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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洲的车赶到景华县后林镇的交叉路口时,一辆轿车和两辆货车静静的等候在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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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县委一号车。轿车上立刻下来三个人。
顾正海,魏哲和韩雅芳。
“郭书记,一路辛苦了。”顾正海神情凝重的迎上来。
“郭书记,您要的门板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这是前两车,一共是两百块,后面马上还有三车运过来……”魏哲了解郭小洲的性格,他直接汇报郭小洲安排的工作。说实话,他不知道郭小洲为什么忽然下达要他和顾正海突击准备五百块门板的命令,而且要求在他赶到九星村前完成。因此,他和顾正海不惜将麻海镇的几百套未完工的新门板运了过来,而且随后的门板有的的临时从新房上卸下的。
郭小洲神情平静的和顾正海握了握手,“九星村的搜救工作展开没有?”什么人都能慌,唯独他这个不能慌。
顾正海微微摇头,欲言又止道:“市委的命令是首先确保水库安全,目前还在清淤保堤……”
郭小洲眸子一冷,对魏哲说,“你马上带两辆货车快速赶往九星村,我交代几句后随后赶来。”
魏哲二话没说,马上跳上货车,吩咐司机开车。
这时,郭小洲才看向韩雅芳,眉头微皱,“你不是今天要赶去京都吗?怎么回景华了?”
韩雅芳今天没有化妆,连淡妆都没有,全素颜,打扮也没有春节的喜庆味道,甚至比平时更普通,短装棉袄,牛仔裤,黑色板鞋。
她的眼神里透着无法掩饰的担忧,“听说九星村受灾了,我就马上退了机票……”说到这里,她补了一句,“我必须回来,跟您身边帮帮忙。”她的意思很明确,如果您都倒下了,高铁站即使成功,但还有什么意义?
郭小洲本来想说,“你能帮什么忙?”但话到嘴边,他缩了回去,转头问顾正海,“县里都有些什么动静?”
顾正海有些吞吞吐吐,但考虑现目前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他不能隐瞒,必须让郭小洲了解实情,于是摇头道:“夏县长倒是一直保持沉默,但有些人发出了不和谐的声音……都在谣传,您这次是要栽跟头了……”
郭小洲还未说话。
韩雅芳义愤填膺道:“都是一些墙头草,见风使舵的小人,我就不相信,上头会因为不可预知的自然灾害而怪罪郭书记。要承担责任,也是县长,这是官场惯例。”
郭小洲和顾正海对视一眼,都露出苦笑。县政府负责制的确是惯例,一般地方上发生事故或者灾害,承担责任的往往是分管副县长,事故大影响坏的话,县长也避免不了追责。
但是这次完全不一样。
首先是灾害地点是书记的联系点。然后书记本人又不在家,事故死亡人数达到特大型范畴,市委陆逸又有心一脚踢走他,加上郭小洲本身又是风云人物,背后有裙带关系。
如果省市把夏进勋推出来,名不正言不顺,而且容易惹来是非。比如说郭小洲有背景,所以夏背锅等等。
韩雅芳的视野还没到一定的高度,她不知道,有时候,背景往往是把双面刃。有用的时候是强大的力量,没用的时候就是反作用力量了。
也就是说,在这个自然灾难中,无背景的反而更安全;背景越大,受关注程度高,负面反噬力量就越强。
“元常呢?”郭小洲问顾正海。墙倒众人推的时刻,他不能指望别人,只能指望这些嫡系。
顾正海再次苦笑,“自事情发生后,杜坤开始活跃起来,他亲自带队在水库警戒,元局长被勒令要保障县治安秩序正常化,被困在县里不能动弹。”
郭小洲面露失望,他还指望元常能带领一部分干警投入救援工作。看样子,陆逸是打算一次性击溃他,不打算给他任何机会。
“上车,去九香村。”郭小洲义无反顾道。
尤成给他打开车门,顾正海和韩雅芳急忙跟上。
尤成坐副驾驶,他们三人坐后排。
顾正海欲言又止道:“郭书记,您这个时候去现场,似乎……”
郭小洲接口道,“你的意思是我不该去?”
“不,您当然应该去,也必须去,但是,我建议您别和陆书记较真,这个当口,您不表态比表态好,如果有可能,您是不是对陆书记低低头……”
顾正海还是担心郭小洲和陆逸在现场顶牛。以前,郭小洲是自己没毛病给他抓辫子,所以他能面对陆逸时,保持基本礼貌的同时,可以坦坦荡荡的无惧。但是,陆逸下令保护水库安全的背后,很难说就没有阻挠救人,任凭事故扩大,要置郭小洲于死地的企图。
但问题是,陆逸站在大局的角度,首保水库安全的策略,谁也挑不出毛病。
如果此时暴怒下的郭小洲和陆逸顶牛,那就真的一点退路都没有。如果郭小洲放低姿态,向陆逸臣服,陆逸或者能网开一面,在报告中说几句好话,责任也许整个县委县政府一起扛,郭小洲背个处分,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反过来,陆逸要是补上一脚,郭小洲就万劫不复了。
顾正海当然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早就被绑上郭小洲的战车,现在再翻墙也晚了,谁都不会接纳这种n性家奴。如果郭小洲杠不过去,他的仕途也等于提前终结。
郭小洲闭上眼睛。他累!心累!他比顾正海清楚的是,即便他向陆逸低头,陆逸也不会拉他一把。站在陆逸的角度,他数次打了陆逸的脸,对陆逸在云河的威望是沉重的打击。陆逸以前能忍他,是因为顾忌他的年龄和前途,还有他的背景。
但是现在,陆逸什么都不用顾忌了,他甚至无需亲自出手。
所以,他的当务之急,就是挽救群众生命。不管是出自自己初心还是良心,他都要义无反顾的救人。
这是他唯一的出路。
至于能不能救出受灾群众,能救出多少,他只能看天命了。他再怎么强大,再怎么力挽狂澜,和大自然搏斗,结果不由自己掌握。
这时,尤成的电话响起,他看了看号码,低声回头,“省政府的电话。”
郭小洲睁开眼睛,伸出手。
这一路人,他的手机就没断过,其中大部分是关心他的,也有探口风的,甚至有个别看他笑话的,车上高速,他就交代尤成,不是特别电话,一律不接。
电话是省长周其昌打来的。
也是郭小洲期待已久的电话。
“周省长,我是郭小洲。”
周其昌的声音和往日并没有什么区别,一贯的清冷,干脆。
“小洲同志,你赶回景华后,立即配合陆逸书记执行救灾行动,要顾全大局,无条件执行上级党委命令。”
郭小洲神情一变,“周省长,我还是希望能首先搜救群众。我可以向党保证,我不是怕丢官才要求救人,不是,我是本着一名**员的党性原则和良心……”
周其昌打断他的话,“有个名词叫‘势利’。什么是‘势’?势就是把一块巨大的石头放在高高的山顶,轻轻一推,石头滚落的势头就是‘势’。逆势而上,逆势而为的结果必然是头破血流。”
不等郭小洲开口,他继续说,“认清了势利的关系,就要顺应,要尊重它巨大的惯性。我们都知道,大潮退出,会很痛苦。但也是机会,因为沙子随潮水退去,尘封在沙土中的宝贝也将露出。但你要有站立在沙滩上的资格,不要被退潮的潮水和泥沙一同卷去。”
郭小洲沉默不语。
周其昌第一次表露他的情绪,轻轻叹了口气,“我刚才和庄主任通过电话,先保证你还能站在沙滩上,未来也不是没有机会。”
郭小洲听着电话里淡淡的忙音,心中长叹。周其昌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他这次难逃其咎,要做好心理准备,期待东山再起之日。而且,他还听出了周其昌的言外之意。周其昌是想帮他的,毕竟,他是宋老的孙女婿,也是周其昌破开西海坚冰的先锋。但他即便是省长,也不能直接干涩陆逸的救灾部署。如果他强制下达行政命令,水库却因此崩溃,他这个省长也要跟着承担重要责任。想必,这是宋老和庄栋也不想看到的结果。
宋系的资源能培养出一名大省省长,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其中蕴藏了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博弈和平衡。
他们当然不会因为一个而拿一名省长的政治生命去冒险。
庄栋没有给他打电话,就是一种表态。
况且,除了郭小洲在坚持,其他人都觉得搜救生命的意义不大。
…………
…………
晚上六点十五分,郭小洲终于赶到九星村村口。
说是村口,其实距离九星村受灾中心还有两里路的距离。
尽管天空又下气了小雨,但放眼都是朦胧的灯光和人影。
救灾现场指挥部的大帐篷,几十辆各种车辆,身穿雨衣的雨水救灾队员穿梭的身影。
还有三十几名村民,静静在站在雨地上。像沉默的雕像。
看到车上下来的郭小洲,村民们顿时骚动起来。
“郭书记……”
“是郭书记……”
“郭书记!我们终于把你盼来了……”
“郭书记,严老四一家六口还埋在泥沙中……可怜三个孩子,最大的才九岁……”
“还有曹应民一家,他儿子去年刚娶的媳妇……”
郭小洲看着围拢的人群。他的眸子透过雨幕,认出了其中几个村民。
那个四十出头的黑脸大汉叫严二娃,和他的小名相同,他记得第一次来这个村时,首先去的他家。
还有严二娃身后的五十岁妇女,叫严桂枝,丈夫早亡,三个儿子全在外地打工,她一人在家种地并照顾五个孩子,黑瘦黑瘦的,第一眼看上去,像是六十岁的婆婆。
他半嘶哑着说,“你们都站在这里干什么?下雨了,注意身体。严二娃,你是连兵连长,你要带头回家……”
“郭书记啊!”严二娃顿时泪水如注,“救人,我们要救人……”
严桂枝更是一下跪在雨地上,脸上分不清雨水还是泪水,嚎啕大哭,“郭书记,你是好官,你快下命令救人,六个孩子啊!他们还小……”
郭小洲一边把严桂枝扶起来,一边点头道:“你们放心,我赶过来就是要救人的。不论付出多么大的代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完,他抬头看向田野和几栋被冲毁房屋的方向。眉头大皱。
几间房屋的位置处已经一片泥泽。这几间房屋本身就筑在山坡上,算得上高地,但田野却是洼地,此时的田野和道路全被泥沙淹没。
看铲车的高度,泥沙的厚度足有三个铲车那么高。而且随着绵绵细雨,泥沙浆还在蠢蠢流动。
这时,周永清带着三个浑身泥浆的男人匆匆赶了过来,远远的喊,“郭书记来了,郭书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