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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位就是认死了理儿,谁劝都不听,已经是近乎于魔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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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他家里田地还在,他婆娘张罗着,春耕秋种时节多请几个人帮忙,这日子也还能过下去。只是好景不长,苏家起来之后,便开始向外兼并土地,这位吴童生的那二十亩水浇地自然也逃不过苏家的觊觎。
没花费多大气力,这些土地就成了苏家的了,而吴童生一家人,则是成了人家的佃户。
那吴童生自然是忍不下这口气,书生意气发作,找上门去跟苏家理论。结果人家苏家很客气,看在同是读书人的份儿上,还留他吃了一顿饭,言道这田产的事儿好商量,你放心就是,咱们定然不会墨了你的地。
吴童生兴冲冲的回来了,逢人就说苏家的好,说你们都说苏家多么不讲道理,多么强横霸道,我看就好得很呐,人家讲道理的很,大家都是读书人,好说话!
结果没过两天,半夜时分,吴童生家里便是闯进来几个黑衣大汉,把他摁住便是一顿暴打,而后扬长而去。吴童生身体本就孱弱,给这一顿打之后,天还没亮就咽了气儿。家人们自然是哭天抢地的去县衙告状,结果人家县衙根本就不受理,就说你这无凭无据,空口白话的,人证物证都没有,让咱们怎么查案?
其实也不用查,这祠头庄以及周围村子的人都知道是谁干的。除了苏家还能有谁?再说了,苏家这种事儿以前也没少干。
苏家的名声早就传开了。
从此之后,吴家便没落下来,不过这栋宅子,倒是留了下来。现如今吴家这一辈儿,乃是那个被打死的吴童生的儿子,现下也不知道如何了。
大伙儿这会儿也顾不得了,纷纷涌进院子里面,然后便是瞧见,堂屋的房门大开着,哭声到了这儿便是越发的清晰。一个人正自跪在堂屋里头嚎啕大哭,看那身影,似乎还只是个半大孩子。
而堂屋的屋梁上,这会儿却正是晃晃悠悠的吊着两个人!
大伙儿瞧了,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儿。
原来吴家那两口子,竟然是上吊了!
本来涌进来的时候都还是存着一点儿看好戏的心思,只是这会儿,这心思却是荡然无存了。本来扰攘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怔怔的瞧着堂屋里头那两个晃晃悠悠的人影,沉默不语。
吴家本来乃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人家,又出了个读书人,眼瞅着人家把自己过得好,他们说是心里没想法那是骗人的。后来吴家没落,背地里幸灾乐祸儿甚至是冷嘲热讽的也不是没有。但是现如今,看到了这凄惨的一幕,却都是心里凄悲黯然。主要是因此想到了自己——粮食被抢光了,想去野地里挖野菜也不是时节,眼瞅着就要生生饿死!
谁还有闲心思幸灾乐祸?
大伙儿默默的看着那半大小子,这时候忽然外面传来一阵人声:“王老来了,王老来了。”
然后人群便是被分开,一个老者在两个壮小伙子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这老者大约有五六十岁的年纪,头发胡子已经是花白,不过瞧来体格还是健壮,腰板儿挺得笔直,脸上也很有些红光,似乎是营养补充的很不错的样子。
他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拐杖,不过瞧来似乎是装饰性的功能更强一些。
他身边两个壮小伙子也跟其他的村民很不一样,其他的百姓多半都是面黄肌瘦,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而这两个小伙子却是膀大腰圆,孔武有力,一看就没缺了吃喝。
见了这老者过来,众人纷纷行礼,口称见过王老。
原来这老者便是所谓乡老一类的人物了。最开始的时候,乡老乃是官员的称呼,为地官之属,掌六乡教化,每二乡由三公一人兼任。在朝谓之“三公”,在乡谓之“乡老”。《周礼·地官·序官》:“乡老,二乡则公一人。”郑玄注曰:“老,敬称也。王置六乡,则公有三人也。三公者,内与王论道,中参六官之事,外与六乡之教,其要为民,是以属之乡焉。”
另有一说法为:乡老为致仕之尊官,或乡党重望,故尊之曰公,非朝廷公卿。既无职掌,其人亦不必备。
而现如今,这个官职早就没了,乡老只是指代乡里年高德劭的人。
唐卢纶有诗云:“唯应理农后,乡老贺君闲。”
虽然没有官职,但在这个时代,乡老却是权力相当大的一群人。明朝在县以下就没有了政府机构,地方上的统治,所倚靠的便是两种人,一种是士绅,一种便是乡老。有的时候,士绅和乡老,又是重合的。
通常说来,乡老乃是当地某一大姓大族之长,在当地颇有威望,在族中更是靠着辈分儿说一不二。一般来说,地方上有什么刑事案件,几个乡老凑在一起一商议,也就能决定了,根本不用往县里报。
诸如说,偷东西的就斩断一手指,偷钱的女子侵猪笼,未婚先孕者直接烧死之类的……
这种没经过任何审判,不依靠国家律法,很大程度是上依据族规和人为的认定而进行的判罚,看似野蛮血腥不讲道理,但在这个时代,是再正常不过的。便是县里衙门知道了,通常也是坐视不管。
他们可不会因为这个而得罪这些县以下乡村之中的实权人物。
盖因这个年代,乡老士绅对于地方政府的帮助是非常大的。县以下就没了统治机构,自然也就没有太大的力量,而一个县少则几万人,多则十几万几十万人,靠着县城里头那几个官儿,那些衙役能维持的过来么?其实出了县城,便是乡老士绅们在维持。
他们的权力是政府默认的,同时他们也有一定的义务——比如说某个江洋大盗逃到了某地,海捕文书过来了,县太爷只需要一句话,用不了多久,这江洋大盗就会被百姓们抓住送来。因为那时候人口的流动慢,一个地方所有人几乎都是互相认识的,外乡人的到来,简直就像一堆白猫里面一只黑猫一般显眼。
这位王老便是如此一个人物。
他家现在其实在祠头庄已经没地了,在他年轻的时候,还是住在这里的,在这里也有不少的田产。王家世代乃是这祠头庄的大户,庄里除了吴家之外第二家有砖瓦房的便是他家,不过他家的还要更大更阔气一些。王家在此地上百年繁衍生息,村口那间祠堂就是他家的。不过后来苏家势大,他一看招惹不过,干脆就利索的把田产低价卖了出去,然后一家子都迁了出去。
听说他几个儿子在县城做生意都赚了不少银钱,现如今在别处也买了地,很是有些钱财。不过王老却还是带着几个族中的子弟住在这里,看守祖宗祠堂。
或许对于一个老人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王老进来之后往里头瞧了瞧,长长的叹了口气。他走到堂屋门口,手中拐杖轻轻敲了敲地,冲着那半大小子道:“三娃,别哭了,现如今哭不是办法,总不成让你爹娘就在上头这么晃荡着,还是把他们解下来安葬了吧。”
那半大小子哪里有什么主意?听了之后便是一个劲儿的点头,嘴里呜呜的哭个不停。他不过是十三四岁,虽说在这个年代这岁数儿成亲的都有了,但终归还是个孩子,眼见爹娘都上吊死了,心里又是痛苦又是悲伤。
王老说完,其实也没管那半大小子同意不同意,便直接让人上去解那两具尸体。不过百姓们都忌讳鬼神,都畏畏缩缩的不敢,王老瞧着他们,冷哼一声:“眼瞅着都要饿死,自己都要去坐了饿死鬼,还怕个死人?”
说完便是让随着自己过来的两个族中子弟去解尸体,那两个汉子倒是毫不畏惧,上前很利索的便给解了下来。
两具尸体挪到屋外,两人都是上吊死的,舌头长长的伸了出来,眼珠子瞪得老大,很是可怖。有些胆气弱的看了一眼,便是忍不住退后几步扭过头去不敢再看。众人瞧了,心中都不是滋味儿。
“这都是姓苏的造的孽啊!”
说来也怪,王老爷子却是丝毫不怕死人,他手中的拐杖狠狠的往地上一杵,满脸都是怒色:“咱们大伙儿,哪个不是完完整整的把税都给交了?他自家护不住这些粮食银钱,给土匪们抢去了,结果却赖到了咱们头上,让咱们给他家擦屁股!告诉你们,老汉我最清楚,那些粮食,土匪们其实根本没抢走多少,你想呐,那些土匪要的是金银珠宝,粮食又占地方又粗笨沉重不方便携带,他们抢粮食作甚?”“咱们的税粮,其实都没被抢走!是苏家自己给人抢了,要强征咱们手里的粮食弥补!”“现如今,你们家里,有的闺女给抢走了,有的婆娘给抢走了,粮食全都没了,生生挨饿能捱过去几天?只怕是过不了几日,就都要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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