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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富也是在商场上打滚多年的人,教习护院这种"夸大匪情"的说法,倒是骗不了他.什么几百人,估计也就是几十人,但是有军中强弓,这事儿可就不对劲了.难道那家人说的是真的,真是钦差的妾室?如今是钦差到了,打伤自己家护院的是钦差的护卫?要是那样,可就大为不妙.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他往杭州派了眼线,又有杭州的朋友帮自己打探消息,钦差仪仗分明刚出杭州没多久,离到扬州还得几天路程.那大队旗号什么的都在,按理不会有错.那这来的不是钦差,多半是莫怀古早年结识的什么江湖朋友,出头为故人之后抱不平.要不就是那话本看多的江湖子弟,来做什么英雄救美的勾当,想要给自己脑袋上戴帽子.
想到后一层,张永富吩咐道:"张福,你拿员外的禀贴,前往知府衙门,面见魏老太守,就说有一伙倭寇残部,闯入富贵坊莫家,意图不轨.请他火速发兵捉拿.再把咱家的家丁集结起来,过去帮忙,不要让那些贼人跑了.再到流金坊,去请胡三公子的一张片子,发一支标营前往助战."
等到张福走了,张永富长出一口气,想这一州知府出面,任是何等了得的侠客,也只有落败的份.等回头再给魏太守送份厚礼,便要整治的这干不知死活的江湖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江都县知县荀思原本与扬州知府魏志节是同乡,又都拜在一位业师门下,关系按说应是十分亲密的.只是二人同时看上了自己恩师的爱女,自家小师妹.魏志节相貌比荀思来的英俊,学业上也较荀思为强,自己去考进士时.荀思才刚是举人.本是个稳操胜券的局面.谁知,就在魏志节进炯取进士得中,志得意满,回乡迎娶心上人时.竟然才知.小师妹已经嫁了荀思.
那天杀的荀思!居然趁着自己进炯取功名时,趁虚而入.和小师妹有了夫妻之实,珠胎暗结.业师无奈之下,只得把女儿嫁过去,免的丢脸.若不是顾念着新科进士的体面.魏志节真想与荀思拼个死活.
荀思袭营得手,心满意足,在下一科也高中进士,按说从此踏上仕途,与那被自己夺爱的师兄,也就没了什么交集.谁想到报应临头,自己被授了江都县知县.而师兄魏志节,居然是扬州府知府!
三生作恶,县城附廓,做附廓县知县已经很惨了.遇到一个被自己横刀夺爱的顶头上司,那就是惨中之惨.固然魏志节不能寻个错处把荀思杀了,可是自此,荀思脏活累活干了一堆,黑锅背了无数,偏生功劳油水半点也无.
此时这位荀大令闷坐书房,又唉声叹气起来,"旁人做知县,威风八面的百里侯,某家做知县,却是个窝囊受气包.人都说扬州好富贵,可两年知县做下来,算帐居然还亏蚀了老本,可怜啊可怜."
他身旁一个美貌文静的女子,噗嗤笑道:"这还要怪老爷你啊,谁让你当初那么坏,趁着魏师兄赶考,就来找妾身说话.骗妾身陪你去看龙舟,还那般的不老实.害的人家的清白身子,就折在你手上,也不怪魏师兄有气."
这女子便是导致荀,魏反目的那小师妹,按说正妻是不随夫宦游的.只是扬州花花世界,荀夫人怕丈夫做几年知县,带几个妹子回来,便非要陪着丈夫上任.荀思爱妻如宝,自然要应允,与夫人说笑一番,享受甜蜜时光,也是荀思当下的最大享受.
他笑道:"谁让当时魏师兄当时风头压过我去,我不使点手段,怎么能娶到夫人?说来若不是夫人对我有情,又怎会陪我去看龙舟,又怎会跟着我去钻那芦花荡?"
荀夫人听丈夫说起当年那丑事,羞的面色一红,伸手就去抓荀思的耳朵.二人说笑了一番后,夫人柔声道:"说来也是妾身害了相公,没想到魏师兄如此小肚鸡肠.当年我就看他心术不正,如今看来,未曾嫁他正是运气.居然还要相公把妾身献上,才肯放过你,简直无耻!"
荀思想起魏志节私下召见自己,竟提出那等非分要求,也是怒火中烧道:"不错,大不了我便革职罢官,也不会让你受他的欺负!好歹也曾是同门,居然提出这等要求,真是人面兽心."
就在此时,忽听外面两声咳嗽,有人喊了声:"老爷,回事."二人听出,正是身边长随荀二的声音,便知是有正事.夫人急忙回转了里屋,荀思道:"进来."
荀二进门后,说道:"老爷,方才扬州府的长随送来魏太守一封手札,说是有十余名强人,闯入富贵坊莫家.今有胡老军门麾下标营前往缉捕,我扬州地方官亦不能落于人后,命您老火速带人前往缉拿,不得延误.若是去的迟了,怕是考绩上要不大好看."
荀思点头道:"我知道了."打发出去荀二,他骂道:"这遭瘟的魏志节,真是没事找事,如今标兵都去,哪用的着江都县这群饭桶去捉贼?老子去晚了,还要影响考绩,这来往公文,我快的了么?"
"相公且慢."此时荀夫人自里物转出,叫住自己的丈夫.她天资聪颖,若非是碍于女儿身,成就比自己这个丈夫还要高出几分.她已经察觉出这其中的蹊跷,"相公,那富贵坊莫家,我听着如此耳熟,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张大户这段日子欺压的那一家人?"
荀思一拍脑门,"不错,若非夫人提醒,我倒忘怀了.那不就是莫怀古的遗孀居住之处么,不好不好,那家里三个女人,一个娃娃,内中还有个未出阁的姑娘,若是被一群强人坏了名声,大大不妙,我还得赶快过去才行."
荀夫人伸出玉指一戳丈夫,"你啊,倒是好心.就是糊涂了些.你再想想,那家人被张大户惦记上,怕是周围尽是张大户的眼线,真若是十几个强人,能闯的进去?妾身还没见过比张大户更狠毒的强人呢.如今怕是张家家丁,标营人马都在,说不定还有灶勇,哪用的着江都公人?这里面怕是有些门道,老爷不可造次."
荀思此时也反应过来,来回踱了几圈,忽然道:"夫人,我想起来了,不久前徐老前辈给我来过一封信,要我这几天好自为之,不可出了纰漏.那家人又说是钦差的妾室,莫非……可是钦差仪仗明明刚出杭州,不该来的这般快啊."
他与胡宗宪的幕僚徐文长有些渊源,也靠的这点关系,魏志节不敢做的太过分.今朝提起徐文长指点,夫人道:"我看多半就是钦差.当初这钦差在济南,不也是人先到,仪仗后至么?至不济也是钦差身边的侍从,你啊你,当初怕了张大户,不敢为莫家出头,这回,可不能再错过这良机了.这个机会若是能抓住,说不定从此再不必受那魏师兄的挟制也未可知."
荀思闻听,也觉得一阵脸红心跳,知道妻子之意.然而这一步走对了固然飞黄腾达,走错了,可是要万劫不复.荀思略一沉吟,望着妻子那清澈如水的目光,想起魏志节往日的欺压及那无耻的要求.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把小师妹扑倒在芦花荡里的那个午后一样,心中异常兴奋,忍不住在夫人脸上狠亲了一口道:"好师妹,且叫你看看师兄的手段."说把这话,胸中顿时豪情万丈,倒仿佛自个不是去救一个有背景的弱女子,而是要拔三尺剑,与十万倭寇决死一般.
这话本是二人当初芦花荡定情的言语,夫人一听,啐道:"好没廉耻的相公,尽说些个疯话,你手上人马太少,还须叫上万寿巡检司的宁巡检同行才好."
说来这万寿巡检宁威本是个外来户,来历不明,有人说是边军出身,因为犯了事,逃到扬州,靠西商的抬举成了巡检.也有的说本是江湖亡命,走了某位大佬的门路,居然得了官身.总而言之,就是这位宁巡检不像个官而更像个匪.
原本扬州的巡检司,对于私盐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就算了,尤其本地的盐商根脚硬,手上还有一大批亡命徒,跟他们硬抗犯不着.便是连捉拿盐枭也不怎么卖力,因此收入十分有限,巡检也前后换了好几个.
可自从宁巡检坐镇万寿巡检司,先是不知从哪调进来几十个不要命的好汉,接着就敢与徽商别苗头.万寿镇地处要冲,盐商的私盐想要运出扬州,还真避不开那里.盐商们在官盐里夹带私盐,本属寻常,按说是看破不说破,只有宁巡检铁面无私,非要较真查验.乃至拿着淮南盐引,实际运的是淮北盐的事,也被他揪出了不少.
宁巡检忠于朝廷,丹心可昭日月,怎能容忍这种作奸犯科之事?当下就给予这些盐商最残酷的惩罚:罚款!并再三告诫手下,罚银是目的,不是手段!谁能罚的多,就能分红,罚的少的,就别领饷.想升官怎么办?去罚款!想加饷怎么办?去罚款!想家里晚上吃顿好的怎么办?还是去罚款!在这种机制激励下,谁来说情都没用,敢不交罚款,不但盐要没收,人也要吃牢饭.毕竟宁巡检每年还要抓若干盐贩子作为考评工作的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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