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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夏乃河东盐池所在之地,昔日胡夏能够富裕一方,便是靠了贩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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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正好有一位夏国的权臣,赫连定听到袁放提到河东盐池,顿时表情一敛,点了点头。
“没错,河东产盐之众,数倍于他地。”
“世人皆知盐池产盐,却忘了昔日齐国便是借了鱼盐之利,人口大增,使得成为一方霸主。北燕产海盐,傍海主盐,比盐池成本更低,盐灶一开,几乎源源不绝。盐池利益之大,可以大到众位不敢想象。”
袁放继续解释:“北燕和河东盐池产的白盐、黑盐、胡盐、戎盐、臭盐等盐,各国皆不生产,连宋国都高价收购。白盐自不必说,白如珂雪,其味又美,官员和陛下用的精盐便是,黑盐治腹胀气满,胡盐治目痛,戎盐治诸疮溃烂。除了这些盐外,还有各种不可食用之盐,另有用途,比食盐价格更贵……”
贺穆兰蠕动了几下嘴唇,想起一件事来。
盐水在医药不全的时候作为消毒液被使用一直到现代都是如此,盐提纯不纯的时候其中富含各种矿物质和消毒的成分也是正常。
而贺穆兰作为一名医科生,是学过如何将粗盐提纯的。
虽说现在找不到盐酸、氯化钡、碳酸钠溶液,但什么矿物里含有这些成分,她确实都知道,有些甚至就在晒盐的时候就能衍生,比如氯化钡盐。
但她又不知道此事的科学技术是不是已经发达到早可以精确提纯了,毕竟袁放说的这一大堆盐她在现代都没有听过,她也不敢小瞧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
高车人的铁制武器便丝毫不逊色与她那个时代的铁器。
高车人炼铁用煤,在关外只能靠金山的煤矿来出产,美名其曰“火种”世代保护着其中的秘密。
可是平城在哪儿?
平城在山西大同。
说到山西产什么,除了醋,大伙儿想到的统统都是煤老板。
此时的人用炭而不用煤,是因为煤提炼时候会产生许多毒气,使用时稍有不慎就会致死,关内不像关外,树木众多不缺烧炭的材料,所以大家都用更经济更环保更安全的木炭。
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自然也没有人研究煤的作用。
但高车人只能用煤炼铁,牛粪是没有那么高的温度的,所以高车人已经掌握了用煤作为燃料的粗糙技术,只要加以研究,熔炉的温度还可以进一步提升,炼钢炼铁都会变得更加精良。
贺穆兰只要开开口就能说明一切,可是她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闭了口。
这些话,还是回头无人的时候和拓跋焘说吧。
只是推动这个时代的炼铁技术,使武器变得更加锋锐,到底是进步,还是一种残酷,贺穆兰实在是不敢多想。
袁放此时还在夸夸其谈:“……北燕盐美,北凉境内也多有盐池,除此之外,凉国产金银玉器,再往西边,西域和大秦出产的水晶杯、玛瑙盘、琉璃碗、赤玉圭、香料、美酒皆在北凉周转,拿下北凉,便有无数通商之物,通商之路也可顺畅……”
“焉支山产胭脂,宋国等地皆以焉支山的胭脂为最好,需求极大……”
“酒泉四面悬绝之处人不能上,但遥望焰焰如铸铜之色,山中必定出金……”
“吐谷浑产酥油,酥油浓好,夏泻酥不用器物,置于草木之上不散,做酥特好,一斛酪得斗余酥,各地皆为欢迎……”
袁放还在不停的叙述着各地可以作为商品买卖的货物,拓跋焘和包括赫连定在内的一干人等顿时露出古怪的表情,贺穆兰更是连连喝止:
“赶紧别再说了,照你这么说下去,我们打完了北燕要打北凉,打完了北凉要打吐谷浑,打完了吐谷浑还要再打通商路。西域出产那般好,是不是还要再打下西域……”
“陛下一统中国之志,难道不是天下皆知吗?若非如此,宋国又何必如此动作,散尽诺大的财富?”
袁放含笑反问道:“我所说的,难道不是陛下心中所想的吗?”
一时之间,除了赫连定,所有人都哀嚎了一声。
因为他们知道,拓跋焘一定会被说动。
果不其然,拓跋焘兴奋至极了连呼了几声先祖的名讳,这才连连点头:“是!崔太常曾言,‘诸国虽降,然收入囊中更好’!现在西秦已得,虽得不到凉国的物品,但西域的商路却通了,平原公,你真是朕的贵人!”
他兴奋之下,抱住赫连定的肩膀大力拍击,倒拍的赫连定龇牙咧嘴,因为拓跋焘的力气实在是太大。
西秦那种破败贫瘠的地方,若不是赫连定看出可以用西秦做跳板攻打北凉,又能与西境通商,又何必冒着极大的危险打下来作为晋身的资本?
如今拓跋焘喜形于色,连“贵人”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赫连定顿时心中满足,面上却装作毫不在意地表情哼道:
“陛下日后记得这句话就好,也不枉我辛苦一场。”
古弼苦笑,他知道“三长制”的变法不会那么早到来了。因为袁放的一席话,宗主督护制倒成了不那么危急的事情,反倒是民间官商假贷、商路不通、出产贫瘠、人口不够等种种问题摆在了最前面。
然而要解决这些问题的根本,则会动摇各地的势力,这对于一个尚未安定、建国只有几十年的国家来说,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如此一来,只有另辟蹊径,通过增加国家收入来解决国家的税收和官员的俸禄问题,减少对各地宗主的依赖,从而敢于冒着危险去动摇国本。
经商、通过商业获得大量外国的财帛,确实是对国内影响最小的一种获取财富的方式。
所以袁放才说要想赚钱,先得花钱。
最花钱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打仗。
只有打胜了仗、攻下了北凉和北燕,才能真正使内外交通,货物通达,而那时北方平定,才有商人敢安心经商,否则到处打仗,谁敢踏足?
想到打仗,一时间,拓跋焘、赫连定和古弼都扭头往贺穆兰看去,直看得贺穆兰手足无措。
而贺穆兰一旁站着的狄叶飞,似乎是被今日在殿中的见闻惊呆了,一直没有从自己的深思中脱离出来。
众人看向贺穆兰,是因为贺穆兰从征战以来,从无败绩!
说起来好像很容易,但他们三人都是真正征战多年的老将,皆是文武双全之人,自然知道“从无败绩”这四个字其中蕴含的是什么。
有些不世出的名将确实高明,但即使再高明的将军,也都有过几次或小或大的失败,这和个人的能力无关,纯粹是和天时、地利、人和有关。
而贺穆兰似乎就是上天特意降下来的宠儿,每每出战,天时、地利、人和统统占全,甚至运气好到让人嫉妒的地步!
打仗有时候靠的不但是士气、物资、能力,更多的是那玄而又玄的“气运”。有这么一个如今“气运”正盛,而且年纪又轻的将军在魏国,究竟又能创造多少的奇迹?
他才二十出头啊,一生之中可以打的仗还有多少!哪怕一个武将最鼎盛的作战时期是到四十岁,他也依然还有近二十年的时间可以东征西讨!
一想到这个,古弼和拓跋焘甚至有激动的颤抖的冲动!
大魏何幸!
一旁的赫连定则是低沉于自己的华年即将逝去,他如今已经三十有余,在武将之中,已经算是“老将”了。
老到拓跋焘也许不会轻易派他上战场,象征意义更大于征战作用的地步。
此时的贺穆兰和古弼一样,也在征伐北燕和北凉的问题。袁放和拓跋焘的对话如同一场漂亮的“国策问”,让贺穆兰和狄叶飞都受益匪浅。
然而更让贺穆兰惊叹的,是崔浩那可怕的政治眼光。
还在她没有进入这里之时,崔浩就已经通过狄叶飞的口隐隐点明了以大魏目前的情况,根本无法停止战争,所以一旦发生战争,国内就更不能乱,此时不是发动变法的最好时机。
他的预测和对北燕出盐的判断如此精准,他甚至不像走南闯北的袁放,可以从各地的商机中分析出这些,只是凭借着自己丰富的经验和对各地势力的了如指掌就推断出这个结果。
这样的一位“国士”,为何不能尽心尽力为拓跋焘所用,非要牵扯到“佛道之争”、“士族与皇权”之争,甚至于“鲜卑人与汉人”之争里去?
还是真依他所说,他的出身和地位早已经成为了他的“阻碍”,让他根本无法抛开一切全心全意为拓跋焘谋划,而只能忠于“大局”?
如果真是这样,那实在是拓跋焘最大的损失。
历朝历代,又有几个能称得上是“国士无双”?拓跋焘有幸得到了一位,却也只能得到大半部分的他而已。
拓跋焘和古弼一齐看向贺穆兰,这位年轻的帝王立刻豪气万千地大笑道:“有此名臣良将,上下一心,我何愁天下不平,国家不定?先有花木兰这样天生的勇士辅佐,又有你袁放这样堪称‘名士’的经纬之才出现,哪怕我这帝位坐的如履薄冰,可这岂不是上天对我最好的奖赏吗?”
古弼叹了口气:“陛下宽厚。”
赫连定也算是被这个大肚,阿不,大度的皇帝给征服了,笑着点头:“陛下真大丈夫也!”
就连原本觉得自己必死的袁放,也因为拓跋焘大为赞赏的态度而升起了希望。他虽只做了袁家几天的家主,但他既为家主,自然是要对全族负起责任,一旦他真能得到赏识,袁家也可脱离险境,至少不会落得凄惨的下场!
拓跋焘像是叹息似的,连连重复着“花木兰”和“袁放”的名字。由于一直持续着兴奋的状态,拓跋焘看起来有些疲累,但疲累却未进入眼底,他望着袁放叹道:
“虽然问起来奇怪,但我很想问一声,像你这样的人才,各地宗主之中难道很多吗?”
不过是一处邬壁的嫡次子而已!
袁放笑了笑:“我并不知我有什么才能。我只是一个在陛下的治下经营家业、努力生活的经商之人罢了。”
拓跋焘闻言大笑。这句话等于变相的回答像他这样的人确实很多,而且全是在他治下生活,只是未出仕罢了。
袁放心中有了生的希望,处事便又开始恢复了往日的圆滑,拍马屁也拍的毫无痕迹。
袁喆这个宗主的眼光没错,比起他那个性格纯善,脾气刚硬,内心却又怯懦的兄长,袁放确实各方面都具备成为守护一方百姓的宗主“器量”。
一旦抛弃了“成见”,袁放更是开始尽心尽力为己方打算。
“经商之道,说起来复杂,可若有一国之力支持,那简单的三岁小儿都能做好。但我所提供之策,几年之内都不能完成,因为如今河东盐池仅够提供国内所需,北凉和北燕则是藩属于我国的属国,师出无名。在此之前,南方绝不可乱,更不可能与宋国有所征战,否则腹背受敌,无法以最小的损失获得胜利。”
古弼笑着说道:“这倒是容易。袁家所出之事,甚至之前宋国派来的细作,都足以作为震慑宋国的理由。我大魏早已站在正义的立场之上,无论宋国想要如何动作,我国都有随时出征的理由,所以宋国不敢轻举妄动,相反,得到消息后,宋国应该会立刻派出使臣修复破损的两国情谊,重新签订更加有利于我国的盟约。”
拓跋焘也是外交上的天才,当即哈哈笑着说道:“这在道义上实在是很容易站住脚的事情,毕竟我们人证物证口供都有。我们虽然不知道刘义隆是不是真的仁义之君,但只要他一贯以这种面目示人,那就够了,不是吗?”
袁放露出微笑,对自己可能将来效力的都是这世上最杰出的人才而高兴。
直到这个时候,拓跋焘和其他人似乎才想起殿外还等着许多大臣似的,甚至连拓跋焘也才想起来贺穆兰和狄叶飞前来求见肯定是因为什么原因,所以出声询问。
贺穆兰笑着摇了摇头:“这事刚刚在我们入宫之前看来,是一件大事,可是自袁放和陛下一席话之后,已经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啦。”
她推了推狄叶飞,两人互相补充着把崔浩的话复述了出来,重点说了“变法之事不可操之过急”的结论。
古弼听了这件事之后,脸上露出了“他真是个天才可惜我们老是相**相杀”的表情,惋惜地连连夸赞。
倒是拓跋焘摸了摸脸,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当然知道变法不可操之过急,可我若不这样说,他们怎么会急呢?我说今天变法,他们便会想法子推迟到明天,但我心里估算的不过是后天罢了。若不是袁放的富国之策让我有了新的想法,那么只要能变法我就心满意足,晚一点已经比我估算的好的多了!”
哈哈哈!
贺穆兰心中大笑。
她猜的果然没错,以这位陛下的性格,真干的出“啊啊啊我要干什么你一定要帮我干什么,什么?你说晚一点,那好吧我晚一点”的事情。
因为他的目的从来就是逼着别人说“可以做”,而不是“马上做”啊!
这真是个狡猾的政治家!
古弼似是对拓跋焘这种天马行空一般的政治手段深有了解,因为这位陛下用“我要御驾亲征”也不知骗过这位权臣多少次。
偏偏满朝的文武都不知道这位陛下哪句话是玩笑,哪句话是认真,因为这位陛下真能做的出带着几十个人就出京去“巡查”的事情!当初攻打夏国统万的时候,所有人胆子都吓裂了好吗?
‘有哪个国君能在打胜仗之后穿着女人的裙子在众目睽睽的城墙上撕了衣服结绳溜下来的?’
古弼心中疯狂咆哮。
‘他们就有!拓跋鲜卑出了个怪胎啊啊啊啊!’
拓跋焘心情高兴,而赫连定的封地在西秦,当他得知西秦将成为征伐北凉的“假道”和日后经商的“要道”之后,心情也轻松快慰起来。
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封地要开始富庶了,心情都会如此。
如此一来,可谓是人人皆大欢喜,就连一直没有露出笑容的狄叶飞也璨开了笑颜,因为他终于不用担心如何和崔浩与花木兰交代的问题了。
问题已经解决了,因为问题已经成为搁置住的问题。
***
在拓跋焘意犹未尽的请素和君将袁放送回去,但是却小心照顾看管时,古弼等人知道终于可以开始大朝会了。
外面许多官员都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以上,各种议论和流言纷纷不胫而走,还有许多人将拓跋焘的反常和贺穆兰进入殿中有关。
这也太瞧得起贺穆兰了,但猜测的其实也没错,若不是贺穆兰抓了袁放回来,说不定这家伙就死在征伐袁家的大军蹄下,或者如七八年后一般在南地玩着“收集胡姬”的游戏。
她那时怎么那么蠢!一个能买得起那么多胡姬的商人,能随口买下“狄姬夫人”所有货物的商人,到底该多么富裕?
这袁放又怎么可能是个只懂得敛财的好色死胖子!
贺穆兰可惜地目送着袁放离开,完全不能理解袁放为何会中年发福到那种地步,明明现在还算得上清秀的小年轻。
难道他是那种喝水也会胖的体质,年轻时走南闯北消耗大,而后来最大的运动就是“床/上运动”的缘故?
贺穆兰莫名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真相。
这一场的大朝会虽因为不可告人的原因开的晚了一些,但总归还是顺利的开完了,只不过朝会结束的时候,早已经过了午时,以至于开到后来的时候,众人各个腹鸣如鼓,此起彼伏,甚是壮观。
这次大朝会,虽有人提出以新制取消“宗主督护制”的提议,但还是被拓跋焘驳回了,意思是不可操之过急,等冬日农闲之后再说。
至于“三长制”云云,更是不曾提起,自然也没有引起各位宗主或邬壁出身的官员反弹。
崔浩站在文臣一列,遥遥对贺穆兰拱了拱手,脸上满是感激的笑意。贺穆兰虽愧不敢当,但直觉其中阴差阳错,也大有自己的缘故,所以受了此谢也不算魁受,便笑着受了此礼。
崔浩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注意着,他对贺穆兰示好,自然有许多人注意,再加之这一天来许多的变化,很多人都对贺穆兰重新估量了起来,甚至于对她身后的狄叶飞都大有兴味的打量。
满朝文武之中,像贺穆兰这样出身宗室将领麾下、身后站着鲜卑大族,先得罪了汉臣,又得了人情似有合好之意的年轻人,几乎是没有。
若不是他们都知道贺穆兰性格确实方正,全靠拓跋焘护着,恐怕都要认为他是个外表刚正不阿,实际上八面玲珑的厉害角色了。
好在李顺和崔浩虽是姻亲,但两人一直都有龃龉,政见上也不相同,来往并不热络,否则以两人的关系,今日的言谈迟早会传到崔浩一方的耳朵里,让他们知道又被拓跋焘戏弄了。
当然,拓跋焘敢召狄叶飞、贺穆兰、李顺等人前来听政,便是笃定他们不会或者不敢将今日听到的东西传出去。
若是外面有一些风声,贺穆兰他是不会怀疑的,倒霉的只有李顺和狄叶飞。
大朝会一直进行到午后,众人出宫之时,崔浩甚至破天荒的请贺穆兰到崔府做客,被贺穆兰以“父母身体微恙”推辞,只得带着狄叶飞离开。
至于狄叶飞回去后要如何应付,贺穆兰只能表示……
我相信你,你行的!
贺穆兰心情平静的离开了宫城,骑着自己的马,领着在宫外守的肚子都要饿掉的陈节往回赶,急着回去吃饭。
可等到了昌平坊的门口,再见那一片黑压压的人潮,贺穆兰的表情也绷不住了,立刻惊呼出声:
“我的天!怎么比昨天的人还多!不是派了人回复我阿爷阿母累病了吗!”
陈节脸色也是难看。
越影这样的宝马能“飞过去”,他的马可没这个本事。
贺穆兰驾着马站在昌平坊的入口,眼见着后面似乎隐隐还有车马越来越多的趋势,忍不住一咬牙重新抖动缰绳,朝着来时之路而去!
“将军!将军你去哪儿啊!”
陈节在贺穆兰身后大叫。
“进宫!”
“干什么?”
‘干什么?’
贺穆兰一骑当先疾驰而去。
自然是学若干人抱大腿哭诉撒泼……
“找陛下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