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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荞命人先一步到俞府传话,请俞仲尧等她到了,听她说完要事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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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外院,白管事上前来,“三爷在花厅。”
沈云荞到了花厅,见礼之后,开门见山,把章兰婷告知之事复述一遍,末了道:“我虽然气得不轻,但是并不敢确定属实,便想先跟你说说,命人尽快查实。”
俞仲尧眸中寒光一闪。他知道顺昌伯父子的动向,但是并没派人进到章府随时探听消息,对这些关起门来才说的话也便无从知晓。
他颔首,“我稍后便吩咐人去查查,下午命人去廉王别院看看。”
沈云荞听了,欲言又止。
俞仲尧道:“有话尽管直说。”
沈云荞这才道:“三爷的意思是,要人监视章文照下午去不去廉王别院,妥当么?不应该阻止他或是索性抓起来么?”
“不需如此。廉王若是连这种小人的话都听信,并且加以利用,那么——”俞仲尧微微扬眉,眼中寒芒更盛,“也不需留着他了。”
他的意思是,不介意有个在朝堂处处作对的人,但是绝不能容忍品行卑劣的人。沈云荞缓缓吸进一口气,轻轻点头,“明白了。”
“多谢你及时告知。”俞仲尧笑了笑,“不必忧心,依我看,廉王多半不会让顺昌伯父子如愿。”少许的不确定,是因孟滟堂以前对待关于洛扬的事,总是头脑发昏。
沈云荞会意,心绪缓和下来,逸出笑容,“那我不耽搁你,去内宅了。”
俞仲尧颔首,唤人送她去后面,吩咐白管事几句,依约去了高府。
沈云荞去往内宅的路上,猜想着孟滟堂会如何行事。念及这个人,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简西禾。
简西禾,如今是何情形?
只要她愿意知道,便能打听到他近况或去向。
但是没必要。
他分明是给了她最大限度的成全,回京之后,从不曾做过任何与她有关让她侧目的事。
既然明白,接受他这番好意,把日子过好,才是对他这份善意最好的回报。
他是她前尘浮光掠影中一道很美的风景,给过她照顾,给过她真心。
她从没把他当做送到面前的选择之一。他是简西禾,是她欣赏的男子,是她愿意与之成为朋友的人。际遇不允许,便封存在心底,记着他,尊重他。
若是余生咫尺天涯,她也不会认为他的选择是因自己而起。
绝不是。
那种男子,情缘聚散只是他生涯中的要事之一。
只愿他安好。
姜洛扬与俞南烟笑盈盈地出门相迎,沈云荞这才敛起心绪,与两人进到正房说笑。
房里空气清甜,来自于大花瓶里的香花。一色的紫檀木家具,因着是新婚,坐垫桌围等等,都是喜气洋洋的大红色。
到了东次间,去寝室取东西的芙蓉撩帘出来,沈云荞无意一瞥,看到了门口屏风上的图案很是眼熟,不由咦了一声,抬手指了指,“我去看看行么?”
姜洛扬点头一笑,“当然可以啊。”
“去看屏风么?”俞南烟笑道,“我昨日才看了半晌,是嫂嫂以前亲手绣的。”
沈云荞到了屏风近前,看了看绣工,果然是出自洛扬之手。那是一副猫蝶绣图,十来只大小、颜色、神态不同的猫儿在草地上嬉戏,样子惟妙惟肖,煞是可爱。屏风用的是一种纯白色极纤薄的布料,便使得光影映照下,猫蝶图可以清晰地浮现在地上。
沈云荞记得这幅图的由来。是洛扬以前做绣活赚点儿散碎银两的时候,一家铺子给了花样子、布料、绣线,要她三个月之内绣完,许下的价钱自然不低。
洛扬足足忙了两个多月,那家绣铺的老板却遇到急事,匆匆忙忙把铺子盘给了别人。平日的这种小营生又不会立字据,自然就不作数了。洛扬倒是没觉着自己白忙了一场,是打心底喜欢这绣图,照常绣完,自己妥当保管起来。
之前逃离京城,洛扬自是不能带上这种心头好。还是二夫人把她房里的东西转到别处封存告知洛扬之后,一些旧物才失而复得。
洛扬没让姜夫人看过这些。这样的物件儿,证明的不过是她以往过得不好,她不想让母亲睹物心酸。
姜洛扬解释道:“外院的人手脚麻利,吩咐下去没两天,屏风就装裱好送了过来。”难得的是俞仲尧也喜欢,无意间看过这绣图之后,便亲自吩咐白管事从速装裱好,指明放在寝室。
“好看。”沈云荞由衷地道。
“你要是喜欢,我也给你绣一副。”
“不用。喜欢是真喜欢,但是不准你做。”沈云荞连忙摆手,“把图样子借给我,我让针线房去找相同的布料做一副。不准你再做针线了,累眼睛。”
“嗯。”
“沈姐姐,那你让针线房的人多做一副吧。”俞南烟俏皮地笑,“我也喜欢得很,只是还没来得及跟嫂嫂要图样子——你把图样子借走,那我岂不是要多等很久?”
“这好说。”沈云荞笑着回到东次间,“等两幅都做好了,我好好儿瞧瞧,哪个更好就给你哪个。”
“好啊,我就等着坐享其成了。”
说说笑笑到至巳时,姜洛扬让两个人留下说体己话,自己到了小厨房,亲手做了八菜一汤,都是两个人平日里爱吃的。
用过午膳,沈云荞和俞南烟都变成了慵懒的猫。
俞南烟掩嘴打个呵欠,转往西梢间,“我得去大炕上睡一觉。”
连翘笑着跟过去,服侍着她歇下。
姜洛扬引着沈云荞到了东厢房。东厢房布置成了她的小书房兼宴息室。
沈云荞在架子床上躺下,姜洛扬问道:“睡之前,方便跟我说说遇到了什么不快之事么?”
“以为掩饰得很好,还是被你看出来了。”沈云荞笑笑,“也没想瞒你,但是南烟在,有些话不好当着她的面儿谈起。”随后,说了由来。
姜洛扬思忖片刻,“我自认他们不可能抓到我别的把柄,他们有这种打算,不外乎是污蔑于我,妄想能够让廉王相信能够借此事要挟三爷,要俞府颜面扫地。妄想是一回事,能否如愿是另外一回事。我估摸着廉王不会理会他们的。”
“嗯,三爷也是这意思。”
姜洛扬不可能忘记孟滟堂这个人,自相识到如今,那男子一步步的转变,她都看在眼里,感激于心。谁一生不会做几件傻事呢?傻过之后引以为戒,别人便不该忽略,只耿耿于怀他的过失。可恨的是顺昌伯父子两个,“到如今,他们还是不肯罢手,不肯给我清净。这件事兴许不用三爷出手便能解决。”她抿了抿唇,目光一寒,“但是,我日后会寻机惩戒顺昌伯——受够了他。”
算计她,便会让好友生气,让母亲动怒,让俞仲尧膈应,这是她无从容忍的。
沈云荞展颜一笑,“早该如此了。”
“你别生气,犯不上。”姜洛扬笑着给她盖好锦被,“睡会儿吧。”
“嗯!”沈云荞转身向里,闭上眼睛,“你也快去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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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廉王府别院。
章文照毕恭毕敬地站在孟滟堂面前,讲述着父亲和自己的打算:“……假如谁若是有意,抱得美人归,倒也不难,全不需为此事消沉……”
孟滟堂窝在软榻上,神色像足了慵懒的大猫,他一直心不在焉地听着眼前那小畜生絮絮叨叨,十句里也就听进去了三两句,即便如此,也不难明白是何用意。
洛扬在顺昌伯父子眼中,是个即便嫁了人撇清关系还可以利用的人。
俞仲尧在他们眼中,是个能为了一些栽赃的龌龊小事就能休妻的人。
他孟滟堂在他们眼中,则是个钟情于谁便要不择手段得到的**子。
可惜,他们都错了。
洛扬在意俞仲尧,太在意,所以不会让自己的事给俞仲尧带来麻烦。
俞仲尧爱洛扬,给她的宠爱、理解、信任,寻常人难以比及。
他孟滟堂,以前想过不论如何都要得到洛扬,而现在已不会。绝不会。
自己被人理解与否,无所谓。他只是为洛扬不值,满腹愤懑。
孟滟堂把玩着手里一串佛珠,沉声唤“来人”。
侍卫应声而入。
孟滟堂睨了一眼章文照:“把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绑了,逐出京城,流放至——”他思忖片刻,“记得贺园么?”
侍卫点头,“记得。”
“把他打发到贺园,一生为奴。”
“……?”侍卫抬眼看着他。
孟滟堂挑眉,眼神顷刻如刀。
侍卫这才恭声称是,依言将章文照拎了出去。片刻后折回来,欲言又止。
孟滟堂没好气,“怎么?我这个闲散王爷发落不了这样一个败类?”
“自然可以发落。”侍卫道,“属下只是觉得,您将他打发到贺园,有点儿让人深思,帮俞少傅帮的是不是太周到了?”
孟滟堂勾了勾唇,“帮人何尝不是帮自己。男人之间的争斗,不该卷入无辜的女子。你吩咐下去,哪一个瞒着我对俞夫人之事多说多问,别怪我不讲情面,将之点了天灯。”
侍卫神色一凛,连忙行礼称是。
孟滟堂摆一摆手,让侍卫下去,扯过毯子盖在身上,按了按眉心,闭目小憩。午膳后又服了一碗汤药,这会儿药劲上来了。
这些日子喝酒喝得太多,到今日是真喝够了醉怕了——早间醒来,脑仁儿都疼,人与心魂像是分了家。
不能再这么过下去了,他不能够被酒毁掉。
章文照的事情,就这样让他爽快地解决了,醒来之后回想一下,不打算让人跟俞仲尧提及。当然也明白,他这边什么都不说,不代表俞仲尧不知情。
但是他要见俞仲尧一面,有些无关情场的疑问,需要俞仲尧给他解开。不然的话,总是不能心甘。
是因此,他命人去传话:明日他要到俞府一趟,有些话要跟俞仲尧念叨念叨。
翌日他太早醒来,如何也睡不着,便早早地到了俞府。
俞仲尧在后方的练功场,指点几名护卫拳脚骑射功夫,命人请孟滟堂到就近的花厅等一等。
孟滟堂一面走,一面留心打量着俞府的景致。云霞翠轩,烟波画船,花间竹下,暗香清远。
这是俞仲尧与洛扬的家,氛围清雅,是个适合一生安居的所在。
孟滟堂没进花厅,转到近处的竹林外围,坐在竹制的几案前。享受着秋日早间的凉风送爽。
片刻后,俞仲尧寻了过来,穿着一袭玄色练功服,神清气爽,落座后道:“怕你等得心急,便没去更衣。”
孟滟堂失笑,“你跟我何时讲过礼数?我要是连这个都计较,早被你气死多少回了。”
俞仲尧也笑,命人上茶。
孟滟堂道:“难得你还会练功舒展筋骨,我却是不行,情愿多睡会儿。”
“必须如此,不然我早就病痛缠身下地见阎王去了。”俞仲尧从小厮手里接过茶壶,亲手给孟滟堂斟了一杯茶。
孟滟堂指尖轻叩茶几算是谢过,凝了俞仲尧一眼。这厮为人挺矛盾的,大事上跋扈至极,细微小事上,又总是愿意照顾别人一二——这是在风溪见面接触多了,他才发现的。例如亲自倒茶、用饭时给人斟酒之类的小习惯。
是不是哄孩子的年头多了,形成习惯了?——小皇帝和俞南烟,幼年时都需要他这样的照顾吧?
“找我是为何事?”俞仲尧问了这一句,摆手遣了近前服侍的。
孟滟堂啜了口茶,是碧螺春,甘爽怡人,他眉宇舒展开来,放下茶盏才道:“有些疑惑在心头萦绕多年,今日忍不住了,要亲口问问你。”
“说来听听。”
孟滟堂看住俞仲尧,“当初皇上登基时还年幼,我则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你若是助我夺下皇位,我应该与皇上一样的倚重你——我是什么性情,如何对待心腹,你大抵也清楚。但你偏不肯那么做,为何?”
俞仲尧微微一笑。
孟滟堂继续道:“只是因为你与他相识在我之前?只是因为太后与令堂熟稔?还是你从那时就看准了,皇上会一辈子像个孩子似的依赖你?”
“这些只是原由之一。”俞仲尧道,“俞府经历过怎样的灾难,你也清楚。如今也该清楚,南烟小时候住在宫里长达几年之久。我年幼年少时顽劣,这你大抵也了解。十几年岁月,长辈、手足予以我包容纵容关爱,我来不及回报,他们便已撒手人寰。”
孟滟堂颔首,“那心境我无法切实体会,但是可以想见。”
“之后,年幼的皇上、南烟,都需要人照顾。两个人性情与我迥异,全不似我儿时,处境却与我家破人亡时相差无几——能够照顾、纵容他们的人,在这尘世少之又少。孤立无援。他们不是我,也是我。这样说,我不知道你能否明白。”俞仲尧温缓一笑,“我想给失去的亲人的回报,此生已无机会,有意无意的,扶持皇上可能是我弥补那份缺憾的方式。”
“明白了。”孟滟堂勾了唇,“你大抵也是看不惯我这样为人兄长的人吧?不知帮衬手足,反倒一直想从幼弟手中强取豪夺关乎他性命的皇权。你们俞家的人手足相亲,在京城是出了名的。”
俞仲尧颔首,“没错。这也是原由之一。”
“但是不管怎样,你承不承认,这许多年是意气用事舍近求远了?”孟滟堂笑意更深,“那个爱哭鬼,几乎能把你累死,可我不同。我要不是遇上了你这煞星,不会一度变得猜忌疑心颇重。”
俞仲尧轻轻一笑,不予置评。
“争了斗了太久,其实你尽可以将我赶尽杀绝,但是你好像从没那心思。”孟滟堂眼中有了点儿笑意,“打心底,还是认可我的为人吧?要是我品行卑劣至令人发指的地步,我才不信你还能顾着皇上的名声留着我。同样的,我看你亦如此,嚣张跋扈的确可恨,但你还真没做过让我嫌恶的事情,也就从没动过用旁门左道取你性命的心思。”
俞仲尧仍是笑。
“得了,我总算明白了。你的理由太简单,也太复杂——这就是见仁见智的事儿。”孟滟堂又喝了一口茶,悠然起身,“我要走了。”
俞仲尧起身,送了他一段,“只是来找我说这个?”
“对。”孟滟堂颔首,“我要弄清楚,自己并不输于谁——最起码,我不会懒到皇上那个地步。也要你清楚,你不是我的仇人,只是对手。你给过我机会,我也没想过无所不用其极地除掉你。你得感谢我。”
“那我就谢谢你。”俞仲尧虽然有些啼笑皆非,心里是认可这番话的。一步步站稳脚跟的过程中,孟滟堂真不是没有机会下毒手试图除掉他,但是孟家人的血液里都有着一份善良,凡事不会做绝。他呢?对于品行卑劣之人,他会赶尽杀绝,反之,为人行径磊落的,他都愿意给人留条路去重新开始。
孟滟堂离开俞府,去了宫里,给太后请安,去见皇帝。
太后一度见到孟滟堂就恨不得蹙眉叹息,近几年才能做到不动声色,和和气气地与他说话。
这一次,孟滟堂行礼时,比以往恭敬几分。
太后笑着让他落座,命人上茶,和他闲话家常:“你年岁也不小了,怎的还不娶妻成家?皇上也不好给你赐婚,自己该张罗了。”
孟滟堂笑着打哈哈,“一直没有合适的人。”
“眼光别太高,大家闺秀不乏样貌出众、品行温良的。”
“是,我明白。可眼下真没这心思。”孟滟堂把这话题延伸到皇帝头上,“皇上已经长大成人,为着子嗣繁茂着想,真该从速选定人选成婚了。”
“嗯,这倒是。”太后笑眯眯的,“哀家这些日子也在想这件事。”
孟滟堂心想,人选倒是不难找,俞家的南烟就挺合适。皇帝这一辈子在朝政上,大概就是得过且过的混过去,身边若是添一个小狐狸一般的女孩子,这女孩子又恰好是俞仲尧的妹妹,益处颇多。最重要的是,两个孩子青梅竹马,样貌也般配。想归想,他还不至于闲得给太后出这种主意。
太后也不愿意与他多说这档子事,问起他今日为何总是不上朝,是不是真如别人说的那样抱着酒坛子不撒手。
孟滟堂就笑,说这不是跟俞少傅学的么?
太后直摇头,“你们这些孩子,一个让人省心的都没有。别的其实都不打紧,人这一辈子,最要紧的是有个好身子骨。说这种话的人太多,你们想必听烦了,不当回事,却真的是至理名言。”
孟滟堂称是,语气恭敬。太后是那种心态过早过快苍老的女子,年岁上多说也就比他和俞仲尧这一班人大八|九岁,心境却分明是一把年纪了。
也是,年轻时伤心落泪的时候太多,后来略略松了心,以佛家思想看待一切,到如今已算是半个皈依佛门的人。
出了慈宁宫,他去往御书房的路上,怎么都没想到,会遇见姜洛扬。
姜洛扬是一早接到旨意,内侍说太后娘娘要见见她。她连忙更衣出门来到宫里,却被皇帝拦下,先去御书房面圣,说了一会儿话。
面圣的过程,让她满心笑意。
进门后行礼,皇帝匆匆忙忙地抬手,说不必不必,继而命内侍给她搬了椅子,居然和她拉起家常来。先问他的俞少傅的病痛是不是真的好了很多,又问南烟在家里平时都做些什么,还问俞府三个人可有什么短缺的物件儿。
她一一答了。
说话期间,皇帝一直强调不必拘礼。
皇帝只留了一名内侍在室内,沉了片刻,忽然道:“俞夫人,你看我和南烟可般配么?”
她实在是被问得一愣,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见他居然紧张兮兮的,不好直接回答,只是道:“皇上的意思是——”
皇帝坐不住了,来回踱步间,期期艾艾地与她说了自己的心思,末了道:“少傅太忙,我担心他不会放在心上,只好自己找到你,请你日后费心,探探南烟的口风。至于别的事,你不需多思多虑,我已跟少傅交了底,你若有何担心之处,只管去问他。”
她恭声称是。
皇帝明显地放松下来,这才唤内侍送她去慈宁宫。
路上,她在心里盘算着。其实这件事说起来挺简单的,只要找个机会,让她与云荞一起看看皇帝和南烟相处的情形,心里便有数了。
想的容易,成真却很难。
那就是那么容易促成的?这需要皇帝和太后出面发话,偏生她与这两位身份最尊贵的人并不是南烟那种熟稔的情形,总不好当面说出这种请求的。
遇到孟滟堂,让她很是意外。
他站在两旁遍植花树、清风徐徐送爽的路上,一袭家常宝蓝色便服,眼神清明,意态闲散。与她视线相交时,笑意和缓,透着点儿寥落。
与以往大有不同。
她敛起心绪,款步上前去,敛衽行礼,“王爷万福。”
“免礼。”孟滟堂看着眼前的女子,片刻恍惚。
给她封诰的旨意要过两日才能下,此刻她便没有按品大妆,穿着一身颜色鲜艳的衣饰。为着进宫以示尊敬的缘故吧?头上戴了金质垂珠簪钗,将她容颜衬得肤光胜雪,眉目如画。
委实令人惊艳。
孟滟堂强迫自己收回视线,“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姜洛扬侧身站在一旁。
孟滟堂脚步停了停,“保重。日后一定要安好。”
“多谢王爷。”姜洛扬语气诚挚。为了他这两句话道谢,亦是为了他昨日发落了章文照的事道谢。
“客气了。”孟滟堂呼吸沉了沉,加快脚步,离开她的视线。
姜洛扬没逗留,去了慈宁宫。
俞仲尧的夫人,太后一定要见见,再加上皇帝和南烟的事需要人从中周旋,也要见见。
姜洛扬行礼之后,太后命人赐座,打量片刻,由衷笑道:“果然如南烟所说,生的这般标致,叫人一看就喜欢。”
姜洛扬忙起身道:“太后娘娘谬赞了。”
“坐,好生坐着与哀家说说话。”太后语气柔和,“动辄起来回话,哀家反倒会觉着过于生分,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姜洛扬自然称是,依言落座回话。
“这些年,俞少傅的婚事,哀家和皇上没少多事张罗,他却一直没那份心思。”太后语气很是欣慰,透着笑意,“眼下成婚,可见以往是缘分未到,冥冥之中,他是在等着你。你们两个都一样,往后可要好好儿地过日子,一定要惜福啊。”
姜洛扬抿唇微笑,恭声称是。
继而,太后问起她多大年纪,平日喜欢做些什么消磨时间,过了一阵子,说起了南烟的事。
话里话外,不外乎是与皇帝一个心思。
姜洛扬应下来,太后的笑容愈发舒心,“皇帝成婚是大事,哀家久居深宫,不好贸贸然将俞少傅唤来说这些,是想着他若是另有安排,提起来反倒无益。皇上心意笃定,在这件事上却一再拖延,哀家实在是看着有点儿心急了。做长辈的,不外乎是盼着儿女早些成家,开枝散叶,哪一个都想早些过上含饴弄孙的日子。这种话,想来姜夫人也与你说过,只希望你理解哀家这份苦心。”顿了顿,问起俞南烟,“南烟在家有没有跟你学着做针线?”
姜洛扬面不改色地道:“这两日的确是在做针线,南烟心灵手巧,臣妾的针线活寻常,只是坐在一起做个伴。”南烟才没做针线,这两日都捧着史书看,时不时跑去书房去问俞仲尧一些问题,那个做哥哥的都怀疑小妮子快走火入魔了。
“的确是心灵手巧,针线做得很好,只是学会了就不愿意动手了,前阵子跟哀家说要绣几条帕子,我看哪,她做两天就腻了。她以往更喜欢看书,来宫里不是看佛经帮哀家抄录,便是借一些医书看,前几日跟皇上一起琢磨着酿制对身体有益的药酒,说来日送给俞少傅。”
姜洛扬忍不住抿唇微笑,替南烟开脱:“南烟也是实在不得空,臣妾打理家事时,少不得要她帮衬。”
“这是好事。”太后语气更加愉悦,“她平日跟你学着如何持家,眼下虽说累一些,将来嫁了,却会省心许多。”
姜洛扬想着,等到事情定下来,太后少不得要另外吩咐她一些事,以图南烟方方面面都尽量懂得些门道。有这样一个待人宽厚的婆婆,宫里的环境也很简单,南烟要是嫁进宫来,日子定能过得如意顺遂。她唯一担心的是,皇帝日后会再选嫔妃入宫——哪个女孩子愿意与人分享同个人?这一点,回去之后要与俞仲尧提一提。母仪天下是无上的殊荣,但若是可能在以后陷入一个争风吃醋的环境中,就大可不必了。
怎样不是过一生呢?何必要那么累。
况且,要是南烟过上那种日子,俞仲尧不跟皇帝算账才怪。
可是——她面上应承着太后,心念不断转动着。这些顾虑,她刚一听说就有了,太后与皇帝应该早就想到了吧?若是没有自信能够给南烟一世安稳,母子两个应该不会提及此事自寻麻烦。
末了,太后叮嘱道:“往后哀家少不得隔三差五唤你与南烟、长兴侯世子夫人进宫来说说话,尽管放心,不是急着要你尽快给个结果,便是亲事不成,哀家也要把俞府的人当成半个亲人看待,闲时理当常来常往。”
姜洛扬笑着称是。
太后扬手示意宫女将两件赏赐之物交给姜洛扬,这才端了茶。
姜洛扬谢恩之后,告退回府。
此时的孟滟堂,正在与皇帝说起自己的打算:“我想离开京城,过一段游山玩水的日子,还望皇上恩准。”
皇帝狐疑地看着他,嘴里却道:“那怎么行呢?你是朕的兄长,又是朝廷的肱骨之臣,你走了,朕可就没主心骨了。还是尽快调理好身体,回朝堂行走吧。”
孟滟堂险些撇嘴,心说你可真会跟我做戏,我走了你怕是会高兴得做梦都会笑醒。可是没法子,明面上,他只能与皇帝这样你来我往地磨叽,再度陈述心愿,语气愈发郑重。
皇帝思忖片刻,道:“此事非同小可,朕要好生斟酌一番,过几日再给你答复。”心里却在想,你可赶紧走吧,烦了朕这么多年,也该相互给个清净了,最好走了就不要回来。
当然要这样了,你得找俞仲尧商量之后,才敢放人。孟滟堂腹诽着,面上称是,告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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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洛扬回到俞府,俞仲尧正倚在寝室的美人榻上看书。见她回来,抬眼笑了笑。
她换了身衣服,笑着走到他身后,环住他,“今日不去串门了?”
“不去了。”俞仲尧放下书,握住她的手,“好好儿在家陪着你。”
姜洛扬把进宫的经过跟他说了,笑道:“太后娘娘说让我和南烟、云荞都要隔三差五进宫去,这可是好事,到时若是看到皇帝与南烟碰面,心里也就有数了。”
“我找人安排一下。”俞仲尧觉得这样也好,真比洛扬委婉地询问南烟要好,省得姑嫂两个尴尬。
“嗯。”姜洛扬又说起章文照的事,“早间我听说了,有一点不明白——廉王为何指明要把章文照发落到贺园?”
“……”俞仲尧有点儿为难似的,沉了片刻才道,“他总有他的道理,并且这做法也很妥当,你就别管了。”
“不想说就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姜洛扬无意为难他,转而问道,“贺园与贺涛有关么?”
“那里住的人,是贺涛的堂哥、堂姐——贺家旁支,这几年来往的不多,与贺涛的情分不深。”
“哦。”姜洛扬点头,有心问问,为何去风溪时选在那里落脚,而那兄妹两个却没留在园中与他相见叙旧。后来觉得没必要,就算是疑惑、好奇,都是他以前的事,又山高水远的,全无必要深究。
俞仲尧拍拍她的手,“下午我陪你出去转转?”
“是串门还是出去玩儿?”
俞仲尧和声道:“串门就算了,往后你去高家的时候,长兴侯若是在家,去给他请个安就得了。是带你出去玩儿,我让白管事置办了几处别院,他说城外一个园子的景致最好,跟我说的天花乱坠,撺掇着我去看看,生怕我怀疑他做了冤大头多花了银子。”
姜洛扬忍不住笑了,“你不是不喜欢置办这些的么?”
“以前不是没家的人么?府邸只是用来添人手存放钱财的地方,往后不同,时不时地总要带你出去散散心。”他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背,“把你闷坏了,动不动跟我闹脾气可怎么办?”
“可是,园子在城外,天黑时我们赶得及回来么?”
“要是景致不错,就在那儿住一晚。”俞仲尧道,“什么都置办齐了,你只需带几套衣物。”
“行啊。”姜洛扬刚应下,就想起了俞南烟,“只我们两个去怎么成?还有南烟呢。一起去。”
俞仲尧有点儿无奈地笑道,“我跟她说了,她不去,说正好,我们只管出去游玩几天,她下午要去什刹海,并且要在那儿住两天——她挺长日子没见母亲了,想好好儿聚聚。还说跟我出去玩儿最没意思,以后跟你一起去。”
姜洛扬笑出声来。能时不时这样揶揄俞仲尧的人,也只有一个南烟。
她转去知会了三个大丫鬟,和连翘一起挑选衣物的时候,连翘说起了顺昌伯的事:
“廉王命人去章府传话了,说章府的人再去烦他,别怪他直接把人丢到深山老林去喂狼,章文照的事到此为止,若是找人周旋,那章文照就不需离京了,他随意找个罪名把人砍头了事。”
姜洛扬听了,对孟滟堂生出几分真切的感激。在宫里见面时,他提都没提。既是如此,便是自心底帮她料理一个小人,不图什么。
“我娘可知晓此事了?”她问。
连翘点头,“已经知道了。”
“这次章兰婷说的话句句属实,既然如此,你便命人去帮我传话给她,往后有什么事,让她派可靠的丫鬟来知会我或我娘。”姜洛扬叮嘱道,“自然,也不能她说什么就信什么,最好是在章府那边收买个人。这件事多花些银子也值得。甚至于,整治顺昌伯这件事,花多少银子都不需犹豫。比起长久的清净,别的都是小事。”
“奴婢晓得,尽快安排下去。”连翘主动道,“既然如此,奴婢就留在府里吧。”
“嗯,这次要辛苦你一些,事情过后再给你几日的假,好生歇歇。”
连翘笑道:“那奴婢先谢过夫人恩典了。”
下午,姜洛扬随俞仲尧去了城外的别院。
别院里面的景致没什么出奇之处,难得的是依山傍水,出门便能看到湖光山色,附近也无别的人家。
湖中心有着大片荷叶,碧色连绵起伏,若是夏日前来,便能看到荷花盛放的美景。
俞仲尧与姜洛扬出门,到了湖边,有人驶来一条小船。
他摆手让船夫下来,赏了一块碎银子,“去府里歇息吧。”随后登船,对姜洛扬伸出手。
姜洛扬讶然,“你——”
“嗯。”
她笑着由他扶上小船。
他亲自撑船,去往湖心,闲闲笑问:“没看出来吧?”
“的确是没看出来。”姜洛扬站在船头,听着船桨滑动之下悦耳的水声,看着澄净的湖面波光粼粼,以及眼前这个叫她意外、惊喜连连的男子,闭上眼睛,静静感受了一会儿和煦的暖阳、温柔的秋风。
惬意之至。
她到了他近前,“我也想学划船。”
俞仲尧想也没想就摇头,“你怎么行?那俩小手都握不住船桨,也会伤到。”
“这可就是看不起我了。”姜洛扬挑眉,“我这俩手可是拿过刀剑的。你就说教不教我吧?”
俞仲尧笑了笑,“真想学?”
“当然了。”
“行,横竖也翻不了船。”俞仲尧让出位置,言简意赅地告诉她怎样操作。
“你这……”姜洛扬怎么可能一时间消化掉,“你一辈子也做不了教书先生,讲得细致点儿不行吗?”
俞仲尧理亏地笑了笑,索性站到她身后,双手握住她的双手,让她随着自己的力道掌控船桨。
姜洛扬满足地笑起来。
“学这个有什么用?”他问,“也就来这儿能有用武之地,难不成你还要在府里划船玩儿?”
她小声道:“多说一两年,我们就该有孩子了吧?等孩子大一些,我可以用这一招哄孩子高兴啊。”
“你想也别想,那是我的事,你凑什么热闹?”他微眯了眸子,憧憬道,“应该是我在前面撑船,你抱着孩子坐在一旁看风景。”
“……你想的情形好像是更好点儿。”
他在她耳边问道,“还有,是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她觉得耳根有点儿发热,“都喜欢,都一样啊。你呢?”
“我自然是喜欢女儿,一般是女儿跟爹亲。”
“……那我更喜欢儿子。”姜洛扬听出言下之意,“我要生几个儿子,他们会跟我特别亲。”
“所以你的打算是,让我以后多少年跟儿子抢你?”俞仲尧笑道,“你可别吓我。”
姜洛扬逸出轻快的笑声,“反正我会多去观音面前上几柱香。”
这边的夫妻二人泛舟湖上,尽享静好时光,城里的姜氏、大夫人、章兰婷、沈云荞、长兴侯和得了吩咐的连翘都没闲着,虽然没商量,却很有默契的盘算着布局,以图将顺昌伯逼入绝境,以图让他连做跳梁小丑的资格都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