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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阳五月,荷花开,暖风袭人,人自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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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夏日里的大好时光,杨离口中却吟咏不出应景的风雅,肚子里倒是煞风景的传来了一串咕噜咕噜的声音。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杨离难为情的捂住了肚子,只把眼睛放到了平静如镜的河面上。苏逸之斜倚在青草堆里,嘴里悠闲的吹着口哨,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正稳稳的握着一个自己做的粗糙至极竹子钓竿儿,翻着桃花大眼,回头望了杨离一眼,微微一笑,道:“鸭梨,你可是肚腹饥饿,想吃点甚么?”
杨离一听,忙点头道:“今日已然过了午,水米也还都不曾沾牙,恁地不饿?兔子,鱼儿咬钩了不曾?”
苏逸之眯着眼睛笑道:“你枉为一个喝过墨水的,殊不知,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于山水之间,渔翁之意自然也不在鱼,在乎于惠风和畅了。”
杨离瞪大了眼睛,愤然道:“眼看着这个月的饷银,也不知道给你花到了何处去,惠甜家的酒馆,也再不肯佘给咱们白喝了,你只管在这里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小生可要去寻些个能填肚子的去了。”说着迈开脚步,径自去了。
苏逸之也不理,自己只管看着水底的游鱼,鱼儿不是不咬饵食,而是将饵食慢吞吞的啄食干净了,自己个儿悠闲的又游走了,苏逸之知道什么时候拉起钩子来合适,可是偏偏就是不拉。
不多时,苏逸之突然闻到了一阵香味,这香味一时间将苏逸之肚子里的馋虫也勾了起来,他粥一皱鼻子,坐直了身子一看,只见不知什么时候,杨离正蹲在树林子里,升起了小小一个土灶,土灶上插着几个竹枝子,竹枝子上串着满满的花里胡哨的东西,烤的有声有色,有滋有味。
苏逸之那里还坐得住,竹子钓竿儿一丢,便急急忙忙的追了过去,道:“好哇,今日里,你倒是吃起了独食来了!这是什么东西,香成这样,给本捕头尝尝!”说着便要动手去夺那串东西,杨离却沉下脸来,道:“这般的厚脸皮,也只有你做得出来的!蘑菇竹笋四处都是,你何不自己去采摘了下来?我与你说,除非你拿了一锅鱼汤来换,如若不然,还真就不给你了。”
“鸭梨,你说的这是哪里话!”苏逸之涎着脸只是去抢:“本捕头知道素来你这手艺,怕是比一般的老娘们儿还强些个,大不了,下次往烟雨阁里去,本捕头去点了云舒姑娘陪你就是了……”
“小生对那些个莺莺燕燕可没兴趣,有花酒,你只用自己的饷银自己去吃!”杨离显然并不买这一套,劈手将苏逸之死死攥在手里的竹枝子夺了回来。
“咦,”苏逸之一双眼睛只是盯着哪一串儿的烤串儿最大,张嘴便说道:“你对莺莺燕燕没兴趣,难不成只对本捕头有兴趣?去了烟雨阁也不见你点姑娘,本捕头知道了,你八成早看上了本捕头的绝世风姿……”
“呸……”杨离一张白净净的脸庞当真火烧云一般的红了起来:“你这嘴里,难不成就没有一句正经?”
“好香……”一个怯生生娇滴滴的女孩儿家声音却响了起来:“这个,是什么呢?”
苏逸之与杨离回头一看,只见竹林子里,出来了一个娇俏俏的小姑娘,穿着碧色的衫子,身材纤细,也如同一棵青竹一般,清爽可爱,正一脸可怜相,水汪汪的杏子眼目不转睛的只是盯着这一串串的烤串儿,好像还忍不住吞下了一口口水。
这小姑娘穿的衣衫也是相熟的梅菜一般,是素净的家常半旧衫子,岁数不过十五六,头上也不见有上门值钱的首饰,冷眼看上去,倒像是那个大户人家的小丫鬟。
杨离望着她那副模样,却也不知道为何,居然觉得可怜可爱,想想自己方才饿的成了那副模样,更是同情起来,不假思索的便将一串儿最饱满的给了那个小姑娘:“你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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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小姑娘一听,又惊又喜,忙小心翼翼的接过来了那串东西,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东西一进嘴,脸上登时浮现出十分满足的模样来:“都说不加作料而五味俱全的,唯独只有螃蟹,可是这蘑菇青笋,也是不遑多让,委实是难得的新鲜滋味!”
“你倒是个会吃的……”苏逸之一看那杨离分神,忙也伸手去拿竹枝子,还是给杨离一巴掌打了下去:“不劳而获,你吃了安心么?”
“怎的不安心?”苏逸之愤愤然的看着那个小丫头,道:“怎地她要你就给?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么?我也是错看了你,整个儿就是重色轻友见利忘义的急色猴子……”
那个小姑娘只是笑吟吟的吃着,看着两个人斗嘴,道:“你们两个,倒是当真是天造地设……不,是实力相当的一对友人啊!”
“谁跟他是友人?”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道:“不过是同在一处混口饭吃罢了!”
“一起混饭,那就一起吃罢!”这个小姑娘倒是替那杨离做了主,自取了烤串儿与了苏逸之,笑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又不是成亲,你说的这是个甚么怪话?”苏逸之眼疾手快的接过了那烤串儿,怕那杨离抢回去似的先用力一咬,烫的“嘶嘶”直吸气。
杨离倒是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笑吟吟的小姑娘,问道:“姑娘,你怎生往这人迹罕至的地方来了,不害怕么?”
“有什么好怕的?”那个小姑娘答道:“素来只有人怕我,我倒是不曾怕过人。”
这话一出口,苏逸之不由也愣了,道:“委实是个奇女子,居然张嘴说得出这般狂话来,你倒是说说,你是个什么来头?”
那小姑娘甜甜一笑,道:“这个么……说出来,只怕你们要扫兴的,今日里,不谈出身,只谈美食美景,可好?”
“姑娘倒是洒脱之人,”杨离笑道:“跟我们一个熟人一般,也倒是好交往的。”
“你说的熟人,难不成是点心铺子的傻梅菜?”这个小姑娘用手帕子捂着嘴嘻嘻的笑了起来:“怪道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怎地,你也识得梅姑娘么?”杨离眨眨眼睛,心想,那位龙神使者,虽然是个小姑娘,倒是还真有这交友满天下的本事。
“也算是吧!”那个小姑娘吹了吹手里早凉下来的烤串儿,道:“在这玄阴地里,不认识她,倒是个稀罕事情。”
“哦……玄阴地?”苏逸之眨了眨眼睛,甚么也没说。
杨离倒是听不出甚么异处,还热络的问道:“姑娘,你也住在紫玉钗街么?”
“是啊,一直住在这里,你别说,这里虽说是个烦扰尘世,到底有个人情味儿。”那个小姑娘老气横秋的语调与稚嫩的面孔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我就喜欢这一点儿。”
苏逸之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安安静静的吃着烤串儿,不时偷眼望着那想小姑娘,杨离倒是察觉出来了,偷偷的踩了苏逸之一脚,使眼色让他莫要出言调戏。苏逸之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转而又问道:“对了,既然姑娘也是这里的老住客,本捕头倒是想着打听一下子,三前门住着的那魏老头子,可识得么?”
“你说那个豆腐店掌柜的?”那小姑娘含笑道:“自然认得。前些日子,不是才失足溺水而亡么!说起来,尸首找到的时候,都认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当真是惨不忍睹,可怜可怜。”
苏逸之笑道:“姑娘知道的倒是清楚的很,不过,里面的内情不知道姑娘是不是也听说过。”一吻沉欢,叔叔温柔点!
“内情?”那个小姑娘皱起了眉头,道:“人都死了,还能有甚么内情?”
“内情就是……”苏逸之神神秘秘的说道:“那个尸体,根本就不是魏老头子,而是另有其人。”
“是么?”那小姑娘露出饶有兴趣的样子:“这样说来,倒是有两种可能了,一是死了两个人,那个人给误认成了魏老头子了,魏老头子倒是还不曾寻得,二是那魏老头子杀了人,倒是把尸体装扮成自己,伪装成自杀的模样?”
“姑娘冰雪聪明,”苏逸之笑道:“这件事情,不是还得问姑娘么?”
“问我?”那小姑娘笑道:“死人的事情,跟我可没关系。”
“话虽如此,姑娘不是亲眼瞧见了么?”那苏逸之眯着眼睛,道:“能看见那起案子的,也只有姑娘一个,再没旁人了,可巧今日姑娘赏光,居然给这烤串儿引出来了,再不问姑娘,那件事情可当真成了个无头悬案了。”
“咦……”杨离在一旁,早便听的傻住了:“兔子,难不成,你居然识得这个姑娘?奇怪,方才那个光景,也着实不像是熟人相见,还有,那件魏老头子的案子,仵作验了尸,不是说是喝多了,失足落水么……”
那小姑娘也不去理睬杨离的絮絮叨叨,微微一笑,道:“不想,苏捕头果然一双通灵好眼,既然认出了我,我也便不遮遮掩掩了,逝者如斯,说出来,也算是让他们沉冤得雪。我的心愿,倒是也算是了了。”
“本捕头知道你有这个心思,也不过是借助这个机会就坡下驴,相信姑娘这般善良,也不会放任不管。”苏逸之点头道:“果然也是本捕头不曾看错人。”
“是啊……其实,我不爱吃肉。”那个小姑娘附到了苏逸之耳边轻言细语几句,那一抹淡绿色的身影跟来时一样突然,便凭空消失了,只有那烤串儿的竹枝子飘飘忽忽的落在了地上。
“诶?诶!”杨离一下子跳了起来:“这是怎地回事?”
“鸭梨,回衙门,叫几个弟兄来!”苏逸之又拿起了一串烤串大嚼起来,眼睛却落在了胭脂河畔的一棵大柳树上:“带着兄弟们来,将这大柳树下面的新土挖开。”
“可是……”杨离还想再说什么,终究只是张了张嘴,一转身,便急急火火的跑回到了衙门里面了。
不多时,在一众差役的奋力挖掘之下,果然在那大柳树下挖出了一具衣衫尚且簇新的尸首,经过了魏老头子家人相认,果然树下的才是真正的魏老头子。魏老头子身首异处,死状十分凄惨。
家里人受了第二次打击,哭的死去活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那水里捞出来的那个呢?”杨离瞪大了眼睛:“这件事情,也太匪夷所思了……”
“有甚么匪夷所思的?”苏逸之翻了个白眼,吩咐道:“将报案说捞到了尸首的那个渔夫叫来。”
那个渔夫名唤罗大,听闻苏逸之找,周身颤抖着就来了:“不知道捕头大人有何吩咐?”
苏逸之望着那个罗大,一本正经的喝问道:“罗大,并不为旁的,只问你,你发现的那具尸体,究竟是谁?”
“是……是……这个小的也不知道,小的不过是听说悬赏寻尸体,偏巧见到了水里有那具尸体,自然前去报了官……”那罗大一双腿打摆子似的,抖个不休。
“这件事情,本捕头替你说了罢!”苏逸之望着罗大,沉声道:“听说,你这一阵子,日子突然好过起来,置办了不少新家伙?那些钱,不是自别处,是在魏老头子那里摸出来的罢?你夺了魏老头子进货的钱,杀了人,心中惶恐,藏了尸首,却也怕事情败露,索性,便再变出了一个没有伤痕,做失足落水模样的尸首出来,李代桃僵,失了的银钱,人们也只道是银子沉,进了水底,不曾想到是谋财害命,我说的,对是不对?”仙踪侠途
“这……”罗大忙哭喊道:“青天大老爷,我……我冤枉啊!您无凭无证,万万不找冤枉我!我是捉鱼的,怎敢干这种掉脑袋的买卖!还有,按您这么说,落水的这另一个人既然死了,那怎生却不见立案,没人找寻?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还敢要证据?”苏逸之跟衙役们喝道:“往这个罗大的渔船上搜一搜,瞧瞧是不是有一个鱼刀?叫仵作对着那尸首的伤,验看验看,那把刀的刀口合不合?”
“是!”衙役们奉命下去了,这罗大的脸色早青一阵白一阵,没有了人色:“这……这……”
过了一阵子,那衙役们来了,异口同声的报道:“捕头大人,仵作勘验完了,说丝毫不差,那鱼刀正是凶器!”
“好!”苏逸之问道:“罗大,这下子,横竖你是躲不过了,还不如,把事情和那溺水的尸首的来历,一五一十招了来,好歹是个秋后问斩的罪,也少受些个皮肉之苦,你说是不是。”
罗大闻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涌出来,一下子烂泥似的瘫软在地,不出声了。
审讯完了,原来那罗大那一日接了吃醉了酒的魏老头子回家去,只听魏老头子满口吹嘘,说是自己如何有钱,一时间见财生意,将魏老头子一刀砍在了脖子上杀了,又搜出了兜里的钱,索性将魏老头子埋在了河边的大柳树下,可是再一想,也是心惊胆战,日日睡不安寝,总怕魏老头子的尸首给人寻得了,转念一想,一不做二不休,倒是将一个外地来京,此地没有熟人的客商给推下了水,过几日,估摸着天气热,泡涨的认不出面目,便报了官,顶替了过去,仵作也说是意外,那魏老头子的家人自然不认倒霉也不行了。偏生却给苏逸之瞧出了端倪来,可见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
杨离知道了以后,看着供词,半晌说不出话来,苏逸之笑道:“怎地,你可也是服了本捕头?”
杨离只是摇头,颤声问道:“咱们遇见的那个小姑娘,该不会……”
“哈哈,其实本捕头早就对这件事情有所疑心,无奈寻不得另一具尸首,不寻个目击证人,如何破案?本捕头早跟你说了,能吃这一碗饭的,自然须得有吃这碗饭的牙口了。”
“兔子,这件案子得了赏,可要去祭拜祭拜那棵柳树大仙?”
“这倒是不用,咱们且去烟雨阁喝花酒,你再烤几串蘑菇,也就是了。”
“可是,未免寒酸……”杨离颇有些过意不去的样子:“毕竟帮了咱们这么大一个忙,得了赏也丰厚……”
“嘁……”苏逸之翻了一个白眼,道:“你忘了么,那柳树大仙不是说,她不爱吃肉的么?”
“你记着旁人的爱好,果然倒是清楚。”杨离暗自想着:“小生喜好的,你却从来不曾记得住……”
“走,鸭梨!”苏逸之拍一拍皂衣上的灰尘,道:“花炊鸭子,腌腊肉,清蒸丸子八宝粥,你喜欢吃的,也就这几样儿了,咱们今日里,去吃一个痛快再说!”
咦?杨离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怎生他果然记得清清楚楚,一个不落?
“你去不去?”还在发呆,眼前人已经施施然走远了。
“小生去,兔子,等一等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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