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而过的北风,幽暗的枯树林,少年的“呜咽”声,使得眼前景致越发显得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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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珏站在一旁,也难免觉得心中酸涩。虽不知沈因何而哭,不过其中悲切与绝望却是扑面而来。之前他还带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对于沈琰之妻小乔氏也有些不好的揣测,眼下他莫名觉得,沈的哭泣与小乔氏没有关系。
以沈琰对沈的爱护,新进门的新妇对于小叔子只有敬着的,哪里会真的无事刁难。小乔氏毕竟不是二太太,她与那个沈家也没有二太太与沈家的渊塬。以沈琰的脾气秉姓,要是小乔氏真的不贤,慢待寡母幼弟,那沈琰说不得就要休妻了。
即不是家庭琐事,沈为何还这般伤心?他们兄弟两个考籍不妥的事,不是得了二房点头,后顾无忧了么?除了那个,还有什么事情能让沈这样失魂落魄?
沈珏满心疑问,却没有开口,只是在沈身边坐了。
沈哭了几声,就转为无声哽咽。
寒风呼啸,带起几片落叶,天色越发阴沉。
沈珏身上虽穿着棉衣,可因跟出来的匆忙,外出御寒斗篷还在书童那里,身上就觉得冷。
加上地下寒气上来,透过衣服,寒气入体,他便觉得身上骨头缝阴凉。
他便伸出胳膊,推了推沈道:“眼看要下下雪了,回……”
沈抬起头来,看到沈珏,露出意外,惊讶:“你怎么在这儿?什么时候来的?”
“跟你一道来的坐这儿半天了,你竟半点不知道”沈珏翻了个白眼道:“丢不丢人啊?本就长得跟个大姑娘似的,是男人不是?快将你那金豆子收收”
沈翻身站了起来,用袖子胡乱在脸上擦了两把,轻哼道:“胡说八道什么,沙子迷眼了”
沈珏也跟着起来,撇了撇嘴道:“好大的沙子,定是硌得你眼睛疼,刚才才疼的‘呜呜,直叫”
沈又是气恼,又是羞臊,脸憋得通红,挥着拳头咬牙切齿道:“再浑说,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男人?”
沈珏伸手将他拳头拔拉到一边,道:“行了,别硬挺了……到底遇到什么为难事,让你哭天抹泪的?与我说说,虽未必能帮上忙,也能帮忙出出主意不是?”
“什么事都没有”沈拧着眉头道:“别瞎琢磨”
他既不肯说,沈珏也就没了追问的兴致,眼见天色不好,只道:“眼看下雪了,赶紧回去……”
沈点点头,两人离了小树林。
小树林不远处,就是两块麦田,过了麦田,就有些棚户人家。这边住的都是贫寒人家,鸡犬相闻,也有闲汉揣着胳膊,贼眉鼠眼地游荡。
“往后别往这边来,四处无人烟,遇到歹人可怎么好?”沈珏眼见有两人在附近探头探脑,不时望向这边,对沈低声道。
不知是不是“近朱者赤”,还是这几年的生活使得他迅速成熟起来。之前看着沈环也好,现下对着沈也好,沈珏都有种“对方是小孩子”的感觉。
沈磨牙道:“且顾好你自己,小孩子家家,才应该留心,别被拍花子的拍了去”
沈珏挑眉道:“来一个拍一个,小爷难道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
“哼难道不是?早先瞧你个子不高,身子却也敦敦实实,如今却是连肉膘都没了。”沈带了轻蔑道。
沈珏往脸上摸了一把,叹气道:“瘦下来也是没法子的事。先前为了应考,起早贪黑的,忙活了大半年,却依旧是名落孙山。说到这里,倒是羡慕你了……一次就过了,也省的折腾……想想后年再来一回,我心里还真是犯怵全三哥那样爽利的人,读书上也不是不刻苦,当年却一而再、再而三,如今我真怕了……”
沈也叹气道:“哪个不担心呢?就算过了院试又如何?不过才入科举门槛,后头的考试还多着,离明年乡试就剩下十个月我心里也是没底的……
“咦?你要参加明年乡试,那不在南边备考,作甚还来京城折腾?”沈珏有些意外。
“原是想要下次,才来了京城,不过家兄的意思,是让我明年回去应试。”沈怏怏道。
“不是说南直隶岁科考试严,生员多,想要参加乡试不易么?”沈珏道。
沈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亲家老爷在南边有关系,想要下场并不难。
沈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亲家老爷”不是旁人,正是自己的便宜舅舅之一。
从乔三老爷那边算起来,沈珏与沈琰兄弟还是姻亲,且是关系不远的姻亲
沈珏讪笑了两声道:“你大哥既看好你,想来不是为了让你白折腾,说不得明年你回来,我就要叫一声‘举人老爷,了……”
沈摇摇头道:“即便是尽力而为,也全无半点把握,且看运气……家兄说了,考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好,运气好了说不得就过了;运气不好,准备的再周全,也有名落孙山的。”
“要是那样,我就盼着我二哥运气好了”沈珏想到沈瑞,道:“我长这么大,再没有看我二哥这样读书勤勉的人,天道酬勤,定有所获。”
沈没有接话,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希望明年大家都有个好运气……
两人一边往回走,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沈珏身上还好,有着皮毛马甲,沈珏身上,只有薄棉衣,即便走动之间带了热气,可随着风夹雪落,也不禁哆哆嗦嗦起来,脸色泛白起来。
沈见状,脱了马甲递给他道:“就这样毛毛愣愣跟出来,要是冻病了,倒是我的不是。快穿上。”
沈珏不接:“你衣服也不厚,我不要。”
沈见他嘴唇泛青,将马甲往他怀里一塞:“拉扯什么?唧唧歪歪的像个娘们”
他嘴上说的难听,可眼中的关切却是掩不住。
沈珏便接了,穿在身上道:“这是新裁的?这是什么毛,摸着不厚,倒是怪暖和的?”
“里子不过是灰鼠皮,中间夹了一层羔羊皮,两下里加起来自然暖和。”沈带了几分得意道:“外头没有这样的衣裳,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哈哈定是你去年挨了京城的冻,受不得寒,才琢磨起这个来”沈珏紧着身上马甲,笑道。
沈比沈珏大两岁,身量高了小半头去,这合身的衣服穿到沈珏身上就显得肥大。
沈扬着头道:“管用就行,总比有些人傻乎乎的挨冷受冻强”
沈珏听了,“哈哈”大笑。
之前就觉得沈行事幼稚,如今看来他这几年是只长岁数不长心智,就算换下红衣穿上儒袍,这一说话也就漏了陷,这才是叫“江山易改本姓难移”呢
怪哉的是,三年前沈珏觉得沈的臭屁姓子令人生厌,现下却是觉得并没有什么,隐隐地还觉得有些亲切。若不是两家关系尴尬,说不得京城重逢后真的能做好朋友。
想起两家宿怨,沈珏慢慢止了笑。
雪势越发大了,两人回到南城书院门口时,雪花已经如柳絮般纷飞。
沈停下了脚步,望了望书院上的匾额,道:“你进去,我先家去了。
沈珏见他眼圈还红红的,不过精神头已经比方才强了好多,就将劝慰的话咽了下去,脱下皮马甲递给他:“谢了”
沈接过,垂下眼道:“该说谢的是我”
沈珏身上那点热乎气,随着马甲也离开,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沈醒过神来,忙道:“外头冷着,快进去,我走了”说罢,摆摆手,转身大踏步地走了。
沈珏虽满心好奇,可也猜不透沈方才为何哭泣,便也不去想,转身进了书院。
进了城,沈走进自家所在明时坊时,天地之间已经是银装素裹。道路上车马稀少,偶尔匆匆而过的行人也是急促前行。
站在大门口,沈抬起头,就见大门旁边挂着的木牌上写着“沈宅”两字。他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生出几分冲动,伸手就去抓那木牌。
狠狠地摔在地上,他心里这样吼着。
不过摸到木牌那一刻,他的身子就顿住。
祖上恩怨,确实殃及他们这些后代子孙,有时候使得他恨不得自己压根不姓沈,可是因这个“沈”字,除了令人羞耻说不出口的出身之外,他们兄弟两个也受到诸多福泽。
当年在松江的太平岁月,在南京城时与沈氏族人也有往来。就是乔三老爷当年对兄长的提挈,多多少少也因了这个“沈”字。
只想着占着沈姓的便宜,却不想要背负从祖辈传下来的的罪责?
沈苦笑着,撂下胳膊,身子倚在墙上,慢慢地坐下来。
他又在怨什么?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且是正确的选择……
“阿嚏阿嚏”坐在马车上,手中捧着手炉,沈珏喷嚏不断。
随着喷嚏不断,鼻涕也流了出来,沈珏嫌弃地撇撇嘴,忙掏出帕子擦了。
书童坐在旁边,看着沈珏的脸色,满脸担心道:“二哥打了一路喷嚏了,是不是冷着了?书斋里的炭火不足么?”
沈珏紧了紧身上披风道:“不过几个喷嚏,作甚大惊小怪?回家吃一碗姜茶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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