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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军队在官道上,自北而南急速奔驰,步兵居中,骑兵护卫两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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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军人数约莫五千左右,着锁子甲,一部配横刀,一部配长枪,背负弓箭者的比例达到十之五六。这些军士年龄不一,但俱都在十八到三十五岁之间,所以一张张面孔看起来极有朝气,不仅如此,每个军士眼中都闪烁着火热的光。
若是有军中宿将在此,一眼便能看出,这些步卒都是新练士卒。因为他们身上只有锐气,而没有杀气。
大军没有带辎重,无论是步卒还是骑兵,都背负粮带和水囊。
这一切似乎都在彰显着,这支军队是去进行一场一次性的征战,因为只有一次性的征战,战斗明确,才能知道不用辎重,不需要补给。
领头的将领策马而行,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面容刚毅,有着典型军人固有的冷酷与沉默,无论是从身材还是从举止来看,这人就是一柄方方正正的长刀。
“传令:大军就地休息!”领军的中年汉子是彭祖山,他蓦地抬起手,向传令兵下令。
须臾,五千人的步卒大军放缓奔跑的速度,在官道上停下来,长长的队伍顺着官道甩了一个大弯,站定之后,在将领的喝令下,五千人席地而坐。
“将令:两刻时间,大军用餐!”传令兵策马来回奔跑,“需如厕者,离官道三十步就地解决!”
以这样的队形休整,无疑是不合常规的,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防御性,违背了大军行则为阵、止则为营的准则,但无论是五千步卒,还是两翼骑兵,都没有人对这条将令提出质疑。
因为有人能预警周围百十里之内的敌军。
彭祖山就坐在马旁的地上,屁股下就是黄土,没有半分尊贵样子。
“还有多远路程?”旁边的骑兵将领问,这位将领很年轻,但稚气未退尽的脸上,却已尽是沙场气,一双深邃的眸子,平常人若是与之对视,都会不寒而栗。
“五十里。”彭祖山道,一手肉干一手清水吃喝。
年轻将领点头“嗯”了一声,没再多话。
“郭将军很心急?”彭祖山随口问道。
“说不上心急,不过就是很担心军帅,毕竟他手里只有三千人。”郭威道,看了身后大军一眼,低声问:“彭将军,五千新卒训练只半月,能胜任此行任务么?”
彭祖山看了郭威一眼,不乐意道:“本将练兵,三日可战,何况半月?往日随老将军征战时,多得是青壮入伍后只来得及编卒伍,就拉上战场的,照样打胜仗!”
郭威自然不知道乱世迅速成军的方法,察觉到自己的失言,立即向彭祖山致歉。
彭祖山摆摆手,并不太介意,“李绍城将军带降卒回怀州,还要坐镇后方,已是无法分兵,本将这五千新卒,能打得打,不能打也得打!”
郭威点点头,由衷道:“军帅和别驾的一招鬼斧十手,环环相扣,真是使得漂亮,这已经是第几手了?”
“鬼记得!”
……………………………………
戴思远自己骂累之后,便退下去歇息,而让他的亲卫一起去骂,几十人立马孟州城外,指着孟州城头,骂声此起彼伏,倒也堪称一副景象。
终于,城门洞开。
百战军河阳军一部开出城门,依次在城外列阵。旗帜舒展,兵甲森森,气氛肃杀。
大阵列好之后,从中间分开一条道,李从璟策马从通道中缓缓行出,在大阵前勒住战马,遥遥望向对面梁军军阵前的戴思远。
戴思远早已经按捺不住,看到李从璟现身,立即持节踏马而出,看样子是有话要跟李从璟说,李从璟也不矫情,同样持节策马离开军阵。
两人各带一名亲卫,离开身后的千人军阵,在阵前广阔的地面上相向而行,最终在相聚十来步的地方各自停下,虎视眈眈盯着对方。
李从璟一脸如沐春风的笑容,向戴思远抱拳,道:“戴将军持节来与李某会面,莫不是惦记着方才李某邀请戴将军喝的那杯茶?”
“李从璟,你休得猖狂!”戴思远冷哼一声,怒气虽然仍然极为深重,但骂了两个时辰,他也渐渐冷静下来,“你有种出来与戴某阵战,总算还有些胆子。在此之前,戴某有话问你,你且如实答来!”
李从璟也不计较戴思远的咄咄逼人,作为胜利者,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大度一些,所以他微笑道:“戴将军有话只管问,李某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从璟脸上属于胜者特有的笑容让戴思远极为不舒服,不过在与李从璟决战之前,戴思远有些问题必须弄清楚,然后才能决定战与不战,他虽然败了,但并非没经历过军败的人,还不至于要死要活,一定要拼掉身后几千人才肯罢休,这时便问道:“你先在阳坝、简山寨布下重重埋伏,牵制我精锐偏师,我且问你,你如何能知道我会派兵突袭这两地?”
李从璟脸上露出原来是这么件小事的表情,笑着道:“戴将军用兵向来以诡诈闻名,不按常理出牌,时能出人意料,让人防不胜防,这确实是事实。但戴将军岂不知,诡道走得多了,人家都知道了,也就成了常道?”
戴思远怔了怔,显然没料到是这么个答案。
李从璟继续道:“这就像一个人很聪明很狡猾,但是大家都知道他聪明、狡猾,那他还是真的聪明吗?显然已经不是了。只有大家都以为不狡猾很朴实的人,才是真正的狡猾。因为说到底,狡猾的目的,是骗人。已经骗不了人的狡猾,还叫狡猾吗?”
“所以,戴将军,你真该试试走正道的。”李从璟真诚道,“若是你这回堂堂正正进军,一步步稳扎稳打攻下阳坝、简山寨,以你两万人的兵力,其实费不了太大力气,而李某想要偷袭,也是难上加难。可惜,人总是被自己固有的习惯左右,难以打破常规。”
李从璟话说得真诚,但听在戴思远耳中,就不是那么一番滋味了,他瞪大眼恼羞成怒道:“戴某少年从军,至今已经三十年,杀过的人比你见过的都多,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凭什么教训老夫,也敢教老夫怎么打仗?!”
李从璟本不想太嚣张,毕竟他是一个谦逊的人,但他也有自己的脾气,哪个年轻人喜欢被人倚老卖老骂作乳臭未干?所以他悠悠问道:“那么从军已经三十年,杀人无数的戴将军,这一仗你打赢了吗?”
戴思远顿时噎住,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等他好不容易平复下心境,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此行来试探李从璟的目的,李从璟却又自顾自道:“打输了还这么牛气,我还以为你赢了呢。”
戴思远脸黑如碳,他沉声道:“李从璟,短短一个月,你真以为你已经完全掌控了梁军降卒,你真能保证他们不会临阵回归大梁?”
李从璟撇撇嘴,不屑一顾道:“我给他们分了田,分了房,分了钱,待遇比在大梁那里好得多,他们为何要叛我?你真以为我白痴,会被你一句话唬住?”
“再者,”李从璟说到这,故意顿了顿,“他们就算要临阵易帜,也只会投向赢家,他们又不傻,凭什么要倒向你这个败军之将?”
李从璟的话恶毒,但戴思远已经不生气了,他这会儿已是出离了愤怒,只是恶狠狠道:“李从璟,你真以为你已经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已经赢了戴某?”
他本以为李从璟会说是,最不济也会辩论,但没想到李从璟一脸好奇的看着他,问道:“戴将军,我为何要赢你?”
“……”戴思远皱紧眉头,“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啊!”李从璟摊开手,很认真道,“戴将军,看来你虽然从军三十年,但还没弄明白战争的根本是什么。战争,战争,争什么?当然不是争胜负那么简单。我打赢你,能有什么收获,得到一个胜利的虚名,得到皇帝的赏赐?这可不是我想要的。”
“在这场战争中,我的目的是将孟州纳入囊中,孟州,才是我真正要争到手的东西,得了孟州,我的实力才能增长,才算是给自家添了一个大件儿。”李从璟睥睨着戴思远,“至于赢不赢你,我是真的不感兴趣啊!”
听了李从璟这话,戴思远胸口一闷,差点儿一口血喷出来。
“不想赢的人赢了,不仅赢了,还得到大把好处;想赢的人没赢,不仅没赢,还要获罪。这世道太无常,简直混不下去。”戴思远身边的亲卫默默想道。
“李从璟!”戴思远指着李从璟,事到如今,他已不想多言,大喝道:“可敢一战?”
李从璟嘴角扯了扯,“有何不敢?”
说完这句话,两人同时调转马头,回向自己的军队。
转身的时候,李从璟没看到戴思远嘴角的笑意。
戴思远心道:李从璟啊李从璟,与你阵前说话,不过是试探你想不想打这一仗罢了,你还真以为我被你激怒了?被你阴了好几手,老夫岂能不防备。
不确定你对这一仗是不是有后手,我怎么敢打?看来老夫高看你了,你也不过是个得意就忘形的家伙,老夫故意在你面前示弱,你就真以为老夫一言一行已你掌控之中。到底是年轻人啊,年轻人,太容易骄傲,总会做错事。
背道而驰的时候,戴思远也没看到李从璟嘴角的笑意。
李从璟心道:戴思远啊戴思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阵前与我说话别有用心?没有目的,你跟我废什么话。
你以为你已经看清了我,你以为你不会再被我阴了,你以为我年轻气盛不把你放在眼里,连言语都骄傲甚至毒辣得很,但你怎知你被我阴了一次,就要被我阴一辈子?你已经老了,老了不回去好好养老,出来注定只能被年轻人踩啊。
但关键是,老子活了两辈子啊,你怎么会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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