后问我,‘这个事儿,母后皇太后,怎么看’,事实上,母后皇太后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荣安当立’或者‘荣安不当立’,不过,臣察言观色,揣摩慈意,母后皇太后的……意思,其实……再清楚不过了。”
慈禧默然。
过了一会儿,她涩然说道:“别的人呢?都是……这么个意思吗?”
关卓凡微微一笑,“自然是有不同看法的——朴庵就是其中一个。”
慈禧眼中,波光一闪。
“鲍湛霖之后,朴庵也上了个折子,”关卓凡说道,“题目叫做‘为明申统嗣大道以抚舆情以安人心以固国本伏乞睿断事’。”
这个题目好长,慈禧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问道:“嗯,他都说了些什么?”
“朴庵说,”关卓凡说道,“宝廷的‘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一折,流毒于外,坊间物议沸腾,人心动摇,亟需睿断,明申继统承嗣之大道,庶几人心欣悦,天下乂安,不然,国本动摇,诚恐天下解体,国亡无日——嗯,大约就是这些吧。”
顿了顿,“这份折子,臣也带来了。”
不晓得你还带了多少折子过来?
“听着……似乎也有那么点儿道理,”慈禧淡淡的说道,“方才,我还在说,老七‘昏聩’什么的呢。”
说罢,自嘲的笑了一笑。
“朴庵还有更大的手笔呢!”关卓凡的话,也是淡淡的,“待一会儿,臣一一向太后回明。”
慈禧不说话了。
“朴庵的折子递上去后,”关卓凡说道,“有一个叫吴可读的御史,也上了一个折子——”
顿了顿,“他说,前明武宗宾天之时,世宗虚岁已经十五,进京之后,他和昭圣皇太后才算第一次见面,彼此之间,虽为近亲,其实素无感情。”
再顿一顿,“咱们呢,只要从‘载’字辈中,择一年纪极少、尚在襁褓之中者,立为嗣皇帝,则嗣皇帝打小就在深宫之中,由皇太后亲自将养,孺慕依依,膝下承欢,母子情深,将来,嗣皇帝视皇太后,自然就比自己的‘本生母’还要亲,怎么也不会闹出‘大礼议’的事情来的。”
慈禧精神大振:这和自己想的,不是如出一辙吗?
这个吴可读,不晓得是个什么人物?之前对他,怎么没有什么印象?
因为这个折子,实在太对自己的胃口了,慈禧反倒不肯说“听着似乎也有那么点儿道理”之类的话了。
她告诫自己:沉住气,沉住气!
“这个吴可读,”慈禧闲闲的说道,“我没有什么印象,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年纪很不小了,”关卓凡说道,“都上了五十了,脾气嘛,可称‘憨直’,不过,脑筋并不死板,某些事情上,譬如洋务,比许多年轻人还要开通。”
慈禧奇怪了:这个吴可读,自然是反对荣安继统承嗣的,可看关卓凡的样子,对他,竟是颇为欣赏?
他对反对荣安继统承嗣的一方,好像……并没有什么打压的意思啊?
难道……
她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吴某的折子,臣也带来了。”
慈禧点了点头。
“两派意见,壁垒分明,”关卓凡继续说道,“如此一来,嗣皇帝之立,就只好付诸公议了。奉皇太后懿旨,近支亲贵、远支亲王、军机大臣、在京的大学士和各部正堂、左都御史等一品大员,齐聚内阁大堂,召开王大臣会议,议立嗣皇帝。”
慈禧微微一凛,“‘王大臣会议’?”
“是。”
顿了顿,关卓凡说道:“宝廷、吴可读二人,奉特旨与会。”
“哦……”
宝廷、吴可读二人,何以“奉特旨”与会,不言自明,不过——
“鲍湛霖呢?”
“两派意见,”关卓凡一笑,“各出一人,以为代表,就可以了,用不着尽数与会,内阁大堂也装不下那么多人。”
说是“各出一人”,可是,上折反对荣安继位的,还有个老七,他是“近支亲贵”,自然是要与会的,如此一来,反对、赞成,竟是个二对一的局面了。
则“那边儿”——慈安、关卓凡一方,不是吃亏了吗?
慈禧愈发奇怪了。
难道,我所料不确,他并无意叫自己的老婆来做这个嗣皇帝?
不,不。
如果他真的无意叫自己的老婆做嗣皇帝,宝廷的折子递上来的时候,就该驳回的。就算宝廷之前有“拥戴之功”,为照顾其颜面,不“痛驳”其“荒唐”,至少也该给个“应毋庸议”的批复的。
他,一定还有阴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