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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着一叶小舟,聂参带着江鼎穿过曲折的水路,来到江心一处岛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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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上,江鼎是有些惊讶的。毕竟他也在淮水上住了几年,大多岛屿没上去过,也曾见过一两次,他却从不知道这里有这样曲折的支流,有这样僻静的岛。
虽然僻静,岛屿竟还不小。小岛半边沙滩,半边岩石,一片丛林环绕岛屿,中间还能盖一处带着花园的二层小楼。
小楼白墙黑瓦,别无修饰,虽然质朴,却也透着天然雅趣。至少江鼎觉得,甄行秋把这里作为最后的归宿,眼光还不错。
一上岛,就听得脚步声响起。一群黑衣黑甲的骑士从旁边走出,森然罗列,环成半个圆圈,将江鼎围在中间。甲叶哗啦啦作响,仿佛刀枪剑鸣。
聂参眉头一皱,道:“这是公子的客人。”
江鼎一笑,道:“无妨,这是甄兄特别的待客方式。客随主便,没什么不习惯的。”
为首的红袍人面如冰霜,侧过身道:“公子有请。”两边甲士分开,让出一条小道来。
江鼎不在意他的无礼,缓缓从小道中穿行而过。沿着石板路,绕到了别墅之侧。
那里,他一眼就看见了甄行秋。
甄行秋依旧穿着以前月白色的锦袍,夏日天气,竟还批了一层斗篷,半闭着眼睛,脸色青白的可怕。江鼎一看见他的模样,大概明白所谓的“不济”是什么意思了。甄行秋的状态,不必用望气术查看,就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死气。
日暮途穷,最适合他的状态。
而他的面前,还摆放着茶壶,茶杯,纵横十九道的棋坪。
如此身体,还能下棋么?
江鼎这么想着,走过去坐在他对面,道:“我来了。”
甄行秋微微睁开眼,道:“欢迎,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否?”声音虚弱,但还算稳定。这时,身边一个英气女子上前,扶住了他,在他腰后搁了一个垫子,保持着他勉强直立的姿势。
甄行秋靠在垫子上,有气无力的道:“见笑了。我本想安安静静的离开,可是想了想,还是想和你见一面。最后……手谈一局,如何?”
江鼎道:“也罢。下棋我从没赢过,你大概还想最后赢我一次。那我便奉陪又如何?只是你还下得动么?”
甄行秋道:“我下不动,我口述,让阿七替我下。”
江鼎点头,道:“我先?”
甄行秋道:“随意,先行者贴目。”
江鼎讶道:“这么小气?我记得你以前都是让我先的。”
甄行秋轻咳一声,道:“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你已经不是当初的你,我也不是当初的我。”
江鼎微笑道:“也罢。那你先行。”
甄行秋微笑,道:“阿七,点香,倒茶。”
那英气女子上前,点上一束香,淡淡的檀香在棋盘上弥漫开来。甄行秋深深的吸了一口,似乎精神了一点,道:“烟气缭绕,不介意吧?”
江鼎摇头,英气女子倒上茶来,手持白子等候甄行秋的吩咐。
两人这局棋从一开始就拼杀激烈,不死不休,气氛近乎肃穆。只是寂静中常有甄行秋的咳嗽,断断续续的,还有咳嗽带来的气喘声,听着令人难受。
到了中盘,局势渐渐僵持,两人思考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只是江鼎斟酌的时间远小于甄行秋,甄行秋每一步都要沉吟良久,有时双目合拢,几乎像是睡着了。
江鼎从不催促,只是静静等着,目光也专注。过了一会儿,仿佛沉睡的甄行秋突然睁开眼,道:“下七八路。”
一子落下,棋盘上局面登时一变,白子从平分秋色陡露锋芒,竟有胜势已成之态。
江鼎抬眼,道:“好棋。”
甄行秋微笑,却听江鼎道:“好一招瞒天过海之计!”说着手中的棋子飞出,稳稳地落在棋盘上。
这一子,同样是翻转局面的一步,刚刚白子的优势霎时间消失殆尽,局面再次僵持起来。
甄行秋轻叹道:“你果然看破了我的计。”
江鼎道:“我若看不破,早在你手中死过多少回了。”
甄行秋剧烈的咳嗽起来,阿七忙上前用白手帕给他接住,他剧烈的咳着,霎时间雪白的丝帕染得鲜红。江鼎冷冷的看着,并不因为他的痛苦有丝毫动容。
过了一会儿,甄行秋抬起头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江鼎道:“什么?你要杀我?”
甄行秋有气无力的点头,江鼎道:“不太早。从我知道五指盟不是好东西之后。”
甄行秋示意阿七落子,道:“也就是……去了邪灵之门之后?”
江鼎道:“去了邪灵之门,很多事情一下子连起来了。包括你之前的种种举动。比如当初那对药师夫妇在坊市对我下手时,是你的手下在辅助,而我反杀了他们,又是你的手下善后,以五指盟的力量将那件事抹杀,焚毁证据。说起来当时我就知道有五指盟的人在后面参与,我还道是你看在我的面上,让沈依楼帮我善后,后来才想到,前面那个局本也是你下的。你也要清理干净手脚。”
甄行秋皱眉,道:“且慢。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我是五指盟的盟主?不是霍怒那蠢材告诉你的?”
江鼎道:“自然不是,我若等蠢材告诉我,我岂不是也是一蠢材?”说着落下一子,道,“你是五指盟盟主的事,我在加入五指盟之前就知道。”
甄行秋道:“没想到我有生以来,也要问出这三个字——为什么?”
江鼎道:“你不知道么?就是因为你这种自信,所以才有痕迹可寻啊。”他缓缓道,“还记得那次我从坊市回来,你让手下甲骑拦路,让我去救聂参,顺便帮你找账册的事么?”
甄行秋道:“嗯,那么久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
江鼎道:“也不奇怪,毕竟你是随手为之。不过那天的事情很奇妙,我从坊市回来,时间和路线都是偶然,可是你早已算到了一般,正好让手下在路途中拦截我。当时我心中发寒,觉得你能掐会算,好像神仙一般。不过后来冷静下来,就知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
“世上奇事,若不去想,总觉得高深莫测,若仔细想,并没什么出奇。你会拦截我,是因为我的行程你早知道。那么只有坊市中最后见到的的人知道我的行踪,排除几个死人,只剩下沈依楼他们一伙儿。因为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五指盟的,或者五指盟是你的。”
甄行秋叹道:“你竟然从这里就开始怀疑,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江鼎道:“所以我说你太自信。让手下在半途掐着点以从天而降的姿态拦截我,又有什么意义?只是为了给我留下你高深莫测的印象?纵然你很喜欢这个姿态,可也要分人。你的手下信你如神灵,自然你做什么无法解释的事,他们都不会细想,只会觉得你神通广大。可是若不信仰你的人,愿意细想,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只会挖出更多的内情。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你也算通透,却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甄行秋怔了怔,嘴角逸出一丝苦笑,道:“没想到我竟给你教训了。你说的不错,我确实自信了,当时正在收服你的关键时刻,我总会用力过猛些。不过你也很幸运。因为如果在之前,你的思路不成立,因为我真的能够算到。”
江鼎皱眉道:“你?你可以推演天数?纵然甄家有这个传承,可是你……”说到这里,他突然心中一动。
甄行秋微微后仰,道:“你猜到了吧?我虽然只是个凡人,但我能上应天数,因为我有天机签在身。它虽然抽走了我的寿命,毁坏了我的健康,但也给了我无与伦比的能力,我能看到,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命运。”
他目光变得寒冷,直视江鼎,道:“可是一见到你,天机签离我而去。给我留下的只有一身的病痛和残烛般的性命。你说,我能不想杀你么?”
江鼎道:“原来如此……杀意是一开始就种下的。”
甄行秋叹道:“可是我也并非一直想杀你,比起那些只需要毁掉的人,我想杀你的同时,又想选你做我的继承人。偶尔我也想,或许天机签从我这转移到你那里,何尝不是一种天数?也许该把完不成的事交给你做。因此我一直想杀你的同时,也在培养你。不管你信不信,倘若我只有杀你一个念头,你已经死过不知多少次了。”
江鼎漠然道:“你还是那么自信啊。不过世上没有如果。那种事谁会知道?”
甄行秋道:“不过我真是奇怪,你既然猜到我是五指盟的主人,竟还敢加入五指盟?”
江鼎道:“那有什么奇怪?因为我没想到你要杀我。那时我们还不是敌人。我想你一路从后面的夹道开始安排我接触五指盟,又指点我去坊市,一步步接引,莫非有什么深意?我且先去看看。”
甄行秋一笑,道:“这样啊,一方面你很敏锐,一方面又出乎意料的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