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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四月的风暖暖的有些热,人间芳菲天,熏风里都活着花香的甜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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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的杏花开的雪白一片,风一吹,便从枝头摇摇晃晃的跌落,仿佛是碎了一地的香雪。
顾临怡的肩舆从翩飞飘落的花海中而过,听得不远处,一片笑语嫣然。这样明朗而朝气的笑声,让她自心里生出无端的腻烦。便吩咐卉春道:“绕着走。”
卉春道了一句是,便听得女子如黄莺一般悦耳的声音,随着和风,远远的飘过来。隔着一道宫墙,竟也听得分外真切,“自元妃离宫后,若说侍寝的日子,还是贵妃最多。如今和敬夫人再结珠胎,可见这事儿得靠一个缘法,不是想盼就能盼来的。”
“和敬夫人多子多福,如今长贞帝姬养在膝下不说,诞下二皇子,又再成孕,亦发富贵无匹了!元妃恩宠深重只怕都比不得,贵妃,便更是了!”
那有孕二字,便似在顾临怡心间扎了一根刺,蓦地生疼。自然是无比愤怒、恼恨。扬手阻了轿子继续前行。
卉春脸色大变,生起一层深重的怒意,小声与顾临怡道:“娘娘,可要奴婢前去看看,教训教训……”
顾临怡微微摇头,只将心里烧腾的怒火忍下来。伸手拂去衣襟上沾着的落英,衔着冰冷的笑意。“本宫要亲自去看看,是哪宫的人,有这么大的胆子。”她说着扶卉春的手下了肩舆,轻缓的转进横在前面的月门里。
那墙内,正是沁芳亭。御沟的流水绕亭而过,亭下鱼儿成群。正争抢着六曲桥上跑下来的鱼食,无比活波热闹。
桥上两人是去年新晋的采女,冯岚与沈青黛。
冯岚身上穿着暗云纹绿罗长衫,靛蓝绸缎长裙上绣着数朵百合花,自裙子的左下摆展开,很是清润别致。沈青黛一席蜜合色绣海棠春睡琵琶袖宋锦长衣,蕊红绣刻丝瑞草云雁的流仙裙,身段风流,很是娇俏美艳。
两人都是二八之年,在这样春色无边的风光中,美目流盼,笑语盈盈。端的是如花美眷,赏心悦目。
二人并没有察觉顾临怡的到来,仍旧笑嘻嘻的说着话,往水里丢着鱼食。倒是身边的宫人瞧见,唬的了不得,忙拉着两人跪地,向顾临怡问安道:“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沈青黛与冯岚二人见是顾临怡来了,想起方才闲谈中说的话,只怕被顾临怡听见,吓得花容失色,忙跪地道:“贵,贵妃娘娘,安康。”
顾临怡慢步从她们两的身边踱过去,笑容清浅雍容。
两人却是屏息敛气,吓得什么似的,忍不住的瑟瑟发抖。
“方才听你们说的热闹,这会儿怎么不说了?”顾临怡幽然坐在亭子的石凳上,居高临下的睨着二人,神情淡然无波。
沈青黛、冯岚两人不敢应声,皆是匍匐的跪着。
顾临怡冷哼一声,哂笑道:“怕什么,你们方才说什么了?本宫远远的听着也听不清,什么事儿那么高兴,倒是教你们两个笑不拢嘴的?”
在背后妄自议论高位嫔妃原本就是大罪,如今又被顾临怡结结实实的听见。沈青黛与冯岚两人似是浑身浸入冰水里,从内凉到外,额上不停的冒出冷汗。
“既然有胆子在背后嚼舌根子,就别怕说出来。”顾临怡似笑非笑,长长的护甲落在桌面儿上,金石相撞,发出“叮叮”的声响。“背地里说这话又有什么意思?本宫如今在这儿,两位妹妹可有什么要指教的,当面儿与本宫说。你们都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姑娘,别做那不合身份的事儿,没得给自己母家丢了脸面,也是给自己没脸。”
沈青黛忙道:“嫔妾知罪,嫔妾不是有意要议论两位娘娘。”
顾临怡嗤笑一声,“不是有意?难不成还有人逼着你,让你非说不可?”
沈青黛不敢再狡辩,极快的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一边说,一边道:“嫔妾有罪,请贵妃娘娘恕罪。嫔妾有罪,请贵妃娘娘恕罪。”她左右开弓,一下一下的打在芙蓉一般白净的脸颊上,皮肉相撞的声音,极是刺耳,让人听着心里发颤。
冯岚被吓得不轻,也是含泪跟着抬手。可她到底疼惜自己的脸颊,忍不住边哭边道:“嫔妾知罪,请贵妃娘娘恕罪,嫔妾再不敢了。”
顾临怡心上恼恨,看着打了十数下。直到两人都是双颊红肿,心里才勉强消了气。
沈青黛打的极重,一张脸红肿不堪,数道血痕横在玉颜上,尤显得凄厉狰狞。比起沈青黛,冯岚的脸上不过是稍稍红肿,一瞧,便知是没下狠手。
顾临怡便微微一笑,曼声道:“本宫瞧着沈采女是当真知错了,可这冯采女。”她说着,微微扭头与跟着的一个宫女道:“送冯采女去灼华亭前面的石子路上跪着去,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再回去。”
冯岚一听,吓得伏在地上发抖,委屈的说道:“嫔妾知错了,嫔妾当真知错了!求贵妃娘娘恕罪,扰了嫔妾吧!”
顾临怡却是没听见一般,抬手搭着卉春的手站起来,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沈青黛道:“怎么,沈采女也要一块儿去陪着?”
沈青黛被顾临怡杀气腾腾的眼神吓得立时垂首,半句话也没说出口。
顾临怡便又催促着宫人道:“还不快送冯采女过去?”
那小宫女忙应了,有些为难的去请冯采女起来。
冯岚是家中的独女,虽然不是高门大户出身。可未入宫之前,也是家里宝贝着的。进了宫,她是处处谦和,时时恪守规矩。方才的议论,多是沈青黛开口。可如今顾妃不管不问,如此重罚她,如何不让她委屈。可有不敢违逆贵妃,只得忍着泪,随长乐宫的宫女往灼华亭去。
灼华亭前面的石子路上扑着六棱石子,平日踩上去倒不觉得怎么样,可如今跪在上面膝盖到脚踝似乎跪在刀尖儿上一样。冯岚才跪下大半刻,身上已经涔涔的冒起冷汗。很快,便将她薄薄的罗衫打湿,头上脸上也是汗,似是刚淋了一场大雨般,湿漉漉的狼狈。
白芷在一旁瞧着,心里大是惶急不安,忙去跪下求跟着过来的宫女道:“姐姐,那话原不是我们小主说的,是沈采女说的。求姐姐在顾妃面前替我们小主求求情,让贵妃娘娘宽恕我们小主吧。这样跪下去,再好的人也要跪坏了!”
小宫女面上也是不落忍,却也不敢擅作主张,只抿唇道:“贵妃娘娘让我看着,我也不敢擅自离守。”她微微一叹,忍不住道:“也怪你们小主,有什么话,在自己屋子里关上门说去,何必在御花园里说这样的话。隔墙有耳,难免让旁人听见!”
“白芷,”冯岚身体发软,仿佛自己的元气随着冒出去的汗全部发散走了,眼下是一点儿也提不起力气。虚弱的说道:“罚也罚了,何必再让沈采女一同来遭这份儿罪!”
白芷微微咬唇,急道:“小主这会儿还顾什么沈采女?刚才贵妃娘娘要责罚小主,沈采女是一句话也没帮小主说啊!”
冯岚咬唇,强撑着自己道:“都是自身难保。”
这功夫,正赶上霍延泓用过午膳,出门消食,走到灼华亭附近,便听见里面有低低的哭声。他远远的瞧着有宫妃跪在石子路上,他心里纳罕,便让尹航进前询问。
尹航很快问完,回来向霍延泓禀道:“是承乾宫的冯采女冲撞了贵妃娘娘,这会儿被罚跪在石子路上思过呢!”
霍延泓讥诮的牵唇一笑,与尹航道:“让她起来回宫吧,不必跪着思过了。若是贵妃问起来,便说是朕亲自赦了。”尹航得了信儿,忙打发身边的小太监过去言语一声。
如此,冯岚才总算是逃出生天,被白芷扶着回了承乾宫。
等到夜里,皇帝议事后,尚寝局的人送了青玉牌去南书房。
皇帝忽然问尹航,“今儿个被贵妃责罚的是谁?”
尹航一愣,忙回道:“是承乾宫的冯采女。”
皇帝也不翻那牌子,而是将手中的奏折一扔,抚掌笑道:“宣她过来吧。”
尹航听着这话,忍不住犹豫的提醒他道:“冯小主脸上有伤,在灼华亭的石子路上跪了半个时辰,只怕腿上也有伤!”
霍延泓沉着脸扫了尹航一眼,道:“怎么?换一个?”
尹航忙摇头,道:“奴才这就去让人准备。”
是夜,恩轿抬着冯岚进了承恩殿。第二日回承乾宫,冯采女便摇身成了冯宝林。是天授四年入宫的宫妃中,头一个得了进封的。
宫中众人,原本都以为皇帝极疼惜贵妃,圣宠不断。可贵妃罚了冯岚,当天皇帝便让她侍寝。六宫妃嫔,似乎从这个举动中窥探出了什么。却也都不敢肯定,只都有一丝疑惑浮在心里。
顾临怡得着这个信儿,只是习以为常的一笑。紧接着,便是许多赏赐从未央宫搬进了承乾宫,贺冯宝林侍寝进封之喜。贵妃给了赏,六宫自然谁也不敢落,也都纷纷送了珍稀宝物去冯宝林的朱锦阁。
皆对冯宝林的因祸得福羡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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