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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谢相也不至于将他的休假书给驳回来吧?
寡月不解地皱眉,接过古雅手中他写的请辞后,问了一句:“谢相还在么?”
“在吧,我来的时候还没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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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月箭步流星的朝学士阁走去,谢相意欲何为?
学士阁前大学士已将谢赟送出,正巧瞧着阴寡月和古雅一前一后的走过来。
寡月朝大学士与谢相作揖行礼。
大学士看了一眼谢相又看了一眼寡月,道:“靳南衣,时候已晚你先回吧,本官要去送谢相。”
谢赟凤眸微缩:“不如靳南衣送本相一趟吧。”
寡月微愣片刻后,跟了上去。
“你是来问本相为什么不给你休假的吗?”青年温和的说道,依旧是一脸的平静。
“求相爷成全,下官需要这个假期。”少年止步拱手说道。
“可你可知你将这翰林院中一些人这一生的假都给休了去,你身上的伤势真的这么严重吗?”青年挑眉道。
寡月震了一瞬,俨然不知谢相为何会对他休假之事这般介怀。
“靳南衣,本相将将与大学士商量,这次皇室春季祭祀,由你撰写祭文。”
“……”寡月抬眸凝着青年,这谢相到底是何意?
还是为了谢家对他处处刁难?可是他离开长安一段时间不是更如了谢氏姐妹的意吗?
“相爷……是何意?”
谢赟步下一滞,偏头望向寡月:“你想说什么?”
寡月拱手道:“谢相此举,是于公还是……于私……”
谢赟何等人物又岂不知他此语言下之意。
“靳南衣,你大胆。”
青年语气依旧平静,只是从容之间带着些许愠怒。
“下官……不敢,相爷……恕罪。”
少年拱手,白色的宽袖垂了下来,眉头微蹙,脸上似有不甘。
谢赟深凝一眼少年,再道:“罢了,你回去吧,翰林派与你的任务并不重,至于休假别再提了。”
青年未看少年此刻的神情,拂袖离去。
●
寡月回到家的时候已是申时末了。
卫箕上前来开的门,寡月勾唇笑问道:“用了饭没有?”
“九爷……九姑娘将将用下。”卫箕答道。
寡月颔首,边随着卫箕往正厢里去,又边问道:“九儿今日可有问我的事情?”
卫箕偏头意味深长地瞧了自家主子一眼,摇摇头道:“没有。”
“她可说宅子住着……怎么样?”
“卫箕没有问……不知九姑娘……是何意。”卫箕又望向自家主子,主子到底想问什么?
寡月绯红着脸,许久,将走过院子的水池子,又穿过长廊的时候又问道:“她今日……没有问过我吗?”
卫箕顿时扶额,算是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主子是说九爷有没有想他?
卫箕想了想,觉得似乎九爷一整天都在“自娱自乐”并不像有多想主子的样子。
“主子……”卫箕挠挠头,感受到素衣少年凝着他的目光愈加认真了许多,心头一紧,支支吾吾地道了一句,“九……九爷……”说什么呢?卫箕暗自着急。
忽然灵光一闪道:“九爷说院子里的秋千摇椅好,对,九爷今儿个一早上起来就说您找人做的摇椅舒服。”
素衣少年,眉头一动,游离的目远远的望向花园那处,新种的紫藤树下那新木秋千摇椅。
他眉头一展,面色和缓了许多,连唇角也带着笑意。
卫箕长吁一口气,他便知道主子今日定是遇上啥不高兴的事情了,虽然主子喜怒不形于色,但是这般反常,卫箕伺候主子这么长时间还是头一次瞧到。
“主子还没有吃饭吧,主子等着,卫箕给您端饭来。”卫箕说道想趁机开溜。
寡月点点头,道:“我去见九儿,给九儿也备一碗米饭吧。”
“是,主子。”卫箕颔首后,一溜烟的跑开了。
边往厨房赶,卫箕边想,那明日他与九爷回江南的事情,还是由九爷自己同主子说吧,他可不敢冒险惹主子不快了。
——
寡月瞧着正厢的灯还是亮着的,一推门进了厢房。
顾九吃完饭再园子里转了转,刚练完剑就在房里坐了会儿,正捧着茶喝上,就瞧见寡月进门了。
“回来了?”她微勾唇一笑,浅淡道。
少年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颔首。
顾九笑道:“回来了正好,明日我要随官车回轩城了。”
“嗯?”少年猛地抬头望向顾九,“怎么是明天,不是说……”
他方上前一步,忽觉自己失态,侧脸,转身掩上了门。
“萧大哥去问了,后日早上甄大人不回去了,便让我随着官车回去。”顾九捧着茶从容道。
寡月却是怔怔地站在那处。
“不能过几日,我让萧大哥也陪你……”
“不了。”顾九打断了寡月的话,少年的眸色瞬间黯淡下来。
“我回去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少年薄唇轻颤了下,垂下眼帘,终究是未再说什么。
顾九看着一旁煮沸了的茶水将小铜壶提起,未曾多说什么,素手给阴寡月沏了一杯茶,放在桌子上。
寡月凝了顾九一眼,似是轻叹了一口气上前去,茶水还很烫,冒着热烟,他没有立刻去用,而是轻道了一句:“我可能不能回江南……”
他抬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顾九。
顾九眉目一动,放下茶杯方道了一句:“无妨。”
素衣少年似是震了一下,凤目阴鸷。真的无妨吗?……
正巧这时候卫箕端着晚膳在门口敲门。
“主子,晚膳来了。”
寡月深吸一口气,又起身,将大门一把拉开。
卫箕愣了一下,显然不知里头是何情况。
“给我吧。”
寡月柔声道,卫箕忙将案盘送上前,见主子要阖上门,忙道:“主子,一炷香后我来送中药。”
寡月点头后,又掩上门,卫箕才走。
卫箕暗自长吁一口气,朝厨房走去的时候正好瞧见小易。
易书敏呵呵地朝他笑。
卫箕却是擦了一把冷汗,白了易书敏一眼,道:“等会儿,你熬的药你自己送去。”
“为什么?”小易凝眉道。
“不为什么,我感觉主子今天心情不好。”卫箕嘟囔道,“也不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送就我送,哎,奴才难做,主子也难做,你看咱家主子,娶媳妇儿跟取西经似的,唉!”
卫箕偏头睁大眼望向易书敏:“这你也知道?”
小易凝着卫箕意味深长的一笑:“不和你说了,主子的药浴还有药汤我都得备着了。”
“去吧去吧。”卫箕挥挥手。
●
寡月将晚膳放在桌案上,却未曾想过用膳。
许久,回过神来的顾九才放下手中的茶杯。
“怎么还不用,快凉了。”女子柔声说道。
那人身子颤了一瞬,心中暗道了:她平静的就如同一缕轻烟,而他坐在这里,却如同一个多余的人一般。
难道,时隔多日,他于她,已成为可有可无的一部分了?
那么昨日?
昨日种种,不过是寂寞之时,聊以慰藉的一场做戏了吗?
少年搁在腿上的手颤抖了一瞬,骨节微微泛白,他面容平静,幽深若古潭的眼眸里却是激流涌动。
末了,当女子温柔的手盛上一碗米饭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恍然间,那女子已站在他的面前。
“怎么还不吃呢?”
她微微皱着眉头,让他一瞬心紧,他以为她生气了。
而此刻她肯同他生气,再他看来都是一件欣慰却又难过的事。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等着我给你添饭。”
女子勾唇,昏黄的灯影映衬着她巴掌大的清秀小脸,更增添几许柔美。
他痴傻地接过饭,竟是先前的一切情愫烟消云散,什么休假被驳回,什么她不在乎他,都不那么重要了……
他本来就是一个,那么容易满足的人……
顾九将菜朝寡月面前推了推,又道:“快些吃,别傻看着了。”
又用另一双筷子给他夹菜。
寡月机械地拿起筷子,猛地扒起饭来,他只知道要听顾九的,却连自己在干什么或许都不那么清楚。
顾九见他动了筷,才坐下。
“等我。”
她沉声道,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有一句等她。
少年预料之中的一颤,顿了一下,点点头,又继续扒饭。
他鼻头微微有些发酸,眉眼又似有氤氲之色,他想开口道一句:“快点……”又觉得喉中艰涩,米饭的香甜在他口中全成了苦涩的味道,他不想给她太多的压力,更不想让她觉得有什么包袱……
他只是颔首,头越埋越低,不是软弱,不是无助……
只是,他在顾九这里,他自认为没有多少“筹码”,或者该说,他预计的相见,似乎是“遥遥无期的一个未知”。
他虽不是一个性子急躁的人,却是受尽了人世分离。
即使数日都让他倍受煎熬,若是再让他等上个一年半载,再或者三年五载……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去……
他没有一个同常人一样很好的身体,或许,注定不会是长寿之人……
只是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不想死,想活得更长久些,再长久些……
“怎么不吃菜?”
顾九未曾偏头望向他,只是捧着茶杯,淡淡道。
那人又是一震,忙伸筷子去夹菜,夹了菜又默默地扒饭。
“照顾好自己。”
那人一震,点头,又想开口同她说她也一样,却发现自己嘴里满满是饭,发不出声音。
“天气暖活了,药也别忘记了吃……”
顾九说道,偏过头,望向窗棂处,纸窗印着屋外院子里斑驳的树影,她眉眼也有些氤氲了,便是不再多说,将所有的话都留着重逢后吧。
她又何尝想要分离呢?
她放下茶杯,一声叹息。
末了,少年放下碗筷,帕子擦拭唇角。
再坐了不久,便听得小易在敲门。
那少年身子动了一下,便起身要去开门,却被顾九抢了先。
小易瞧见是顾九开的门,尴尬地道了一句:“九……九爷,这是主子的药。”
顾九柔声道:“给我吧。”说着就伸手接过。
她掩了门,将药端到寡月面前,并未督促他喝。
“先歇会儿吧。”女子说道。
少年点头,面色已恢复了平静。
——
这夜寡月入睡以后,顾九披着衣服来到了书桌前,她本是想过要留一封信,写下一些阴寡月想知道却一直未问的东西,她不想去当着他的面去提及,不是没有勇气,只是觉得用说的,终究是无法表达……
便是用笔墨,草草几笔,或许也无法道尽一切,可她愿意一试。
她不想,她与他之间再横亘着一条不想去提及,也无法逾越的沟壑,便是一切随时间流逝渐渐的消融吧,至少,以后回忆起,她是解释过的。
阴寡月,不管你信或者不信,那日白马寺旁的茶肆之约。我是真心且一心待你,可是世事无常,命运弄人,我不料昔年前遇见的那个人,他竟是寻着我这么多年……
失去记忆,也许是一件常人看来如此荒唐的事情,可是我的确经历了,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了你……
我眼盲失忆的事情也许你已去寻问了御医苑院正,我不想瞒你,也不想骗你。
信纸最后的匆匆几笔,只留下踌躇的着墨,却又带着几许匆忙之色。
——不要冒险。
当次日清晨阴寡月手中捏着这封信的时候,顾九已出了东城门,昨夜的药里,顾九命小易加了助眠的药,她说他睡不安稳,便是求他睡一夕安稳觉。
当由她亲笔陈述这段过往,他心中的难过与愧疚依旧多余其他情感。
就如同,记忆、过往、命运在他的心口深深划下一刀,不是没有在意过这些,只是他早已没有勇气去承认了。
顾九的提笔,无疑又将他推向那日,在崖边寻到她一只绣鞋的时候。
毕竟,这一生,他终是将她离弃过两次,离弃……
他认不出她,还让她在伤痛欲绝中坠下悬崖,是顾九的痛,也是他的。
所谓的珍视,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所谓的守护,在过往的岁月里,是否只是一个如同为阴氏一族沉冤昭雪一般的执念而已?一个在脑海里如同任务一般存在的大致轮廓?
终于在悬崖之巅,在班尔拉草原的那一剑穿胸。
当北地的战歌唱起,在百来个日夜的思念成魔之中,在严寒风雪,铁马冰河,战鼓擂响之际,在黄泉碧落、忘川彼岸游历一番后,他终是明白了自己的心迹。
他爱上了一个人,却不知该如何去爱……
他在并不温暖的环境里长大,十几年,并没有那么一个人教他如何爱人,顾九的出现,于十五岁的他而言,的确是个意外。
对于一个成天唯唯诺诺,在众人嘲讽中生活的阴寡月来说,他不可能有向每一个初见的人敞开心扉的奢侈天真。
以往的每一天,他都在防人,每一天都在看人脸色过日子,便是练就了这一身温吞脾性。
顾九最爱的温柔啊,却是这般不值一提。
素白的手捏握着信纸,最后的四字在他阴鸷的凤眸中逐渐的放大。
——不要冒险。
她所谓的不要冒险,是指,要他不去招惹那个容颜绝美,阴寒狠戾的男子?
九儿,所有的他都可以接受,她让他等多久都可以。只是孤苏郁,他不会放过——
这是男人之间的事!
他不会冒险,他会好好活着,他会活着取了孤苏郁的头颅!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以往从未恨这么过一个人,对于孤苏郁是夺妻辱妻之恨,便是剥筋剃骨也不解心中恨意!
一口鲜血,染红斑斑墨迹。
修长苍白的手紧捂上胸口。
他阴鸷的凤眸落在墙上一副墨梅图上,他恨着孤苏郁,又何尝不恨着自己……
一滴血水,从指缝里滴落在地。
——
“你……意下如何?”白衣的少年坐在梨木大椅上,眉头一皱,又牵动了胸腔的不适感,“咳咳咳……”
男子眉头略动,拱手道:“萧肃听候主子的安排。”
寡月叹了一口气,将一个锦盒递与他:“盘缠,还有城北贾家巷老宅子的钥匙……。”
“别……让她瞧见了……咳咳咳……”
“她回长安的时候,早些……告知我……”
“是,主子。”男子端正的五官并无波动,只是一双温和的眸子紧盯着少年沉郁的脸,他自是不懂这些的,即是性命相互,定侠士之盟,便也不为缘由。
“此去珍重。”少年轻闭凤眸,苍白的脸又减一丝血色。
萧肃抱拳,微微一揖后离去。
——
顾九与卫箕在东城门站了一会儿便瞧见轩城的那几个衙役。
和那几个衙役打交道这么久,她和他们也算是熟人了。
上了马车,没有瞧见甄一,只有几个衙役。
顾九浅问了一下,得知甄一是要留在长安一些日子,便也没有多问。
这一坐便是小半个月的车,卫箕给顾九准备了好些东西。
临走的时候,顾九下意识的留意了一下四周的动静,确定没有人跟着,便也放下心来。
她不是不惧怕的,毕竟那个男人,太过可怖,他的武功及能力,都是她无法抗衡的。
或者应该说,他捏死她都绰绰有余。
她学习剑术至少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那个人。
她不想被他挟持囚禁的时候,连反手的机会都没有。
若不能保护自己,便杀了自己,这是她最后能做的。
很悲哀,不是么。顾九微微勾唇,马车有些颠簸,一旁的小卫箕抱着包袱眯眼睡着了。
顾九不禁在想,昨夜这家伙,可是忙了一宿的什么?
●
“将军,我等班尔拉根基不稳况且我军对莫赫图并不了解,不可贸然率军攻打。”
“将军,若是再不攻打,我军十万人是要在班尔拉坐吃空山,等着西凉军队再来将我们一网打尽吗?”
“护国将军,末将认为当在春季来临之前一举攻入莫赫图,被动的等待,不若主动出击!”
“慕将军,莫赫图有精兵百万,我等十万人,是可能有胜算的!”
“谁说莫赫图有精兵百万?危言耸听否?说话要讲究真凭实据!”
“……”
班尔拉草原大雍军队正营中,十多位军事主力你一言,我一语的各抒己见。
慕长安坐在正中的座位上,神色颇有些复杂。
“叶风。”许久慕长安唤了一声。
夜风怔了一下,抱拳上前。
“长安那方的来人到哪里了?”
“回将军,收到线报,由黑袍将军率领的三万人已送粮草北上,可能……”红袍银色战甲的人说道。
“说!”
“可能,带来了一些重要讯息。”夜风沉声道。
慕长安剑眉一皱,手抵着下巴道:“将信函捎上来,本座瞧瞧。”
“是!”夜风取出来信递与慕长安。
“确实是朝廷来信,这件事便交与叶风处理吧,至于攻打莫赫图部一事,三日后再议。”
董光上前一步,抱拳道:“将军,给圣上的密函已派人送去,是否要等皇上那边的意思?”
慕长安剑眉一皱,未作答,未曾反对也未承认,便是如此就散了会。
等人都散了慕长安唤住夜风。
夜风止步,偏头望向慕长安。
“叶风,你是何意?”
夜风紧抿着唇只道了一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慕长安显然一震,末了,只道了一句:“退下吧。”
慕长安不会懂,夜风对于西凉人的痛恨,也不会懂,他每每听到“西凉”二字时候所承受的痛苦。
安之若素,他做不到。
禀德元年,那个无忧无虑,被母亲捧在手心里的他便死在了青鸾台的夜火之中。
行殿幽兰悲夜火,故都乔木任秋风。
那么大的火,燃烧在长安最寒冷的冬季,焦油的味道弥漫了大殿,他醒来的时候一眼望去全是燃烧的炙热,宫人们的呜咽声遍布宮闾,他与母亲想逃都失去了力气,本是食物里就下了药,没有一个人能逃的出帝王的算计。
夜风从暖和的营帐中走出,寒风呼啸,吹着营帐的兽皮帐子哒哒作响。
已是入夜,营帐外浇了猪油的木柴已燃烧起来,火焰在风中摇曳着。
今夜的草原无月,偶尔能听见几声班尔拉俘虏的歌唱。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他么依旧可以欢唱?
男子刀划的锋利薄唇已抿,凤眼闪过一丝凌厉。
男人的一生都会有一个想要拼尽力气去战胜的人,剥筋剃骨之恨,不过尔尔。
日与夜的煎熬,浓入了骨血之中,他已寻不到自己本来的心迹。
他本来也是世间最快乐的孩子,有一个温柔善良,优雅端庄,绝代倾国的母亲,可是,他的童年倾圮于一场夜火,烧尽了岁月,燃尽了他最后的光鲜。
他本来以为他最大的抱负是带着他的母亲去一趟江南,让她再穿一次世间最美丽的华服……
他哪里想要这玲珑天下啊——
墨色的苍穹划过一丝星火的光影,接着又有许多星火陨落,他本能的“噗通”一声跪地。
——凡阴氏宗嗣,无论男女,后世族人都需保持着对星火的虔诚。
阴氏源自光阴,流星是时间的使臣。
梨花树下,母亲绝美的容颜已泛黄于记忆,可她说过的话他依旧铭记于心。
与此同时的长安,星火陨落的一瞬,正站在长廊前的少年“噗通”一声跪地。
——愿上苍佑我阴氏宗嗣,绵延万代,平安喜乐……吾辈永远保持对星火的虔诚之心……
绵延万代吗?
至今昔,长安阴氏,于世人眼中已是孤绝。
少年从地上站起,游离的目望着天际,
“主子,喝药了。”长廊外,小易面带笑意地唤了一声。
寡月点点头,微微勾唇朝小易走去。
小易将药递与寡月,看着他用下。
寡月喝完药,擦拭了一下唇,方道:“事情办的怎样了?”
小易放下空药碗,方答道:“我今日去了主子说的地方,确实有几个身家清白的小厮可以买,我也选了一下,细细问过话了,等着明日主子和我一起去再选一道。”
寡月点点头,咳嗽了一下,再道:“好的,明日我从翰林院回来再去瞧瞧。”
次日,寡月从翰林院回来便同小易去选小厮了。
“叫什么?”白衣少年温和的声音响起,在场所有待价而沽的奴才们都闻声望过来。
众少年都钦羡的望着那个被选上的骨瘦如柴的十三岁少年。
那少年发颤的眼神瞧了一眼寡月,不悲不喜,不惊不忧,低沉地声音答道:“宁远。”
宁静致远,宁远。
“识字吗?”温润的声音再度响起。
瘦弱少年心中一震,抬头凝了一眼阴寡月,又低下头道:“不多。”
这时候楼里的老板送来这瘦弱的身契。
“爷,您瞧这孩子身家清白,就是没了个父母,被卖到我这里来了,您瞧着如何?”
“多少?”淡雅温和的公子看完了身契后,再度开口。
在场的小奴隶们都心中钦羡至极,这主人脾性好,为何就轮不到他们呢?为何要看中这个干干扁扁的瘦弱小子,虽然他做事也确实比自己麻利,却是不能挑不能扛的,也许是因为他能识字吧……
那老板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两?”小易说道,集市待价而沽的“货”也确实只值这个数。
那老板脸色顿时难看了许多。
“五十两,两位爷!”
“你怎么不去抢啊!”
一个待价而沽的小奴隶,要五十两银子,小易表示他确实受不了,雇佣一个最底层剑士也只要一百两,一个剑阁剑士四百两,一个小奴隶要五十两?这老板想什么呢?
宁远瞬间低下头去,老板摆明了刁难这位温润公子。虽是这般想着,他却并没有伤心难过的情绪,不过是一个货物,呆在这里任人打骂,或者被人买走于他而言都是一样……
“只有四十两……咳咳咳……”温润的声喉再度响起,转身之间,那人只留下一个素白颀长的背影于众人。
那老板却是立马抬脚上前,拦下寡月。
“这位爷,四十两虽是少了些,但还是可以卖的,就四十两吧。”
那老板呈上身契,故作愁眉苦脸,心中却是笑开了花。
寡月示意了一下小易,便出去了。
易书敏僵在那里,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四十两买一个小奴才,感情比他当年的身价还高些?
易书敏颇有些无奈的掏银子,主子要花钱,他有什么办法?买就买呗。
易书敏付了银子,就将宁远领回去了,一路上还叮嘱他一些事情。什么主子有洁癖要保持房间整洁,什么主子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什么不要在主子面前穿黑色的衣服……诸如此类的,易书敏虽是不怎么认真的说,宁远却是一一记下了。
这几日,宅子的事情处理完了,寡月便开始着手春季皇室祭祀的祭文一事了。
过了几日,寡月上交了祭文再回来,小易便送来两封信。
一封是夜风的,一封是萧肃的。
他先拆开萧肃的,便得知顾九与卫箕已平安抵达轩城。
再匆匆看完夜风递来的信,眸光一沉,原是如此,他说城中为何没有孤苏郁的身影,原来他带军支援前线去了。
寡月将信纸扔入火炉内,纸张燃烧出一簇妖冶的火花。
火光灼灼,他眸中坚定,他很清楚自己该怎样做,也清楚自己处在怎样的位置。
●
顾九回到江南第一日,将将回九酒坊就听紫砂说很多师傅都“罢工”了,除了有个别签着身契的或者一些长工没办法走的留下以外。
顾九倒是不在意,只要紫砂还在,杜师傅还在,药庄的老大夫还在,便足够了。
不过,这酒坊生意不好了,连着药庄子的生意也不好了。毕竟是闹了人命官司。顾九一下来了火,将衙门里的人揪来命他们当众澄清事实。
衙门的人说是说了,轩城司衙门,乃至江南司衙门都发榜公示了,百姓们稍稍有了改观,生意虽说是回来了,毕竟还是没有原来那般好。
顾九也烦了,只同药庄,酒坊里头的人说,踏踏实实做事,老老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做产品便是,叫他们别太关注旁人的看法了。只要不让她关门大吉就好,有些事情时间久了,总是会忘记的,而且她相信只要认真做就会有成效。
半个月后,九酒坊前停下一辆马车。
路人止步,观者唏嘘,原是江南杏林阁的当家,文家嫡长孙,还有杏林阁的两位掌事的。
“文卓兄你舍得来了。”厢房里顾九一脚迈进,边走进边道,“予阡久候您多日了!”
“哦,予阡老弟,等我作甚?”那白袍男子从座椅上站起,将身子靠近顾九些。
顾九不露声色的避开些,道:“当然是等着文兄来解围!”
“哦。”男子眉目一眯,哪里不知道这小子在躲他,却是更凑近了些,“难得予阡老弟这么信任为兄,若是如此为兄还必须得好好帮你一把了。”
顾九眉头一皱,突然有些不悦。
拱手道:“文卓兄还是‘看货估价’,莫要到时候后悔莫及。”
文卓深看了顾九一眼,许久,摸着下巴道:“即使如此,我们便是白纸黑字立字为据。如何?”
“当然。”顾九道。
文卓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条来,他递与顾九道:“这是经我们阁几位掌事,商议后定下的你们坊的三种酒,以后便是定了你们坊,今后轩城、洛阳、长安的杏林阁,都帮你们卖,当然你卖给我我卖出去,按你们坊现在卖的价格,如何?”
男子望向顾九,再道:“若是日后不想做了,便提前招呼我一声。”
文卓将那字据递与顾九,顾九接过字据,匆匆阅毕,笑道:“依文卓兄。”
“如此就好,你情我愿,是不是?”那男子俊逸的脸上绽出一抹笑。
顾九偏头,避开这人的笑。她深知这人和慕华胥呆的久,所以便是“一副德行”,不可按常人对待。
如此一来,顾九先将坊里着三种药酒清仓销往杏林阁,赚来的第一笔钱又买了一家专门酿酒的,药庄也专门生产这三种药酒所需要的药材,又有了专门的酿酒坊。
一月后,顾九才见识到杏林阁的销售能力,一下子就带动了她的小酒坊。
倒是杏林坊那边从不过问她的配方,也不曾过问她的药材,和酿酒方法。顾九知晓定是文卓下的令,不让那些人过问,这样也好。
这三种酒里头尤其以“寒山碧”最受追捧,甚至在长安可以卖到五两银子一坛。
●
惊蛰,农历二月初十,璃王生辰,璃王与寡月一年生,不过是一头一尾的事。
转眼之间,璃王卿泓已逾十九。
二月,璃王府琉璃殿前的桃树抽出新芽。
青衣推着璃王进了琉璃殿,卿泓手中抱着一个锦盒子,眉目含笑。
青衣能感受到自家主子的愉悦心情,不觉加快了些儿。
进了琉璃殿,青衣命宫人们做退,便被璃王唤去传膳去了。
卿泓兀自动着车轮子,朝内阁走去。
“咳咳咳。”他轻咳了三声,面带笑意,绝美的目扫了一眼内阁四周。
果然从内阁里头的朱色帘幔后走出一个一身紫黑色华服,披散着发髻的少年。
“王爷吉祥。”那少年仓皇行礼,难掩眉目里的欣喜,“王爷生辰吉祥!”
卿泓将手中的锦盒子推到他面前。
“生辰吉祥。”
渊,是孤儿,没有生辰,却得璃王如此相待。
——“从此以后,我的生辰日便是你的,你不再是孤儿,有我便有你。”
渊知晓,若不是他与璃王远看相似的容貌和气度,便也不会得到璃王的垂青。
虽是如此,他依旧感谢璃王,他能待他如此,他已是知足了。
见渊收下礼物,璃王勾唇道:“青衣去准备晚膳了,等等和我一起用。”
“是,王爷。”渊俊脸红了一瞬,放下锦盒子,朝床榻走去,取出一卷画轴来。
“王爷。”渊将那卷画轴呈上来。
卿泓心中一震,接过那卷画轴,他缓缓展开,就瞧见那画轴上,一身猩红绯衣的倾世美人。
卿泓绝美的凤眸难掩惊艳之色,他一直知晓渊的画技一流,却不曾想,仅仅只是一眼,他便能将人物描绘的如此完美,三分桀骜、三分妖冶,三分狂妄,还有一分眉目里消散不去的浅浅温柔。
渊,无疑是瞧见了卿泓眼底的那抹惊艳,不知怎么心中一痛,似乎是内心深处升起一抹嫉妒……
他却不知璃王卿泓,此刻的惊艳,全因他一绝的画技……
卿泓收了画卷,望着渊,又是一叹。
如此才华横溢者,便是一生为他只影,藏匿在了暗处,永不见天日,世人不知有渊,而只有璃王卿泓……
半柱香的功夫,青衣便领着几个黑衣人在内室里摆上了美酒佳肴。
渊与卿泓一道用餐的时候还是十分随性的。
“咦,这是什么酒?”卿泓抿了一口,回味了一下,觉得味道还行。
“好喝。”渊也赞叹了一句。
青衣细细瞧了瞧,才想起这是新安置的药酒。
“寒山碧。”青衣沉声道。
广寒山色碧云天。
卿泓细细回味了一下这个名字,眉宇微蹙,唇却微扬:“名字好,酒好。”
青衣间璃王如此不禁多做了些解释:“是杏林阁产的药酒,很多人在买,青衣便跟着买了一坛子,回来常了常不仅可治疗诸痛症,而且口感不错,便来拿给王爷尝尝。”
卿泓听青衣如是说眉宇舒展,笑道:“杏林阁倒是能将药如酒,做成这样甚好了。”
桓青衣,眼眸微动,很少听到王爷赞赏别人,他微红着脸,又给主子斟了些酒。
“主子,这酒比烈,您若是觉得好喝,便多喝些吧。”
卿泓微微颔首,这顿生辰饭吃完后,渊在书案前作画。
卿泓用着茶,又给自己施了针。
留针的片刻,听到青衣挑帘进来,沉声道:“主子春日祭要至了,您的新冕服也到了,您要试一试吗?”
“罢了,到时候再穿吧。”
合不合身于他都一样,反正他又不是站着的,别人不会仔细瞧他。
他这一生,唯一的遗憾便是无法体会站立为人的感受……
太过遗憾了……
少年,一瞬低垂了眉目。
却不知这一瞬的低垂被旁人捕捉,正巧成了一副绝美的画卷。
不骄不躁,如凡尘俗世静静绽放的玉簪花。
卿泓却于那一瞬想到了妖冶瑰丽的花中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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