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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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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枣县早早得到通知,今日秦王车驾将到县城。为迎接车驾,酸枣县令并一众官吏悉数出城三十里,在瑟瑟冷风中静候秦王到来。
正午时分,阴沉沉的天空下起雨来。至未时,雨势渐大。
深秋雨水不比夏日,天气本颇有寒意,肃立在野外冷风中,实已颇为受罪,更何况冷雨加身。雨中迎客,的确大显诚意,然则这种事非是常人能为,县令自认无需对即将到来的秦王殿下如此谄媚,早早与一众官吏逃入驿站避雨。
许久不见秦王车驾至,县令面有忧色,对身旁众官吏道:“雨势如此大,秦王车驾只怕不能继续赶路吧?若是如此,恐怕秦王今日到不得县城了。”
“若秦王今日不到县城,我等何苦在此干等,不如回城去,也免得在这四面漏风之地受罪。”有位身材臃肿的官吏说道,他左顾右盼,对驿站的设施很是看不上眼。驿站自然不会是四面漏风之地,但对他而言却是相差不大,他缩缩肩,感觉到处冷飕飕的。
“不可。”主簿孙启煌出声制止,向县令拱手,“秦王车驾若是今日不至,必会遣人来告知,我等既不见有人来,想必秦王殿下不会耽搁行程。”
县令微微颔首,“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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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议回城的那人不悦道:“主簿此言差矣!秦王是何等人?地位何等尊崇?这些身在高位之人,哪会顾及我等这些下官微吏的感受,要秦王遣人来,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我等这些人,还不得自个儿观测形势,见机行事?要不然,受罪的可非秦王,而是我等!”
县令欣然颔首,“有理。”
孙启煌据理力争,“倘若我等率先回城,而秦王后至,未见我等在此等候,届时发怒,谁来承担罪责?”
县令挑了挑眉,“此言有理!”
“这有何难?”那人着实一刻也不愿在这简陋之地带下去,“我等大可遣人去联络秦王车驾,问问秦王之意。倘若秦王执意冒雨前来,我等再回来候着便是!”
县令微笑点头,“此言甚为有理!”
孙启煌不乐意道:“那为何不先联络了秦王,问清秦王行程,得到回报,我等再作区处?”
那人等不及县令表态,抢着道:“那是因为,我等根本就不觉得秦王今日还会来!你瞧瞧外面这雨,都下成何种模样了,农人尚且不堪承受,不得不回屋避雨。那秦王何等金贵,怎会冒雨赶路?你当所有人都和你孙主簿一样,做起事来不避风雨,只知往前冲?”最后一句话颇有嘲讽之意。
县令大点其头,“正是如此!”实话说他也不愿在此干等受冻。
那人见县令赞同,谄笑道:“县尊英明!这种天气哪能在野外受罪,还是速速回城的好,要是让县尊着了凉,谁来主持政务,给子民谋福?”
“还是你懂事。”县令对这句话很受用,示意要说话的孙启煌不必多言,“好了,诸位,咱们还是回城”
他话还未说完,院外传来两声马嘶,紧接着有两名军将大步进门,口中大喝:“驿丞何在?酸枣县令何在?”
县令、主簿等人循声望去,看见来人模样,都怔了怔。这两人铁甲利剑,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举止间满是精悍之气,大约是来人颇有怒气的缘故,一双眼眸冷冰冰的,竟是让人无法直视。
县令非是没见识的,见到这两名军将的甲胄样式,心知这可非是将本镇能有的,立即暗叫一声不好,慌手慌脚迎到门口,拱手道:“本官酸枣县令,不知将军是”
“秦王车驾已到,为何无人相迎!”军将不等县令发问,阴沉着脸,一声怒喝。
他这声厉喝来的极为突然,声若洪钟,竟似将雨帘都震得荡开,加之他满脸杀气,端得是骇人。县令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骇得双腿发抖。他虽说久经官场,也见过些军将,可那些军将与这人相比实与猪狗无异。面对眼前这军将,县令万分确信,要是一言不当,此人立即会拔刀砍了他的脑袋。
非百战悍将,杀人无数者,不能有如此凶悍之气,不能有如此威慑力。
“秦秦王来了?!”县令此时哪还有方才半分威仪,顾不得院中大雨,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院中,嚷嚷道:“快,快,秦王已至,速速迎驾,迎驾!”
一众官吏争先恐后向院外跑去,你挤我我撞你,不乏有人差些摔倒,平日里在百姓面前的官威,早已忘到了九霄云外。
奔到院外的县令等人,放眼望去,但见官道上,数百人的队伍不急不缓行来。当先百十护卫甲士,无不马壮人雄,他们披甲执刀,面容冷然。这些甲士一言不发,更无半分多余动作,但气重如山,压得人呼吸艰难,给人的感觉,犹如一座座会移动的雕像、杀神。
在这座移动的山峦面前,酸枣县众官吏低着头,大气不敢出。雨水打在这些甲士甲胄上,砰砰作响,汇集成流,从铁甲上淌下那仿佛不是雨水,而是鲜红的血水!
站在这些百战甲士面前,他们觉得自个儿渺小得如同蝼蚁,仿佛对方随意动动手指头,都能将他们碾碎。
“恭迎秦王!”隔着老远,酸枣县令大呼一声,不顾地面泥泞,拜倒在地。
“恭迎秦王!”众官吏纷纷拜倒,仿佛这个动作,能缓解他们心中的不安一般。
何为威仪,这才是威仪。
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等待良久,县令终于听到车驾队伍的马蹄声停下来。他不敢抬头去看,随即感觉到有军将走到他面前,因为他听见了铁甲碰撞的声音。
县令又等待许久,才听到一个声音,“酸枣县令徐牧之何在?”
“下官在!”县令连忙大声答应。
“站起来。”他听见那个声音淡漠道。
县令站起身,他终于能抬头去看秦王车驾。方才与他说话的是名文士,身着白袍,站在车驾前,身旁自有人为他撑着一把伞。让县令颇为不解的是,那名白袍文士手中,正有一本展开的册子。
然而县令只能略微看一眼,就得不得赶紧低下头。站在他面前的军将,手握横刀,目光森冷的钉在他脸上,他无法与其直视。
“酸枣县丞罗明通何在?”县令听见那名风度翩翩的白袍文士再度开口。
“下官在!”县令听到县丞回答。
“站起来。”同样淡漠的吩咐。
县令不明所以,继续往下听。
“酸枣户曹万里何在?”
“下官在!”
“工曹雷韬何在?”
“下官在!”
“捕头贺明”
“”
县令越听越糊涂,那白袍文士几乎将他县衙众官吏之姓名尽数点到,唯留几个平日素来不受待见、没什么权力的,不仅如此,便是连随他而来的县城乡绅,也有许多人被点名。
县令心中暗暗揣测半天,仍旧想不通那位秦王殿下意欲如何。若是为责罚他们迎接不力,也实在无需如此大费周章。两者兀一碰面,他还连秦王殿下的真容都没见到,话都未说上一句,就在雨中泥地里听点名,此事未免过于怪异。
总不是要论功行赏?
县令不能不知,秦王此行,目的在于巡查流民安置之事。如此观之,秦王如此作为,该是与流民之事有关。然则,流民之处置,他按照节度使徐永辉吩咐,都已安排妥当,想想并无疏漏。再者,如此点名又能与流民之事有何联系?
莫非
县令陡然一个机灵,心中一惊。
他忽然想到什么。
被点名的这些人,可都是参与了流民分羹的!
这怎么可能!
秦王如何得知此事的?
这不可能!
秦王先前远在洛阳,不过刚到酸枣,他又如何能详细知晓参与买卖流民之事人员的具体名单?
这万万不能啊!
然则,除此之外,还有何答案,能解释眼前这诡异一幕?
县令已然感觉不到秋雨之冷。
因为他的心底已经寒到极点!
命运未曾太捉弄县令,答案很快揭晓。那位白袍文士终于停止了点名,然而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毫不留情、完完全全击碎了县令心头所存之幻想!
那文士收起名册,淡淡道:“方才点名之人,全部就地拿下!”
“诺!”县令听到眼前的军将大声回应,抱拳时身上铁甲发出一阵清脆声响。话音、铁甲撞击声,落在县令心头,如若雷击,将他震得失魂落魄!
“大人!”县令连忙下拜,头用力磕在泥地中。无论如何,他不能就此稀里糊涂被拿下,他更加不相信,方至酸枣的秦王,会知道他们处置流民的真相。就算秦王如若神明,猜得真相,他也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拿到有力证据!
“秦王殿下!”县令伏地大呼,“下官等所犯何罪,要劳秦王捉拿,请秦王殿下、请大人明示!”
县令听见那名文士发出一声冷冰冰的嗤笑,“你当真不知自己所犯何罪?”
“下官不知!”县令咬紧牙关,死活不承认,他不相信秦王会有证据。而此时此刻,他更不能认罪,否则,一旦节度使听闻此事,如何会放过他?
“县令不知,你们当中可有人知晓?”白袍文士转而询问他人。
“我等不知!”县令听到所有人俱都如此回答,虽然回答的并不齐整,但声浪却是一浪高过一浪。县令心中暗笑,对此番景象很是满意。他想,只要他们拒不认罪,秦王没有证据就不能拿他们如何。日后节度使必然为他们与秦王交涉,今日就算被拿下,也不过受些罪罢了,无伤大雅!
“好,很好!”县令听到白袍文士似乎有些愤怒,“罪不容诛,仍旧拒不认罪,看来尔等的确已无丝毫良知。既然如此,看来本官无需替秦王加以甄别、酌情减罪了。”
“孙启煌何在?”文士喝问。
“下官在!”
县令心头一震,他这才反应过来,孙启煌这厮方才未被点名!
“过来,替本官念念这本账簿,念到他们认罪为止!”白袍文士冷冷道,“如若念完他们还不认罪,孟将军,烦恼你将这些罪犯压入大牢。”
“卑职遵命!”
“末将领命!”
“林将军。”县令脑中一片空白之际,他又听见那白袍文士继续说话,这回他只说了两个字,“抄家!”
“得令!”
县令浑身一软,绝望瘫倒在地。
他知道,他完了,酸枣完了,神仙也救不了了。
主簿有账本,各家家中有流民,这是翻不了的铁证。
“下官认罪!”良久,县令万分艰难道。他还算精明,他知道拒不认罪不过平添皮肉之苦,颤颤巍巍取下官帽,放在身前,拜倒在地。
县令突然有些遗憾,从始至终,他都未能见到那位传闻中军功赫赫,而又年轻英俊的秦王殿下。
从始至终,李从璟都未曾露面。
杀鸡焉用牛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