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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清晨,杨昆早练回来,跑物资局买了刚够底层圈梁用的钢筋,家里的积蓄已经见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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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全保派来了大工小工,连男带女十几号人,带着工具和器械,正式上工。
接水、接电、剪钢筋、弯樑套、支模板,忙得不亦乐乎。
事已至此,刘素芬心里再有诸多不满,总是自家的房子,她也暂时丢下看自行车的活计,到工地上帮忙烧水做饭。
她有自己的小打算,假如真的换不来工作,那就先把底层盖起来。
这些天里,她逢人便打听,知道环城路两边新开了好几家饭店,也大致了解过租金水平。
只要房子盖好,就不愁租不出去。
一年的租金,差不多能抵得上一个工人的工资。
按她的设想,自己辛苦一些,多做几份工,三年也好,五年也罢,苦日子总能熬过去。
她还打算好好劝劝儿子,让他找个活儿干,哪怕到建筑队当小工,一天也能挣个十来块钱。
总比在学校里混日子强得多。
一母同胞,这捣蛋孩子跟她姐却完全是两个极端。
杨晓燕自上大学开始就找了好几份家教的工作,师大的学杂费又低,基本上没跟家里要过钱。
杨昆高一没上到头,就被叫了好几次家长,有两次还差点被学校劝退。
刚觉得这几天表现得沉稳了些,全部家当就被他挥霍一空。
要不是看他把钱都花到了正道的份上,她早挥舞着笤帚疙瘩把这忤逆小子打出门去了。
正低头想着心事,就看见一辆大发面包车停在了路边。
几个男人先后跳下车,走到了近前。
当先一个中年人衬衣长裤,穿着皮凉鞋,胳膊背在身后,派头十足地喊了一嗓子:“哎、哎哎,谁是户主?”
刘素芬心里一惊,下意识地站了出来,“什么事?”
中年人伸胳膊在胸前划了个圈,“你们怎么搞的,乱摆乱放,乱扔建筑垃圾,马上停工,整改!”
正在帮忙弯钢筋的杨昆分开人群,走到他跟前,手里拎着当加长臂用的钢管,冷冷地盯着中年人的眼睛问他:“你是干什么的?”
看着他挑衅的眼神,中年人咽了口唾沫,提高嗓门答道:“城建局的!”
杨昆差点听成了“城管局的”。
吓了他一跳。
虽然知道什么叫蝴蝶效应,也听说过所谓的混沌理论,同时对自己回到这个时代所带来的改变也有深切的认识,不过短短十几天时间,不可能把这个大杀器给提前催生出来吧?
城建局……城管劳资惹不起,你算哪棵葱?
杨昆一抬手,“工作证。”
中年人愣了,“什么?”
杨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的工作证。”
中年人眨眨眼,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问我要工作证?”
杨昆嘴角一咧,“不拿工作证出来,谁知道你真的假的,我说我跟城建局局长是亲戚你信不信?”
中年人被噎得直喘粗气,伸手在裤兜里摸了摸,没带。
旁边一个年轻同事及时把他的证件掏了出来,一直伸到杨昆鼻子底下,“小子,给你,仔细看,看清楚了。”
杨昆瞪了他一眼,“把你手拿开。”
那小年轻也是个愣直性子,“哟喝,头回见这么横的,找茬是不是?”
杨昆歪头看着他,没说话,握着钢管的手臂上,青筋渐渐暴了起来。
那带头的中年人见他眼神不善,怕他暴起伤人,一拉那小年轻,“别冲动,文明执法!”
从他手里接过工作证递给杨昆,“我的工作证留在单位没带出来,这是我同事的,请你过目。”
杨昆不接,只是扫了两眼,晒笑道:“风景园林绿化管理处……老农民自个儿家盖房子,碍着你们什么事了,你们有执法权吗?”
中年人清清嗓子,打起了官腔:“作为国家行政管理部门,对城区道路、人行路、排水沟和绿化带等市政、园林设施进行建设、维护和管理,是城乡建设管理局的法定权力和义务。”
他伸手指指场地上的建材,“你自己看看,这砖、这水泥,把人行道都堵死了,还有这沙子,都淌到车行道上了,你这样严重影响了城区的交通环境知道不?”
杨昆回头看看,“就这么大点地方,你说该怎么办?”
中年人大手一挥:“立刻停工,整顿,接受处罚。”
杨昆眼皮子一跳,“罚多少?”
中年人朝他伸出一巴掌,“500!”
杨昆双眼看天想了想,“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谁敢拦着我盖房,我跟他玩命。”
旁边那小年轻不干了,撸胳膊挽袖子地摆着架势,“小子,你唬谁呢,你动我一指头试试?信不信我立马叫公安来拘了你!”
杨昆干脆连看都懒得看他了,盯着中年人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道:“别拿公安唬我,我没杀人也没放火,公安没理由抓我,要杀人放火也是被你们逼的,还是那句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看着办吧。”
中年人有些作难了,碰上这种油盐不浸的痞赖货色,糊弄平常老百姓那套根本不管用,来硬的吧,看这小子的架势,是真敢玩命!
刘素芬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的,好不容易逮着空,赶紧拉着杨昆的胳膊往后拽他,“你小声点,说话别那么冲,老话说民不跟官斗,你跟人家来横的,真把自己折腾进公安局怎么办?”
杨昆心说,我要真想来横的,还会跟这帮孙子说这么多废话?
刘素芬猜不到他那点小心思,转过脸来对那中年人赔笑脸,“这位同志,我家男人刚走,这孩子从小脾气倔,你别往心里去,有事你冲我说,别跟他一般见识。”
刘全保也在旁边帮忙打圆场:“就是就是,大家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咱老百姓盖个房不容易,你高抬贵手,我这就安排人把东西归置好,同志你看行不?”
中年人乐得就坡下驴,只是脸上依然一付气愤难平的表情,“想从轻处理,可以,现在就动手,把场地收拾干净,回头我过来检查。”
瞅了一眼杨昆胳膊上的黑纱,他缓和了一下语气,略带同情地接着说道:“看你们也不容易,罚款数目上可以适当照顾一下,最低200,一分钱也不能少了。”
杨昆腾地站了起来。
好几个工人死拉活拽地把他按住了。
中年人吓得心里砰砰乱跳,指着杨昆,“你、你……你给我等着。”
他气虎虎地招呼几个同事要走,拉着刘素芬在旁边小声嘀咕的刘全保赶紧追了过来,“同志,同志,别生气,别生气,孩子不懂事,你多担待,多担待……”
一边说好话一边朝刘素芬使眼色,她犹豫了几秒钟,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递了过来,“这位同志,身上实在就剩下这点钱了,你别嫌少,买两盒烟抽。”
中年人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用比平常快出一倍的速度接过钱,吩咐司机开车,临走前还没忘了吩咐刘全保:“赶紧收拾,一会我来检查!”
回过头来,刘素芬指着杨昆的鼻子大骂:“你个败家玩意,跟公家部门的犯什么混?”
刘全保也在旁边落井下石:“小昆,你刚才太冲动了,真把城建局的惹毛了,他们天天过来找麻烦,咱这活儿还怎么干?”
杨昆叹了口气,“我要不犯混,你以为今天这事是几十块钱就能了的?”
刘素芬愣住了。
事情还没完。
当天下午,质量技术监督局的来了。
杨昆又换了付脸色,软磨硬泡,好话说尽,好不容易打发走了。
第二天一早,土地局的又找上了门……
刘全保看出不对来了,他把杨昆拉到一边,小声问他:“小昆,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见他沉默不答,刘全保长叹一声,劝道:“还是想办法把事平了吧,要不然,这工程干不下去!”
一连折腾了两天,刘素芬开始时那点兴奋劲早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背着儿子,和杨建军商量:“实在不行,1万就1万吧,咱胳膊拧不过大腿,别跟人斗气了。”
俩人连夜去找到了中间人。
这件事,晚上在工地守夜的杨昆并不知情。
第二天一早才知道。
那位本家找到工地上,说买主回过话来,原来的报价作废,8000,爱卖不卖。
刘素芬略一盘算,刨去已经搭进去的料钱,最多也就合5000出头。
一气之下,她抄起扫帚就去追打“罪魁祸首”杨昆,直撵得他鸡飞狗跳。
好不容易哄得她消了气,问清原委之后,杨昆有点哭笑不得。
对方接二连三地到工地找麻烦,说明他已经乱了阵脚。
只要咬牙坚持下去,就不怕他不接受1万5的报价。
让母亲这么搅和,几天的戏算是白演了。
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呸呸呸!
刘全保在旁边拉拉这个,劝劝那个,刘素芬只是一声不吭地抹眼泪。
老刘长叹一声,招呼工人,收拾家伙,走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起初他一心只想讨回那点工钱,不过打了几天交道之后,他已经开始同情起苦命的娘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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