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方殷,你又是谁?”方道士皱着眉头,奇怪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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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老神仙用没牙的嘴咬一口点心,啪嗒啪嗒地嚼着,道貌岸然。事发突然,方道士一时惊疑不定,当下两眼直勾勾地看这个自称仙人的老道,暗自揣测。这是上清峰,高耸入云的上清峰,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此人必定大有来头!既然道装,也许是老一代的上清长老,祖师爷级!
“老道长,你是谁人?”方道士又问一句,客气许多。
“你说什么?”老神仙瞥过一眼,面色不豫:“再说一遍!”是了,是了,这仍旧是嫌方道士目无尊长,不懂礼数了。想必这正是一个前辈高人,隐于上清峰顶,独自修练仙剑来着。方殷一笑,无奈说道:“老神仙,我是问,您老怎么称呼?”老神仙点点头,恍然笑道:“不妨不妨,你也吃,唔,吃罢!”
完全就是驴唇不对马嘴,方道士深深看了一眼那张老得不能再老的老脸,长长一口气,别过头去。这人老是够老,非但老掉了牙,而且老眼昏花,已然行将就木了。但他绝对不是一个神仙,这分明就是老得耳朵也背了,根本就听不清楚别人说的话。啪嗒,啪嗒,老神仙一边香甜地吃着点心,一边含含糊糊说着话:“水,水,我要喝,咳咳,水!”
这是吃噎了,毛病还挺多!方道士暗道一句,也不去理他。
过一时,耳听那老家伙连连咳嗽呼呼大喘,似乎是噎地上气不接下气——
一眼看去,两眼翻白,眼看就要不行了!
无论如何,方道士还是一个好心人,不会见死不救的。
于是又叹一口气,起身,去找水。
左看左看,殿里没水,又去侧室,东找西找。
好一会儿功夫儿,方道士端着一碗清水回来,再看,人没了!
蒲团上空空如也,老神仙消失不见。
咦?莫非他真是一个,老神仙?方道士自问一句,又摇了摇头。
地上好些个点心末儿,一点点,一片片,还有成团的,湿的,想必是咳出来的。
“可怜!可怜!却是去了哪里?”方殷叹一口气,很是遗憾。
这世上,本就没有神仙!
是么?
那也未必。
一阵轻微响动起于殿门之外,声如秋风扫过落叶,刷,刷,刷刷,刷刷——
移步殿外,一眼望去——
却见那老神仙正自拿着一柄破扫帚,躬着身,低着头,一下一下在扫地。扫地,就是扫地,没有甚么可以奇异。可是方殷,怔在原地!地上,并没有,半片落叶!这里是上清峰顶,此时是寒冬腊月,所有的枯叶早由无尽朔风席卷而去,落在不知名的所在。青石地,本就洁静如洗,而他为什么还要这在里,扫地!
扫地,扫地,大有深意。一般来说,无名的高人,真正的隐士,犹如神龙般不见首尾的老一辈厉害人物,通通都爱玩儿这一手儿!扫无可扫,何以又扫?这,分明就是扫给方殷看的,必定暗藏深意大有玄机。霎时念头转过,方殷定睛看去——
渐渐地,渐渐地,果然看出了许多门道儿!
双足不丁不八,两手虚握帚柄,东一下,西一下,不拘于形,圆转如意。帚如剑,臂驱使,忽而大开大阖,忽又和风细雨。似是一套不知名的神奇剑法,剑法身法步法俱足,信手拈来的招式,天马行空的剑路,奇哉!人自以帚作剑,白发灰衣齐舞,干枯融入天地,岂不神仙人物?美哉!壮哉!
蓦然闪现,一丝明悟。
天、地、人、剑、无招、有招、刚、柔、疾、缓、相生相克、万法归一——
剑道!
剑道,天道,人道,黑白道,生死道,种种道,无数道,道道道道归一道——
道!
无法形容,不可名状,窥而不得,心痒难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何以唤得方殷前来?这正是沐掌教的安排!
方殷明白了!
明白之后,又糊涂了。
正自心潮澎湃目泛异彩,可谓灵光闪现喷薄欲出,手舞足蹈忘情之际却是,又见!
老神仙!
一屁股坐倒在地,哎哟哎哟哭叫道:“我的腰!我的腰!小木头,小木头啊——”
小木头不在,哭也不在,只有一个方道士。目瞪口呆。
老神仙看似是用力过猛,闪着腰了。
道?哎!
道就是道,不分老少,用力过猛,一样闪腰。
是闪着腰了,扶都扶不起来,老神仙吡牙咧嘴哭道:“小木头啊,又叫你看笑话了呜呜——”呜呜,呜呜,老神仙哭得很是伤心,泪落两行,满脸沮丧:“仙人老了,老了,不中用了,想要活动活动筋骨,这腿脚儿也不利索了,哎——”哎!方殷叹一口气,看着面前那张老皱的脸,苦笑道:“我不是笑你,我笑我自己。”
老神仙没有听他说,老神仙听也听不见,老神仙痛哭一通,又以昏花老眼含泪望向西边的天:“生也如草木,一朝过百年,仙芝何处觅,逍遥,逍遥咳咳!天地间!”难得,难得,难得这当口儿还有心情吟诗作对,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方殷暗叹一句,将他搀扶起来:“外头风大,我扶您老回屋,对了,你又住在……”忽见老神仙表情惊骇,瞪着眼睛看过来:“你,你不是小木头!奇怪奇怪,小孩儿,你谁啊?”
是真老了,老糊涂了,方道士无奈地看着他,忽然就想到了一百零八。一百零八也是这般地糊涂,忘姓奇大。正自感慨,深以叹息,老神仙却是脸色大变,哆哆嗦嗦指指点点,惊叫道:“是了是了!我知道了!你个小孩儿是来偷仙芝,偷我仙芝的!”方道士一时无语,只道:“我说,你先站稳了,小心……”话没完说老神仙又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道:“我的仙芝!我的仙芝!我的,千年灵芝啊——”
千年灵芝,天材地宝,神人降至,必有仙草!哥儿俩分分,不也挺好?是想开句玩笑,却也没那心情,方道士已经很是不耐烦了:“甚么仙芝!干我屁事!谁又要偷你的?你听着没,哎!说也白说!”老神仙伤心落泪,喃喃自语。不一时,忽又大叫一声爬将起来,两眼放光面色亢奋:“小木头!小木头!红头绳!红头绳找来没有!”
千年修行,仙芝成精,红头绳,自是用来缚其形神使之不得逃脱的了。这样的传说方道士也听过,方道士只是很奇怪,那红头绳不是用来捆人参娃娃的么?怎这灵芝——想的多了,不用再说,这原本就和方道士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方道士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在这里听他胡说八道了——
“小木头啊小木头,说过多少回,你怎又忘了?”老神仙见状大为失望,吹胡子瞪眼埋怨道:“本仙人夜观天象,明明说给过你,这千年仙芝近曰即将出世,便于这上清峰顶……”打住!打住!方道士极为认真地,大声说道:“你听好,我不是小木头,我没有红头绳,我也不想听你讲故事,我……”
“你是谁啊?”老神仙眨眨眼睛,似乎又不认识他了:“奇怪奇怪,这是谁家小孩儿,怎会跑来这里?”方道士一时语塞,只觉一团闷气堵在胸口,憋得那叫一个难受!这个人,这个自称仙人的人,一把年纪,智商还不如一百零八!便是与一百零八交流起来,方道士也从来没有这样辛苦过,难呐!难死人了!
“呼——”方殷长长吐一口气,转身走开。
“喂!喂!小木头!小木头!”
所遇非人,老而怪异,此地绝非久留之地,这一点恐怕是个人就看出来了。方道士不理不睬,飘然远去,自择峰上一隅,临危而立看风景。曰悬东方,淡也煌煌,泽被万物,光芒万丈!云山雾海略略散却,丘陵谷壑始现真容,峰峰高低错落,峰峰影影绰绰。唯一处白白雾气升腾,恍若人间仙境——
三生峰!
三生石前问一句,石前可有后来人?
嫣儿!嫣儿!蓦然心中一恸,又是泪落两行!
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她啊,就是忘不了!忘不了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忘不了有她在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忘不了她的一颦,一笑。就如同是那座云雾缭绕的山峰,她分明就在那里,就在那里。一束乌黑马尾,一袭鹅黄衣衫,她在春天里微笑着,温柔的眼神看过来,扬起了好看的唇角——
呆头鹅!呆头鹅!
直如初现,却已千年。
时光不可逆,青丝到白首,只能带着甜蜜更酸楚的回忆上路,独自一人走。
三生石,是对的。
“喂!喂!小木头,你在看什么?”身后悉悉索索,老神仙又来了:“你在找仙芝么?不对不对,仙芝不在那里!本仙人早就算好了,唔,在那里!那里!”方殷没有回头,不欲使他看到自己流泪。又一时,身后却又没了动静儿。
转头去看,无人。
转过身去,左右看看,一般无人。
老神仙又消失了。
“这里!这里!”身后老神仙哈哈大笑,得意叫道:“小木头——仙芝在这里——”
一惊回头,方殷霎时魂飞天外!
却见老神仙轻飘飘立在左前方不远处,足踏虚空,竟是生生地——
飞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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