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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彦咽下一杯酒,长长叹了口气,道:“你可知哪里的山峡最险?哪里的白云最深?哪里的猿猴最灵?”
江鼎露出怅然神色,一阵恍惚,一阵回忆,接着笑道:“原来如此,你来自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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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谢彦一口酒喷出,道:“你……你你你……”
他看着江鼎,瞠目结舌,仿佛内心最隐秘的秘密被人一口叫破,一时口干舌燥,除了震惊之外,还有一丝恐惧。
江鼎也不解释,坦然看着他,良久,谢彦已经释然,吐出一口气,道:“你知道,那很好。你去过巫山么?”
江鼎道:“无缘前往。但我知道那里的涧很深,云很浓,是有神仙的地方。”
谢彦道:“当然。巫山有仙子,藏在云深处。若不是有缘人,千年不得见一面。若是有缘,在山下睡一觉,仙子就进你的梦里。”
江鼎用手撑住下颚,道:“你见过仙子么?”
谢彦摇头,道:“我无缘啊。我曾经带着纸笔进山,想要画下仙子容颜。当然一点儿也没看见。后来我想,是我要求太多,能得见仙子一面,就已经十分难得,还要画下来,这不是在偷仙子的美好么?难怪仙子不肯见我。后来我便只身入山,找啊找,找啊找,一找就是几年。翻了一座又一座的山,还是没找到。终于有一天,我做梦,梦见了仙子……”
江鼎道:“那很好啊,有志者,事竟成。”
谢彦道:“要真成了才好呢。我当时看见那仙子,雾蒙蒙的仿佛戴了一层面纱。我再仔细一看,原来是没有脸。你知道没脸的人多可怕?就像一张白板。我吓得一愣,当时醒了,再仔细想想,哪里是什么仙子入梦,分明是我自己发梦。”说罢自己先笑了起来。
江鼎哈哈大笑,道:“你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说罢也捡了自己一件童年糗事说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闲聊,不一会儿便聊得近了。连私下出丑,不愿意跟外人说的事情,这时也随意说出来,一点不觉得尴尬。
说起来,两人虽非同门,童年经历其实相仿,相互聊着,都发现对方有一个无忧无虑,鸡飞狗跳的童年生活,虽天南海北,却仿佛只隔着一座山,一个在山这边,一个在山那边。
正因相似,说来意外投契。这样的氛围,是两人相识以来从来没有的。
笑了一阵,谢彦伸手,去揽江鼎的肩头。这是个很寻常的动作,交情近了,酒桌上勾肩搭背,也是寻常。但他手伸到一半,江鼎没有动作,他却先僵住了。过了一会儿,慢慢的收回手来,笑容带了一分涩然。
用手转动酒杯,谢彦道:“江鼎,我觉得好奇怪。以前总觉得你离着我非常远。哪怕面对面坐着,哪怕能看见你的眼睛,还有你的眼睛里的我,我都觉得你我相隔天涯。但刚刚我突然你很近,一碰就能碰到。”
江鼎道:“因为我们以前,本来就离得很远。不但离得远,而且你进一步,我退一步,永远保持一定的距离,所以从来没有接近过。”
谢彦想了想,道:“似乎是这样。然则那也不是你的错,是我靠近的姿态不对。”
江鼎笑嘻嘻道:“我也没说是我的错啊。”
对不明所以的人保持距离,不理解的人不去在意,这本是他的选择。即使是现在,依旧是如此。只是经历了变故,他懂了很多,以前不明白的事情,现在能明白了,以前不理解的人,现在能理解一点了。
一点理解,便让他不再把人拒之千里之外,足矣。
谢彦却是泄气,道:“不要说得那么直白啊,破坏气氛啊。我没动力往下说了。”
江鼎笑道:“那你还不说不说了?”
谢彦叹道:“说罢。其实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我从小失去了双亲,万幸还有一个直系血缘的老祖,一直收养我长大,导引我走上仙途。我老祖待我很好,就像父母一样。不过我在山里的时候,虽然亲近敬爱他,但并不觉得他待我有多好。后来出山,每每回忆起来,才觉得老祖待我真的好。”
江鼎不说话,但他无疑听到了谢彦的话,就好像听到自己在叙述。
谢彦道:“我老祖是巫山数一数二的人物,巫山又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派。有他庇护,我自然过得潇洒,也过得宽裕。像我这样的人,一不留神,就成了纨绔子弟。可是,我这人呢,天资不凡,还知道努力,修行可一点儿没落下,还比别人强。”
江鼎乐了,倒不是笑谢彦吹牛,而是笑谢彦吹牛的言语,和自己太像了。
山上的江升平,能在师兄师姐乃至师父面前自夸时,也是这般得意洋洋。下山之后,他就不会了,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谢彦道:“你知道我几岁筑基?说出来怕你不信,十岁。”
江鼎默默道:“比我还晚两岁。”只是他虽不特意隐瞒出身,也不可能说这种明显不符合他如今情况的话,便只叫谢彦得意了。
谢彦还没尽兴,道:“巫山上下都惊呆了。我老祖活了上千岁,什么天才没见过?看到我时,才道:‘看了一辈子别人家的天才,哪知道最出色的天才就在我身边。’”
江鼎鼓掌,然后道:“可以说正题了么?”
谢彦着恼道:“我可不是说大话,也不是说无聊的话。第一这是事实,第二,这和正题有很大关系。”
以他如今的地位,和朱天之内任何一人说这个话,哪怕用词再夸张十倍,旁人也不会觉得虚浮,只会加倍崇敬,唯独江鼎不以为意,让他浑身不爽,也就要加倍的用力说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最令谢彦感到难受的,是江鼎并非不信,却是“我相信,但那又怎么样呢?”这种态度,让他格外窝火。
他自己没有发现,他对江鼎的态度,喜怒哀乐的反应,越来越正常了。
谢彦悻悻道:“我十岁筑基,二十岁时,已经是筑基的巅峰。从筑基结丹准备。老祖给我算日子,天时地利一切在手。到时候肯定能成丹。满门上下,都等着宣布,巫山出了一个未及弱冠的金丹修士,开创古往今来第一遭。然而,你猜结果怎么样?”
江鼎讶道:“你失败了?”
若真失败了,倒是大出江鼎意料之外,不仅仅是因为天资条件,不该失败,更是从现状来看,不似失败。
冲击金丹失败,可是大耗元气的事情。十几年,几十年都缓不过来。很多年纪不小的筑基修士一次结丹不成,终身断送了结丹的指望。谢彦的修为江鼎还看不出来,至少也是金丹后期,不大像是元婴,但也未必。就算是金丹后期,以他不到甲子的岁数,也需要一帆风顺,没有大挫折才能达到。若是其中因为结丹失败蹉跎了十多年,绝不可能有如今的修为。
谢彦道:“没有。我根本没有失败的机会。其实那段时间,正在我非常关键的时刻。只是我没有表现出来,他们都不知道。甚至连我自己也没察觉出我的问题严重到什么地步。”
“那天的情形我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坐在闭关的洞府中,洞府周围都是静心的符箓,香炉里燃着道香。我坐着‘通心草’编成的蒲团,腰间别着宁神玉髓佩。这都是给我准备的,有这些布置,猪也能入定了。”
“但我坐在上面,确实是入定了,却没有变得心无旁骛,反而感觉思维一下子敏捷起来,一个念头形成。”
“那个念头,就如同一滴油投入了沸水,霎时间沸腾翻滚,开锅一样炸了起来。我的脑海中全是这个问题带起的一串串波澜,全身的血都在沸腾。”
“沸腾的极处,我站起身来,一脚把香炉踢碎,自己反而吐出一口烟来。那是我修行的‘云中天’功法,走火入魔的先兆。本来那个功法很难走火入魔的,我也从未有过走火入魔的征兆。可是那天,我就在走火入魔的边缘。”
“当时我就晕过去了。晕过去,可不是真晕过去。我的意识很模糊,思路却很清晰。我倒在地上,一直想,一直想,想我刚刚出现的那个问题。”
“直到有一刻,我突然想清楚了,然而坐了起来。”
“我坐起来,不是因为我想明白了答案。而是因为我想明白了,我躺在地上,永远也找不到答案。所以我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开门,我就看见了老祖。老祖一脸期望,满面笑容。见到我之后,瞬间惊愕,带出了一丝忐忑,问我:‘小彦,怎么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老祖的表情。越想越是清晰。我有时回忆,如果是现在的我,看见老祖的样子,有些话会不会说不出口?“
“但当时我没想那么多。循着自己的本意,直言道:‘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心结未破,便不能结丹。’“
“他很惊讶,又担心,问道:‘什么心结?你有了心结,我怎么都不知道。’”
“我说道:‘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