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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殿下卯时正来过,见你正睡着就没喊醒你,说是隅州首府津南城涌进了一批流民,他已经赶过去了……
萧静好抱膝盘在榻上,她已经三日没有下床了,知道自己其实是躲着他,可是知道他方才冒着大雪走了,心里又空荡荡的好难受,他就这样走了吗……
“天还没亮呢,小姐这是要起了吗?”榕儿端进来一盆热水准备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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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萧静好快速穿戴好,胡乱抹了把脸就出了门。
才出客栈门,迎面撞上一个人。
“走吧!”
萧静好还没看清楚来人,就已经被他一把墩上了马,随之马身一沉,他也跳了上来,二话不说扬鞭策马。
“你怎么没走?”她问身后人。
“我是闲人而已。”身后元纪腾出一只手帮她拢好斗篷上的帽子,“现在去应该赶得急……”
萧静好缩了缩身子,元纪的怀抱很宽和,在这个时候他还选择陪在自己身边,一路的护送一路的照拂,从来只是在朋友的立场,没有掺杂任何的私心和阴谋。
其实他本该和斥尘衣一同走,她也以为该是这样,没想到三日没有下榻没有出门,原来一直在身边的人从来就没有走开。
一路顶着风雪狂奔到官道,终于赶上了斥尘衣的亲王仪仗队伍,远远的透过密密麻麻的雪花,看到暗沉的天空下,那队人马簇拥着一架乌蓬马车缓缓前行,萧静好不禁又缩了缩。
元纪没有放马上前,而是驾着马往官道旁的矮坡上行去,穿过层层树木,抄近路行到了仪仗前面。
萧静好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元纪淡淡一笑。
他没有能力填平她心里的伤,却可以在力所能及的小事上给她关怀。
她放不下三弟,却又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所以,让她远远看上一眼,默默的送行,也算是能让她心里舒服些许吧……
萧静好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厚雪攀上土坡,俯视官道上缓缓行过来的马车,车轮辘辘,在雪地里留下迤逦的轮印。
她的睫毛凝上了厚厚一层白霜,抬手抹去不多时又是一层。
罢了,还有什么看不清楚的,轮廓留在心里就行了。
马车缓缓滑过去,她跟着往前走,看的到前路皑皑一片,悠长无垠。
被这白茫茫的一片天地照的有点恍惚。
仿佛看到有人陪着她在高高的城头上吹着凉风,笑指迢迢古道,仰望满天繁星……
那年的他……墨竹白衣,就如一副淡雅水墨画,飘渺到仿佛经不得寸雨的泼洒。
那个城头,他卓然转身,扶鞍飞身上马,收缰转身的那一刻留下了一个刻进她心里的眼神。
曾有个男子,她唤他为三爷,以为那一眼落入眼帘,一刹便是永恒。
如今才知,永恒太远,一刹又太短,没有人能将一刹维系至永恒。
她的手按上胸前衣襟处,那里曾经揣着一个承诺,她一直就放在左边胸口,如今已经空了。
尘衣……你我都知道,这一别就是沧海桑田。
走的这样急,你也害怕面对离别不是么?
那就在这里给你送行,各自珍重,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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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了铁链的车轮防滑,却震得人昏昏欲睡。
斥尘衣缓缓睁开眼睛,拂袖熄灭的香炉里的安息香,他伸出长指揉了揉太阳穴,突然伸手掀开了窗前的幕布。
这雪落了几日竟没有停的趋势,他推开窗,伸手接起一片雪花,在掌心细细的看。
北国多雪,他却从没仔细看过雪花到底是什么模样。
那年十里坡下,她曾问过自己,北渊的雪景到底是如何的美。
自己却词穷,竟然形容不出来究竟是怎么个美法子。
原来雪花有六片花瓣,每片花瓣上还有细细的分瓣,今日才知,雪花竟是这样的美,晶莹剔透,落在掌心许久竟还没融化。
他淡笑,孩子气的朝掌心轻轻一吹,想将雪花吹落,不想却在这一刻融化了。
他又笑,好在气息还是热的……
关上窗,抱起手炉,弯腰打开桌子下的暗屉,想找本书翻一翻,衣襟里掉出一个东西,他低头一看,捡了起来。
玉佩水色极好,却不是皇子立妃所赐的鸾佩。
年后各州的岁贡,他一眼就看中了锦围托盘里的这块未经雕刻的美玉,这玉色温润如水,白糯净透,很衬她的性子。
他想也没想就留下了这块玉,这是多年来第一次越矩欺君,将皇上的贡品占为己有。
雕刻成了鸾凤玉佩,这是送给自己唯一的妻,而非那立妃用的鸾佩。
终是送出了,却又被退回了。
前日在客栈里,她拿到锦囊的时候,将玉佩悄悄放进了自己的衣襟里,想是再不会腆着脸找自己要了吧……
想起那日在大漠,她目光灼灼的扒着自己的手臂,想将玉佩给夺回去,最后像捡了宝似的揣进怀里,那姣美的笑颜就像还在昨日。
他握着玉佩,掌心的温度已经不足以将这快失了体温的石头温热。
他推开窗,拂袖——雪地里留下一个深深的印。
也罢,愿就此丢开红尘牵念,不枉做凡人百年。
……这一别沧海桑田。
自此参商,各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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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纪……”萧静好呆呆望着一片皑皑天地。
元纪上前,扯了扯她的帽子,“别看了,小心伤眼。”
“沐沂邯……”她转着眼睛,却挡不住眼泪窜出眼眶,“他是什么样子?我真该死,这才走了几天,竟连他的样子都记不起……”
元纪心中一疼,忙上前紧紧抱住她,按着她的头,轻声哄道:“他的样子在你心里不是么?今日想不起来咱们明日再想,改天寻最好的画师,将他的样子画出来,可好?”
“嗯……”她点头,抹去眼泪,昂起脸眼中带着希冀,“青阳居士带走他前你可探过他的脉?”
元纪沉吟片刻,如实道:“没来得及,但失了那样多的血,就算是救也回天乏术。”
他看着她眼中的光彩渐渐暗淡,狠了狠心道:“我们都要接受现实,他已经去了,你若一直这样消极他不会安心。”
“要我怎么安心?他丢的是命,是命!”萧静好猛力抓住元纪的手臂摇晃,“人死了,画副画就能把他画回来?他就能活?”她抓着元纪的衣袖滑落在雪地里,隐忍了多日的情绪终于爆发。
“我跟他说‘有机关你先踩,有暗器你来挡,保护我进去保护我出来,然后滚回你老家去’他就真的走了……”她抬起头对着天空一声长“啊”,手指深深掐进发中,头埋进膝盖里,一个痉挛的姿势。
元纪跪进雪地里,把她揉进怀中,这些天他守在她的门外,从没听到她哭,直到现在,元绍走了她才敢放声大哭,为了顾及他,就连悲痛欲绝想大哭一场都忍耐着。
小小的身体在他怀中抽搐,哭到声音沙哑,每一声都是割体裂肤带着血肉的凌迟,似乎要用这如刃的哭声挣破挤压在心口的淤塞,又似乎要将自己缩进暗无天日的冰窟。
良久,哭声渐止,她伏在元纪的膝盖上一动不动。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苍白的脸,空洞的眼神似乎看着连绵不绝的雪片,又似乎什么都没入她的眼。
她仿佛要以这种天荒地老的姿势,就这么死去。
天地一色,这雪就如那日在云丹草原的一场雪一样。
轻快的笑声,飞射的雪球,旋转如扇面的斗篷,好像就在昨日。
今非昔比……然而一切似乎又都变的不再重要,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人而已……
元纪的心一沉,两手拽起她,大声道:“那日若说要逃我们都可以逃出地宫,可见他为了你一命换一命,你不能辜负他,你要记住是他换了你活,你就要好好活下去,听到没?”
“是啊……”萧静好抬起头,凄然一笑,“你以为我会寻死?”
元纪一愣,目光闪了闪。
萧静好吸了吸鼻子,挤出一个笑,大声道:“你说的对,走吧,回客栈准备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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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诚三年九月十二
北渊辽东以北几个县遭遇雪灾,垮塌民居无数,冻死压死近百人,无数灾民举家涌入隅州首府津南城。
因为流民的涌入,一时间城内物价飞涨,城内百姓怨声载道,隅州义仓存粮不多,没几天就空仓,接着传出官仓存粮告急。
接着有流民在城内挑起事端,打砸城中囤积米粮商户,抢劫津南城百姓民居,城内府衙被百姓和商户围堵得水泄不通。
城内大乱,只因为一个原因——没粮。
津南城知府万般无奈,找到隅州粮库官程路,粮库官程路一句话,未得晋王殿下手令不得开官仓放粮,况且官仓粮食储备本就不多,前两日大雪前才往云丹草原格尔勒山的驻军大营送走几十车粮食,那可是晋王殿下的一万私军。
晋王一行还未到津南城,城中四起的流言已经传遍隅州。
没几日,晋王殿下用隅州官仓存粮养私军的留言已经传到了燕京。
隅州数县地方官联名上奏,御史台上表弹劾晋王以官仓粮库募养私军,至津南城无粮赈灾,物价飞涨,流民暴乱。
朝中清流派官员趁着这个当口纷纷请求陛下收回一万铁丹骑兵兵权。
孝诚帝将奏则留中不发,静静等待消息。
晋王未到津南城,临县的粮库赈灾粮食已经运至,先用软手段安抚了数千流民,其次暗中派人扮成流民捣乱城中各家米铺,捣出大量屯粮,津南知府立即派兵以囤集居奇罪名抓获商户数十名。
他人一到,就带人亲自到义仓和官仓查看,存粮储备足够应付数千流民,津南知府暗凛,方才明白这次事端是有人蓄意为之。
事端起始者,粮库官程路在逃跑途中被抓获,当场自刎身亡。
斥尘衣没有怪罪那几个负责抓捕程路的官兵,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弃棋而已,若真要查出所有新月族安插在各地的暗线,只怕是清淤工程浩大。
流民煽动者,还有各家商户,甚至是朝廷在职京官,这些人该怎么查?
部署了两个月,如今才揪出一个程路,还有联名上奏的那几个地方官员。
他明白,自己在部署的同时,易明远也没闲着,这次只怕是他陪着玩玩而已,他在暗处,正所谓祸起萧墙,这种内祸一起倒比外寇入侵更可怕。
十月初三,晋王回京,交出一万铁丹骑兵兵权,堵住了朝中众人之口。
十月的燕京迎来了第一场雪。
从皇上寝宫出来,绕大殿,下腾辉台,出正和门过轩辕广场……
韩宁撑着油纸伞默默跟在他身后,低头数着殿下的步子,那一个个脚印在轩辕广场的雪地里印着分外清晰,仿佛暗示着,这迤逦的脚印,从今日起永远都是孤独的。
斥尘衣停下脚步,拢起了斗篷上的帽子,挥了挥手。
韩宁不敢言语,打着伞退开了,不敢走太远,他慢慢走到宫墙角,远远的看着那个人。
广场上左侧皇宫红墙,右侧两排槐树枝桠疏朗向上早已结了冰凝,在清辉冷月和皑皑白雪的衬托下,那人的身影如一片鹅毛,亦或是一片雪花,有月色的孤凉,有落雪的萧索,韩宁的眼睛晃了晃,心怕一个眨眼他就会随雪化去。
他缓步慢行在冰晶玉树下,没走几步,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看树丫上覆着雪的灯笼,似乎吸了口寒气,开始轻轻咳嗽。
韩宁心里一紧,想上前,却见他已经负手而行,不时的握拳抵口,压抑的咳。
身影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韩宁的视野里,他缓步跟上去,寻着斥尘衣的鞋印,一步步的走……
曾有一个火红的身影,为他带来一场热闹。
那日丹桂飘香,广场上数千盏红红的灯笼,随着他俩的笑脸摇曳。
她曾迎着他的手,彼此相握,如插上了翅膀的蝶,在这偌大的广场上旋转一圈又一圈。
那声声笑语,恍若还回荡在这一方天地。
只是谁能料到,情深未变却寒盟。
余下一个人的……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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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卷结束,稍有遗憾,遗憾却凄美。
殿下是骄傲的,他宁愿一个人天荒地老也不愿成为别人的天堑。
长相守,意悠然,纤指冰弦,琴瑟永合……
也可以是留在心中。
人生百年,有太多越不过的藩篱……
有些握不住的是过眼云烟,有些印在心里的却是——天涯犹记。
还是那句话,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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