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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空山,草庐古旧斑驳的青黑色屋檐,雨滴如丝般垂下,踏得光滑的石径两旁,茵草如碧,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被轻雨洗过,越发清新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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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你当真不愿意留下么?”一柄绘着江南烟雨的四十八骨紫竹伞,遮去了伞下少女的面容,只见浅绿襦裙,轻盈体态,以及如烟雨般欲说还休的幽怨。
站在她对面的是一位青衫儒服的少年,单看面容肌肤,才十五六岁年纪,但沉凝而又带着几许飘逸的气度,却决非少年人所有。而少年腰间挂着一柄长剑,身姿挺拔,显然身有武功,并非纯粹的文人士子。
青衫少年双手一拱,朗声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胡小姐请回吧!”
持着紫竹伞的纤手一颤,露出半张如花似玉的容颜,少女泪光盈盈,嘴唇微动,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却仍是屈身万福,“……公子珍重!”
青衫少年再次长揖而别,转身而去,并不回头去看原地久久凝望的人儿。
下山的石阶被雨水洗过,甚是湿滑,不易落足,而这青衫少年大步而行,空山新雨后,草木之气格外清新,令他觉得心旷神怡,这一段路走下来,心中无比畅快。
半山腰有一处凉亭,少年疾走了一段,微微出汗,便往凉亭内暂歇,山风拂来,入袖清凉,烟岚如云,身外缭绕,竟然有飘飘欲仙之感,只是此情此景,似乎又有三分似曾相识。
他还未细想这熟悉之感从何而来,却有一把飘渺动听的女声,如风引洞箫,仿佛自天外云端飘来,令人陶然忘俗,“少年郎,我观那狐女对你甚有情义,为何拒而不顾,莫非是瞧不起异类么?”
青衫少年骤然起立,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又似惊喜,却原地抱拳一礼,恭敬地道:“仙人容禀,小子谢霜行,三载之前曾猎得一白狐,见其可怜而放归山林。一月之前,小子受伤落水,为其所救。说来此女也是我救命恩人,但小子自小便有求仙访道之志,却不能应允家室,并不是心怀偏见。将来若有机会,必然报答此恩。”
其实他乃是卫国将军长子,但因出生时有异象,惊吓父母,不得父母之喜。而此番却是卫韩两国交兵时候,被二弟故意陷入险地,几乎丧命。醒来之后,自思回去无益,父母必不能容,不如离家访道。
谢霜行将自己来历都和盘托出,不知为何心头却咚咚直跳,又是欢喜,又是紧张,他少年老成,心志坚定,少有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谢霜行心想:“闻说仙人都在深山修行,是人所不能至之处,我能遇见,运气非小,岂能当面错过!无论如何,都要恳求仙人收录才是。”
他正在寻思如何开口,那不知在何处的女仙却笑道:“救命之恩必报,以身相许不能。你还是这般心意倔强,万事都要分个清楚明白,却不知难得糊涂。”却只见眼前白光一闪,一人含笑而立,周身三尺清光,照澈幽微,仿佛方寸之间,即是天地。
这一刹那,谢霜行突然不由自主地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下,俯伏于地,就在石板上,重重叩了三个头,“弟子拜见师父!”
这谢霜行却是转世的白琦,虽然并不记得前世之事,但对虞璿却有种天生的亲近敬爱。虞璿看这少年根骨,竟然比前世还好,料是因为死前一念,爱恨尽抛,无有颠倒恐惧,心思澄明,因此转世也不致昏聩,修行起来,必能事半功倍。
谢霜行仍然跪伏于地,虞璿忽然想起一事,吩咐道:“你抬起头我看看。”谢霜行应诺抬头,虞璿见这少年额间,果然有一条细细的白痕。她想了一想,走上前去,托起这少年面孔,以指在他额心画了一画,又以衣袖擦拭了几下。
谢霜行莫名其妙,但他很快便觉得额间一阵清凉,却听见刚拜的师父笑道:“转世一遭,这天目居然也跟着你一起,果然甚有福气。霜行我徒,这便随为师回山吧!”
谢霜行虽然不知师父所言何意,但却明白定然是好处,又磕头拜谢了,这才起身,自动侍立在虞璿身后三步远,拱手问道:“弟子虽然拜得师父,却还不知师长尊号,还请师父赐下。”
虞璿对他的知礼懂节甚是满意,谢霜行算是她的第一个徒弟,将来在外还要代表她颜面,自然是要灵性资质具备,识大体懂分寸,否则虞璿可没什么兴趣养些不懂事的娃娃。
她温和地点了点头,道:“为师姓虞,道号摇光,出身洞真派。你师祖齐真人,乃是本门掌教,为师在他门下,排名第七。”她略微讲了几句修真界常识,便剑光一卷,带着谢霜行腾空而起。
谢霜行虽然少年老成,但毕竟还是十六七的少年,骤然发现自己脚踏彩光,离地凌空,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想抓住身边师父衣袖,却忽然省起失礼,忙缩了回去,又偷偷看了一眼师父脸色可有恼怒。
虞璿将他的小动作皆收眼底,将剑光放缓,笑道:“不必害怕,你日后学成道术,也能飞天遁地,出入青冥,世间风光奇景,尽可从容赏鉴。”
谢霜行感激地点点头,适应着轻微的眩晕感,呼呼风声自耳畔掠过,再看脚下,峰峦谷壑,湖泊河流,阡陌道路,宛如棋盘,尽可俯瞰,不禁面露兴奋之色。
忽然,一道淡金玄光自下而上刷来,这玄光来得甚缓,显然只是为了引起注意而用。虞璿剑光微遁,却有一个羽衣星冠的道人纵金光而起。这道人约莫三十许,面如满月,双目炯炯,见了虞璿,他随手将手中拂尘往后颈一插,稽首笑道:“虞师妹,北邙山一别,转眼已三十载有余,师妹风采更胜往昔,可喜可贺!”
这道人却是墨修缘,乃是风白羽的挚友,如今却也是元婴修为。不知他炼了什么道法,顶上一朵五色庆云,周身淡淡金光护体,显得法力精妙不凡。
虞璿笑道:“墨师兄还是这般潇洒自在,令人羡煞!”命谢霜行过来拜见,墨修缘赞了两句,送了一套金竹五行符做见面礼,又道:“贫道也是凑巧,刚才恰碰见水师叔祖,才得知虞师妹消息,便忍不住追上来打个招呼。”
他打量着虞璿,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惊叹,“虞师妹修为进展之速,实是前所未有!玄门修士百年之内能成就元婴,便已可傲视群侪!千年也不见得能出一个!贫道依稀记得,虞师妹修道年月还不足八十载吧?这般天资,实在是令人羡慕不来!”
本来墨修缘这几句话也是寻常赞颂之言,但虞璿却皱了皱眉,道:“墨师兄似乎还有未尽之意,能否择地详谈?”
墨修缘抚掌道:“正有此意!不远有我一处别府,虽然地方简陋,不过也有几分野趣。虞师妹请!”
墨修缘的洞府在一方山谷内,四季如春,繁花盛开,两人在亭中坐了,小童上过茶,墨修缘便吩咐道:“你带这位小师兄,在谷内游览游览。”
谢霜行跟着童子离去,虞璿手抚玉杯,身子微微前倾,道:“请墨师兄指点。”
墨修缘注视了她一会,忽然话不对题地问道:“虞师妹可知道修士中有‘同年’的说法?”
虞璿不知他为何有此一说,却顺着答道:“大约指的是,修为进展一直都并驾齐驱的一批人?”
墨修缘哈哈一笑,道:“正是!贫道不怕师妹笑话,自我入道以来,一直自视甚高,以为固然不是天下英才以我为尊,但绝也不弱于旁人。师妹可还记得五载之前,令师兄荀真人炼成元婴之事?”
虞璿点了点头,墨修缘又笑道:“荀真人委实是奇才,入道一百三十年便炼就元婴。贫道自诩不差,也花了一百五十八年,而和我差相仿佛也还有几人。也不知是不是被你那师兄刺激的,这五年来,昆仑、清远、玉清几派都陆续召开元婴之会,现在也就剩风白羽还未踏出那一步,但想必也是这十年内的事情。”
虞璿微微皱眉,而墨修缘目光灼灼,继续道:“我们这些人,虽然不是什么天才人物,但在自家门派中也算一时之选。而历数各派中真人,修成元婴的年限,几乎都在百年开外。而三千年之内,也只有两位真人是百年内结婴,一位是药王谷已故的古元真人,一位便是敝水师叔祖。贫道啰啰嗦嗦说了这么些,师妹可明白我的意思?”
虞璿淡淡道:“玄门道法修行,讲究循序渐进,厚积薄发,就算资质再高,也有其极限,金丹不提,结婴便是一个关槛。若是突飞猛进,则近乎魔道。墨师兄是这个意思吧?”
墨修缘咳嗽一声,道:“虞师妹不要误会,老墨并无质疑你的意思。只是这两年你在外游历,有些流言不知从何而来。本来师妹若还是金丹修为,恐怕还会有些麻烦。但既然虞师妹已经结成元婴,想来贵派必会力保,倒不用老墨我多事了。”
虞璿轻轻转动着手里的玉杯,却是思索墨修缘所说。其实玄门修士,纵然和魔道有些牵连,只要不犯下台面上的大错,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各家师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单纯的流言,并不能把她怎么样。
但如果流言并不单纯,而是某些人的手段,则另做别论了。
虞璿放下玉杯,欠身施礼,道:“多谢墨师兄提点。”她嫣然一笑,便闲闲岔开了话题,问及水静流来,谈了几句。原来三千年前各派共立的规矩,由昆仑、太元、少阳、清远四派为主,其余门派为辅,各命人手镇守东南西北四方门户,禁止外洲妖魔擅入,北方是太元派镇守,西方昆仑,东面少阳,而南方则是清远门。而玉清、洞真两家则是立派时间较短,人手不足,未曾参与。
因镇守四方门户,是元婴真人才得与闻,洞真派不曾参与,虞璿也无从得知。她向墨修缘仔细打听了此事,心道:“果真如此,倒是可以设法谋划一二。”
……
细雨霏霏,云梦古泽上,雾气蒸腾,烟岚凄迷,愈发见得水光潋滟,山色空蒙,而大泽之中,岛屿点点,峰峦绿树,隐约可见。
虞璿放缓了剑光,向身边的徒儿指点道:“过了前面那片如屏障的山峰,便是我洞真山门所在。”
谢霜行“嗯”了一声,他初次尝试飞天遁地的滋味,自然免不了新奇兴奋,虽然少年老成,忍住了大惊小怪,但听说山门即到,也下意识抬头,竭力去看那山头。
正在想着日后自己学成道法,也能乘风驾云,出入青冥时,谢霜行忽见虞璿将剑光一停,他大惑不解地抬头望去,只见对面云上,伫立着一位白衣胜雪,姿貌英伟的道人,只是随意一站,自有一种浩浩渺渺,仿佛充塞天地的气概。
见虞璿停云施礼,这白衣道人亦是还礼,缓缓而言道:“一别数载,璿师妹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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