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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粮?你确定?”马脸兵憋住心底的兴奋,掩嘴轻咳两声,继尔一本正经地朝达达木再确认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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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达木怒目一瞪,不愧是当将军的人,他身上那混和钢铁与鲜血灌铸而成的气场强大足以让人胆寒噤声。
“你、觉、得、老、子、会、说、谎?”他大刀一挥,风沙走石,“锵!”一声直插地面。
马脸兵的脸倏在白了白,他本能地攥紧手中长枪,不敢与其灼灼迫人的眼神对视,只敢在暗中啐呸一口……且让他现在猖狂一会儿,看等会儿见了鬼主他们,看他还敢不敢逞威风!
“呵呵,以达达木将军在南疆国的威名,自然是不屑说谎的,但您难道没看到城墙上挂着的那一幡禁城令吗?”马脸兵晃了晃脑袋,阴险地眯了眯眼睛,虽腆着脸吊儿朗当地笑着,但话中意思却是在故意刁难了。
想进去?好,先学会求老子吧!
达达木阴下眼,瞟了一眼高高插在白嵅城墙上那一片黑色巍巍的旗帜,此旗身为三角,边橼呈似凶牙锯齿,上图纹一颗白色骷髅脑袋,骷髅脑袋上两个黑洞洞的眼睛部位,正幽幽燃着黑红色火焰。
这是阴鬼军的“戎锋”,亦就是一军旗帜,他们将其插在城头上,远隔可视,则意味着此城已被阴鬼军彻底占领了,在阴鬼军撤旗之前,无论哪一路人马皆得望旗绕路,如敢挺进则会被视为对阴鬼军的军事挑衅。
“我且问你?”达达木戾然沉目,声重似穿云破石。
马脸兵怵了一下,但望着隔了一条海沟的达达木,他掐紧手心,随即又逞强在扬起一抹阴恻恻的笑容:“将军且说。”
达达木道:“阴鬼军乃五鬼所属,对否?”
马脸兵不明所以,忐忑道:“自是。”
达达木又道:“五鬼乃玄阴王麾下所属,对否?”
“……这,自是。”
达达木再道:“玄阴王乃我南疆国皇帝亲赐其藩地并颁旨封为异性王,对否?”
“……是。”马脸兵好像有些明白达达木之言所指,顿时脸色有些难看。
“那本将军再问你,本将军乃堂堂南疆国中央都督少府之大将军,奉吾皇旨意前往属地赈灾送粮,为何故入自家城池却被阻挡其外,此乃何理,何情,何故?!”
达达木一字比一字更加雷庭万均,一句比一句更加慷慨激昂,声声直震得众人耳膜心一阵生痛。
“将、将军,你……”你这纯粹是歪理啊!马脸兵诧目结舌。
马脸兵倒是想反驳,却又反驳不了,只能看着达达木干瞪眼。
他能说咱们玄阴王的部下从来都不听你们皇朝的狗屁号令,你们皇朝的将军在咱们阴鬼军的眼里,那根本就不具备任何的意义,你皇朝的东西是咱玄阴王的,但咱玄阴王的东西仍旧是咱玄阴王的,跟你们个狗屁关系都木有!
但是……这种话也只能在背后说,在私底下嘲讽,就跟许多佞臣手可遮天之际,暗中如何使坏亦不会将那野心公然昭示天下,因为这么做就是造返,是叛逆。
而这样诛心的罪名,他一个小小的守门卫却是担不起的。
“本将军再问你一句,放不放吊桥!”达达木厉声道。
马脸兵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地盯着达达木,他心中对他是有所惧的,可又不甘自已就这样灰溜溜地放他进来,于是便故意眼神放空,并不回话,任他在那里放厥狂吼。
达达木见此,简直是怒发冲冠了,他这人脾气着实不好,他咻地一下拔出铁环大刀,准备发作之际,余光却看到虞子婴从车队里走出,并朝着他这厢走了过来。
他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感觉到她有话对他讲。
马脸兵等人本看到达达木拔刀的动作,吓了一个哆嗦,准备喊人迎战,却又见达达木的动作刚做到一半,又蓦然停止了。
顺着他掉头的方向看去,他们隐隐约约看到达达木身后走来一个披着一身长垂及地的藏深蓝色斗篷,他(她)长得十分娇小,整个人都被罩在一件宽大而厚实的斗篷内,像被一个麻包袋裹住,手跟脚都瞧不见了,斗篷的兜帽将来人面部遮掩得严实,从他们这么远的距离根本就看不清他的身体轮廓,是男是女不清楚,只能大概辨别其高矮。
因为距离得远,反而他们能够看清楚他行走的姿态是如此轻逸行云流水,那宽大褶叠的下摆如千层黑色莲瓣于水波之中涟漪动荡,步履如度,每一分都是不紧不慢,游刃有余,即使看不清他(她)的身形,仍旧能够感觉到另一种行姿的美态。
虞子婴站在达达木的身侧,她的身高仅及他胸膛部位,顿时便有了一种野兽与小娇花的即视感。
抖了抖斗篷的衣领,她从斗篷内取出随身携带的写字板,举起来,让达达木看。
达达木低下头一看:走。
“走?去哪?”达达木看得一头雾水,看到下巴底下的那颗脑袋,他手痒痒地想拨开她脑袋上的兜帽,看看她的表情究竟在表达些什么。
“回。”虞子婴收回板子,刷刷地又写道。
“回?!你说回码头?”达达木倒是渐渐跟上虞子婴的脑回路了。
这不,一看一个“回”字,便能够清楚明白她这是让他回哪去了。
不过,这不是正在准备进城吗?怎么又要回去了?达达木百思不得其解,只觉虞子婴分明是戏耍玩弄于他,顿时双手已握紧成了拳头,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像一个大气球要爆炸似的。
“老子不管你在玩儿什么花样,老子是一定要入城的,如果你再开玩笑,那么老子就将你捆起来让他们带回去!”
虞子婴阴晦阴郁地看了他一眼,眼底的鄙夷如实质般凝结成寒冰之意,她这次懒得再写了,直接做了个口型……欲擒故纵。
之前她的确让他去城门叫嚣放肆,本以为他只是在口头上嚣张,却没有想到他竟脑抽扯到了皇朝跟玄阴王之事,本她就是想借玄阴王跟皇朝私底下再龌龊,明面上依旧维持那么一丁点儿的平和的关系来进行谈判,若叫他在耍威风的时候撕破了彼此的脸色,那人家真没必要放你进城了,进接派兵出城抢了粮,杀了人,再毁尸灭迹便行了。
因为踌躇再让他逗留下去,必然会纠结成另一种事端,是以她才当机立断站了出来,阻止了他,顺便以一招以退为进,暂时缓和一下冲突。
她知道,阴鬼军是绝对不会放弃他们这一块送进嘴的肥肉,所以主动权仍旧在他们手中。
达达木一听兵法,脑子灵光一闪,秒懂,他不由得尴尬地朝虞子婴咧嘴笑了一声,也做了一个无声的“抱歉”口型,然后挺起胸膛,一脸蛮横煞怒之气,朝马脸兵等人放话。
“哼,好!好一个玄阴王的阴鬼军!尔等区区小杂碎竟也敢如此轻辱老子,尔等且等着,等老子将粮草送返回朝廷后,必会狠狠告其玄阴王一状!咱们走!”
马脸兵一看达达木竟当真转身便准备离开,心底暗叫一声糟了!
他倒不是怕达达木去皇朝告状,而是舍不得那一车一车的粮食,要知道在北疆国钱财虽好,但粮食却更为珍贵,毕竟在即将进入饥荒年代的时候,再多的金银珠宝都难买到一袋粮食啊。
马脸兵哎哟喂地一拍大腿,挥手大叫道:“等等,将军!刚、刚才都是小的跟你开玩笑,您的事情,且等小的向上面报告一下,再予你回复吧,你且等等,等等哈。”
边说,马脸兵便叫人留着神看紧他们,然后,开了城门便一溜蹿便进了去。
“个龟儿子的!”达达木听到挽留的急切声音,顿时猛地呸了一口浓啖,接着一脸得意的笑了起来。
“注意文明。”虞子婴蹙眉,递上板子。
达达木经过刚才一事,心底既对虞子婴料事如神感到佩服又对她恶意向对感到些许歉意,所以等她一举板,他便严阵以待,他迅速凑近,脸盆大的粗旷大脸拧着粗眉毛,专注地看看板子:“注意文明?文明是谁,为什么要注意他?”
“……”虞子婴闻言,满头黑线。
——
等马脸兵一路小跑地进白石城后,便遭遇了一队巡逻兵,他赶紧拽住一人,问清楚了鬼主在哪里后,便擵拳擦掌地笑嘿嘿地跑去。
白石城此时可谓是万巷皆空,这本是一座座风光秀美的岛上山城,前衔海港,后接一片代洼盆地,白石城内点缀着柠檬树和橄榄树的青翠,葱茏中掩盖着清晰明亮的白色屋檐。
因为城中大部的建筑都以白色为主,式样人工雕琢的痕迹鲜少,大部分皆自成一屋一室一洞府,巧拙却大气,在白墙的氛围中家家户户爱在窗、门、檐下挂着一种绣毯,这种绣毯皆是主家人户一针一线绣出的一张颜色斑斓鲜明的绣毯,绣毯这么一挂,便如白云之中烂漫出花丛般美丽。
不得不说,白石城就像一座天然铸就的艺术都城,十分美丽而不具匠气。
马脸兵是一俗人,他不懂什么是艺术,比起这种白石城这种古扑拙实的风格,他更爱好中原那种雕梁画栋,碧瓦朱甍的画风。
他沿着一条石板铺就的甬道蜿蜒而上,渐行渐远,他知道城中那些刁民全都被鬼主们抓捕到白石镇顶处的祭坛上去了,他便一个劲儿地朝祭坛赶去,却不想在半途遇到了带着一队人马正在挨家挨户搜查的“饿死鬼”。
“艹!格老子的,一粒米都搜不到,想饿死老子啊!”“饿死鬼”又在一家搜完失望离去,气得一脚便揣塌一面墙壁,其它人都噤声默首。
“鬼主!”马脸兵脸上一喜,连忙喊道。
饿死鬼一回头,一张瘦得就像皮包骨的凹陷长脸,一撇淡眉,鼓泡三角小眼,高挺尖小的鼻梁,刀削的嘴唇,头顶一摞短毛,年约五十,他的五官组合起来,无一不恶,无一不透着尖锐,他就像一个锥子一样,搁哪戳哪,搁哪刺穿哪。
他穿着一身三衣套,兜衣,黑色外衣,外披一件长褂,腰间松松垮垮地束着一条三根羽毛翎的腰绳,背着一只手,身形微躬。
“你是何人?”他的声音干哑尖细,像太监一般。
马脸兵连忙上前几步,弯下腰道:“小的乃阴鬼军守城的一名小兵,小的有一件大好事儿要向鬼主汇报。”
饿死鬼眯了眯眼,对“大好事”三字感了兴趣,便挥挥手道:“说。”
马脸兵惊喜地抬脸道:“鬼主,城外边儿来了一个自称是达达木将军的人,他说要给咱们城里送粮。”
他说要入城赈灾送粮,如今白石城已归他们阴鬼军所有,自然这粮也归他们了。
“你说送粮?”饿死鬼顿了一下,接着“哈哈哈”大笑了一起来。
马脸兵见饿死鬼如此高兴,便也忍不住跟着傻笑了起来。
但饿死鬼笑意还没有达到眼底,脸上的笑又唰地一下收住,他朝马脸兵阴声喝叱道:“这种骗鬼的话你也相信?我说那家伙一直在外面转悠却不进来,原来是在打这个鬼主意啊。”
马脸兵被饿死鬼的精分吓呆了一下,听到他的质疑,赶紧道:“不是小的愿意相信,而是小的真的看见他带着大概有二十辆大推车运的粮食来。”
“什么?!二十辆啊?呵,这的确是大手笔啊。”饿死鬼此时却不由得有些犹豫了,他这人本就对食欲看得较重,虽知道这里面必有阴谋,但一时亦难以取舍。
有时候人性便是这样,不是不能冒险,而是要看这危险展露的诱惑究竟有多大。
“而且,他只带了四十个人而已,我瞧着那些人全部都是用来推粮车的,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啊。”马脸兵又道。
对了,好像还有一个穿着斗篷的小矮子,不过他想……那个人并不重要吧。
“没带兵?”饿死鬼眼睛一亮,桀桀桀地怪笑了几声:“呵呵呵,看来他们很有诚意啊,好!你去,将他们放进来吧!”
“是,小的立即就去办。”马脸兵连忙喜道。
另一边,那个被马脸兵叫作小矮子的虞子婴正在跟达达木将军道:等一下他们必定会来检查粮车的。
达达木操起大刀,一脸蛮横凶残道:“老子是不会让他们动手的!”
你不让,别人就妥协了吗?虞子婴藏在斗篷下的脸嫌恶地撇了撇嘴。
她举起板子:等一下对着他们继续嚣张,然后自己迅速掀开那五车粮食。
达达木很是郑重地颔首,然后他道:“现在你总可以跟老子说一说,等一下咱们进去了,怎么救人吧?”
救人?虞子婴顿了一下,她进去的主要目的只是……见人,至于救人的说法……其实这就跟目前送粮一事一样,五车真,十五车假。
她想了想,举起板子:你知道白石镇的人为什么会被阴鬼军拿来祭天?
“听说他们是被盟会的人组织一块儿是去抢……咳咳,反正就是他们一群人胆大包天,竟敢犯到了玄阴王管辖的地盘,抢了不少粮食跟牧牲口……”说到这里,达达木亦是一脸怒其不争,恨其手贱的模样,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叹息一声:“如今的北疆国,不止是白石镇糟了难,其实已有多处地界发生了各种疫症,这其中有饿死的,有病死了,有下海当匪抢食被杀死的……他们也是没有办法,如今北疆国啊,便是皇朝亦没有玄阴王管辖地富饶多粮,他们这才一时起了这贪念啊。”
虞子婴心底的是非观其实很淡漠,好人与坏人的界限亦很模糊,不要指望一个曾经被关进精神病院的人三观还能够正常。
所以她体会不到穷苦人民跟饿疯了的人们选择去抢夺根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的那种“无奈”跟“被迫”,她只知道,既然抢了不属于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那么就该有随便将为此付出代价的思想准备。
若说他们抢了玄阴王地盘的食物为“因”,那么玄阴王的属下五鬼前来报复便是“果”,至于原因与苦衷,这是官府该管的事情,“老天”无法裁判。
“救他们可以,可若救了他们,就有人为此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虞子婴写道。
将“因果”抵消,就必须牵扯入另一段“因果”。
如同甲杀了乙,乙的子女丙准备杀甲报仇,但丁阻止了丙杀甲,如果甲不死,丁就必须承担下甲的果,这时丙与丁就会有另一种“因果”衍伸。
至于这段“因果”是孽,或是缘,是帐,或是债,便又是另一个范畴了。
看到虞子婴写的,达达木不由得想起之前格桑好像曾对他说过,这小女子是一个懂得掐指占卜的神棍,他不由得试探地问道:“什么代价?”
虞子婴看了他一眼,那黑邃的眼珠内似蕴含千万玄奥。
“赶紧放吊桥!”这时,对岸有人喊道。
达达木瞬间回过神来,连忙转过头去,便看到之前那个马脸兵指挥着士兵将吊桥放了下来。
“走吧,无论什么代价……老子都会付的!”达达木眼神坚定地望着对岸,用一种起誓的语气道。
“……”虞子婴缄默下来。
有一种代价,或许……等你做了,你才会发现你压根儿就付不起。
这句话虞子婴并没有说出来,她知道此刻不论她说什么,这一城的人,达达木都是救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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