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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zw】 “曲珍又去见韩冈了?”韩忠彦敲打着手中的棋子,清脆的嘎达声中,他对李格非哈哈笑道:“这下跟文叔你的说法都对上了,曲珍这老货,真的是找了个好孙婿!”
太常礼院的官吏们,一半忙碌于几天后议员陛见的仪式,一半准备着前线归来的有功将士们凯旋礼的当口,韩忠彦他这判太常却一如既往的悠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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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纵的笑声就回响在棋室内,当着李格非的面,韩忠彦毫无压抑的抒放着自己的心情,“昨日刚去,今日复来,这跑的,怕是比他从盐州城逃跑的时候都要快。”
韩冈离城已有数日,摆出一副远离朝堂的态度。韩冈在京的鹰犬,即使是王舜臣也只登门拜望了一回,之后便没有再去过,黄裳同样是。进京不久的曲珍一下连着去了两回,的确是显眼了一点。
六角形的棋室,内径尚不及一丈,室内唯有一棋、一琴、一香炉,两个蒲团对面放置。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连一幅字画也无。
棋室坐落在韩府后园一角的砌而起的假山上。自半开的窗户望出去,一支早开的海棠后面,是韩太常府前后五重院落的层层屋脊。再往远去,还能看见大议会那座白灰大楼的一角。
隔着一张棋盘,李格非内敛的坐在韩忠彦的对面,他正是刚从那座青石为基、白石为墙、梁柱不见一根木料的新式建筑中过来。
李格非是相州的代表议员,为韩忠彦带来了议会中最新的消息。韩忠彦没有遽然信他,直至曲珍赶往城外韩冈别院的消息传回,两厢印证,方才确认曲珍的孙女婿也卷入了这一桩公案中。
待韩忠彦的笑声稍稍收止,李格非谨慎的陪着话,“曲太尉有此行,当是生怕因此恶了韩相公。”
“他们也只怕一个韩冈。”韩忠彦脸上一下没了笑容,从窗外透射进来的阳光,也冲不散他眼中的阴翳,“关西的这一干马弁,种家开始,姚、曲、王、景、刘,再有一个云中的折家,一个个骄横跋扈,横行不法。韩冈纵容,章惇姑息,到现在,回易北虏,收留蕃人,阴蓄死士,什么事不敢做?如那曲珍,盘踞一方,与割据无异。韩冈亲信的王舜臣,在西域纵情恣欲,威福自用,几乎就是土皇帝了。”
手中的两颗棋子捏得嘎嘎作响:“轻重颠倒,阴阳失伦,若太祖皇帝再世,不知当作何想。”
李格非垂眼看着棋盘,默然以对。
虽然他能认同韩忠彦对西军将领的看法,但韩忠彦的话中,更多的是对武夫的不屑。他这种看法,或者说偏见,甚至在十几年前,都还没有问题。可是如今民风好武,军汉的地位早不同往日,就连诗风文风,也多了许多慷慨悲歌之气。
旧时士林论诗,一反唐时评价,杜甫更在李白之上,如今则又颠倒回去,李白狂放豪迈的诗句,越发得到士人们喜爱,一曲胡无人汉道昌,唱遍南北。以边塞诗出名的岑参,更得许多人仿效,便是李格非自己,在河北河东边陲诸军塞游历了近两年之后,诗文中都充斥了边塞风情。
但韩忠彦对武将的态度向来如此。鄙薄武夫,仿佛是韩家的家风,自韩琦始,韩忠彦以下无不效习。
除却分驻在安阳、汤阴两处的大名府路第四将的三千禁军,相州其余驻泊诸军,入流不入流的武将百有余人,无论有能无能,在昼锦堂下,皆无异于仆役。洒扫庭除,奔走传信,皆是军汉为之。韩家产业,军汉守卫,韩家田垄,又有军汉耕耘。
几十年的下来,军汉在韩家的眼中的形象,早已经固定在厮仆走卒一流上,积习难改,更不为时风所动。
李格非并不打算对此劝谏,相州长长短短十几条铁路,修造的维护的运营的全都是来自厢军,只有收钱的除却在外。俸禄朝廷给,好处韩家赚,一年多少万贯营收,眼珠子黑的,银钱是白的,白的映在黑的里,扯都扯不开,怎么劝谏得过来?即便韩忠彦能改,韩家上下也无法改。
而且李格非情知韩忠彦更有几分不忿。西军诸帅屡立战功,为朝廷南征北战,打下了偌大的江山。种谔、张守约等人的名头如雷贯耳,李信、王舜臣之名世间传唱,王韶荐韩冈的故事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是王中正这样的阉人,只因有功于西事,便得到了世人的敬重,也因此飞黄腾达,得以立下擎天保驾之功,以至于太后、宰相当面,皆称官职而不名,皇宋开国以来,内官从无人有此荣宠。世人早忘了曾经临危受命,镇守关西的韩魏公,只依稀记得一句韩琦未足奇。
“今后或许要收敛一些了。”李格非接着话题,又扭转到另一个方向,“韩相公辞相,章相公当轴,没了韩相公羽翼,骄狂放纵如王舜臣,都要夹起尾巴,何论其他?”
“又不是致仕。”韩忠彦摇头。
“外面都在传韩相公这一次是致仕。”李格非道。
“笑话!这世上安有四十岁致仕的宰相?”韩忠彦冷笑。“韩冈只是辞相,又不是要归乡养老,更不是要披发入山,谁敢一个差遣都不给,就迫他离京?”
章惇都不敢。
资政殿大学士判京兆府,兼关西五路宣抚使,以北事正酣为名,永兴军、秦凤、熙河、宁夏、甘凉五路四十万禁军厢军皆听其指挥西域的西域北廷两府归属甘凉路代管,所谓的凉管此五路,可比昔年局限在横山南麓的五路大得太多,这就是韩冈辞相后得到的待遇。
韩忠彦可不觉得有此待遇之后,韩冈辞相,会让他手底下的亲信将帅收敛多少,王舜臣老实做人的画面,韩忠彦根本想象不出。他反而能看到,韩冈的走狗们盘踞关西,乃至为韩冈割据一方。
当然,韩冈不一定会久留京兆府,说不定过两天就要设法官复原职。
对所有现任议政来说,韩冈年龄和资历的对比是无解的。除却苏颂和章惇,朝中无人比韩冈资序更深。而议政之中,又无人比韩冈年纪更小。
除非使用激烈一点的手段,否则五年十年之后,谁能将韩冈拒之于都堂之外?
可谁敢用激烈的手段?王舜臣、李信都在要紧位置上,曲珍还掌握禁中兵马,更下面的将校,全是关西腔。有他们在,谁敢轻动韩冈?
反过来,只要韩冈人还在,谁都要让西军将帅们一头。一旦想要把韩冈放在外面的这些爪牙先除去,韩冈的反击立刻就会到来。
西军、韩冈。二者是一体两面,一而二、二而一,韩冈为西军出头,西军对韩冈唯命是从。韩冈与西军密不可分。越是在高层,对此看得越是清楚。谁也不想去试探一下,韩冈到底有多少棋子藏在暗处章惇都不干。
韩忠彦看看手中棋子,雕琢成圆形的白玉上端端正正刻着鲜红的馬。韩冈发明的这种象戏的新玩法,如今已经把十几种过去通行于世的象戏挤得没了踪影,棋盘上,只有楚河汉界。
一如韩冈治下的西军,将京营和河北禁军出身的将校,在新军中排挤得看不见踪影。神机营、铁道兵、警察,京师里数得着的兵马,明里暗里都在韩冈的掌握之中。
还有雍秦商会,还有数以万千计的官吏,还有天下人心,还有士林清望,还有议会中上百名抱团的关西议员,都在韩冈掌握之中。韩忠彦只在亲身掌握了相州之后,才得以看清韩冈庞大之难以想象的权势的一角。
韩忠彦抬起头。坐在棋盘另一面的李格非,是相州的代表议员之一。也是他掌握的权力之一。父子两代都是韩家门下士,故而韩忠彦才会决定支持他参选议员。
李格非以进士之尊,甘愿参选,也是韩忠彦愿意支持他的原因。若非如此,韩家哪里找不到人?各地的议员,尽是诸科出身,进士出身的凤毛麟角,只有区区十数人能考中进士,面前就是通衢大道,更有希望去争取议政之位。相形之下,还不知道前路如何的八百分之一,对进士们缺乏足够的吸引力。
按照惯例,进士高出诸科一等,李格非这样的进士出行在议会中,就有很大机会出于众人之上。
无论贤与不肖,出身都是十分重要。不过韩忠彦也希望自己的选择,是一个有才能,有头脑,知进退的人物,“文叔,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应对?”
李格非楞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韩忠彦这是把话题又转了回去。
应对?是韩冈的应对,还是议会的应对?
李格非感觉以韩冈过去展现的性格,只要他还能走得动,就不会把这口气给咽下去。捡了韩冈留下来的便宜,还想把原主踩上一脚,韩冈怎么都不会容忍,多半会是出面。只要他这位宰相,或者说前宰相出面,这天下,还没有人能驳他的面子。
但现在呢,谁知道这位相公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议会,给人当笑话都不管,报社之事,不过是更大的一个笑话。韩冈完全不理会,也不会让李格非感到惊讶。
不过韩忠彦所说的应该不是韩冈,而是银灰。
至于议会的应对,李格非倒很想说一句彼自为蠢,关我何事,可惜他做不到王敦的简脱,身为议员,必须要维护议会的权威,否则他在韩忠彦面前的价值,韩家体系里的地位,都会一落千丈。
李格非虽然是娶了故相王珪的孙女,但因为王珪昔年犯下的大错,其实也没有得到多少好处,反而受到了不小的牵累,以至于沉沦于太学之中。
李格非日常醉心于金石,自安阳殷墟发掘之后,有一段时间,在太学任职的李格非,每逢假日便在开封和相州之间来回奔波,最后甚至主动申请从太学调职到相州任职。当然,这其中也有在京师郁郁不得志,而在相州有韩氏故主的缘故。
李格非父子两代都得到过韩琦的提拔,天然的就被归属于安阳韩氏门下。以其进士出身,在韩忠彦处颇受看重。因其无心仕途,便被韩忠彦推到相州议员的位置上。虽然说对仕途不抱希望,但受到尊重的感觉,让李格非不想失去韩忠彦的看重。纵然很想回家去整理刚刚得来的龟壳骨片,不过身上的任务必须完成才行。
也不知他那早慧的女儿有没有在书房里乱翻,承了他李格非的秉性,对金石喜爱非常,对拓片、甲骨爱不释手,李格非真怕女儿磕碰坏了他的珍藏。
“文叔,怎么愣着。”见李格非神思不属,韩忠彦磕了磕手中的棋子,“想不出应对的方法?”
“如果说是韩相公会如何应对,实非格非能揣度。”李格非咳嗽了一声,一边脑筋急转,一边敷衍着:“格非曾听人说,韩相行事如兵法,或奇或正,相事而用,故无所不利。”
韩忠彦呵了一声冷笑,“早在韩冈当初说要辞相,我便不再去猜度他的心思了。”
李格非低了低头,果然不会让区区一个议员去揣测韩冈的想法,“如果说议会的应对,议会八百众,人各异心。一人一个应对,就有八百种。但如果不能八百人合共一心,再有良策也无法可救。”
韩忠彦眼尾微阖,“那是没办法了?”
其实等着看韩冈接下来的手段就可以了。
曲珍新近被任命为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负责皇城内外守卫。这一任命,来自于韩冈主导,在此之前,把守皇城的有李信、王厚、王舜臣,其下将校亦多来自于西北,韩冈门下。足可见韩冈对曲珍的器重,以及曲珍对韩冈的重要性。
韩冈如何处置曲珍的孙女婿女婿,为其收拾手尾,从中完全可以看出韩冈对大议会的态度。
但李格非不会这么说。
“有的。”李格非一点头,他说了几段话,思路却是理清了。
“说来听听。”韩忠彦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他很希望能听到能听到一个能让他感到惊艳的回答。
在韩忠彦看来,韩冈手底下,真正忠心不二的得力走狗也就王舜臣、李信两人,便是亲近如王厚,遇上要押上阖族老幼性命的大事,怕是也要避退三舍。
只有荣辱与共的血裔戚里方能同进共退。这是韩忠彦自熙宁二年之后得到的教训。
熙宁二年,昼锦堂依然矗立在州衙后院,但回到相州的老父,原本围绕他周围的鹰犬,却先后远去。即使是朝廷荣宠不衰,也没有多少人,聚集在已经过气的两朝顾命定策元勋身边。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如果无权,也的有人。如果李格非能有出表现,韩忠彦不介意为自己的嫡孙结下一门姻亲。
“格非方才也说了,不能八百人合共一心,纵有良策亦无用处。可如果能合共一心?纵凡策亦可大用。”见韩忠彦仔细聆听,李格非说了下去,“如用兵法譬喻,之前收购报社,如出奇兵……”
“可惜太蠢。”韩忠彦笑着插话。
“是,只是料事不明,以至于铩羽而归。所以以格非浅见,当以堂堂之兵,临堂堂之阵。”
“哦?如何为之?”
李格非沉声:“大议会自有法度权柄,何须用商贾手段!”...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就爱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