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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夫人不改本色,对待下人,一向用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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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英吐吐舌头,张口道:“夫人又叫我了,最近夫人晚上睡不安生,常做噩梦,还说梦话,有几次,半夜夫人还梦游呢,自己穿着单衣跑到大门口去了,把值夜的下人吓的不轻。”
前厅那尖锐的声音,芙蓉再熟悉不过了,就这种声音,树杈上正下蛋的麻雀听到了,都能吓难产。
不过这一声倒也见效,阿英也不敢缠杨波了,左右手各提着豆腐,迈开大步就往前厅奔。
芙蓉跟在后面,扭头笑杨波:“阿英说了,不让你叫她姐。”
杨波的脸红了:“芙蓉,你就别笑我了,阿英姐她……”杨波深吸一口气,像是腰疼似的,他对这个热情似火的阿英,不知如何评价了。
前厅里已装饰一新,墙上挂着几幅簇新的画,画着国花牡丹,开的张扬,红花绿叶。
案子上放着两个黑漆盘子,里面盛着几个佛手瓜。案子中央放着一个金黄色的小香炉,香炉里插着三支香,袅袅娜娜冒出烟来。
前厅屏风也换成了深色的,上面绣着古代孝廉故事,而屏风前也换了厚厚的毯子,左右两排椅子上,也加了羽毛软垫。
诺大一个炭盆,放在毯子正中央,如阿英所说,炭盆里的火苗极旺,扑扑的直往上喷火,前厅虽大,也被这炭火熏的如春天一般。
很久没有这么暖和了,芙蓉一脚踏进去,犹如冬眠的蛇醒了一样,全身活络起来。
而喻夫人就没这么活络了,她早起千算万算,肯定没算到芙蓉会来。
此时她正坐在案子前的椅子上,跟喻老爷隔了一个大方桌。喻老爷拿着厚厚的一本书在看,嘴里说着:“城里薛记面铺昨儿有个人吃了碗面,说是面里有杂物,把他的牙给硌掉了,哎,薛记又说碗里没有杂物,我思来想去的,熬了一夜,才想到应对的法子。”
喻夫人拿手帕擦擦嘴唇,瞪了喻老爷一眼:“我早说过。县衙有正经事要做,这些张家长李家短的,鸡毛蒜皮的事。谁再敢敲鼓告状,每人给他们二十大板,看他们下回还敢。”
“可我毕竟是父母官,哪能不为他们做主呢。”喻老爷叹了口气。
喻夫人又挑剔起来:“当初若知道你这么没出息,只得了这么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县官。我就不应该跟你,跟你也没有好日子过,当初我家世好的时候,多少王公贵胄等着娶我。”
喻老爷深知二人话不投机,为免争端,便不做声了。
阿英将装豆腐的篮子放在桌上。便转身去给喻夫人沏茶。
屋外的冷风吹进前厅,喻夫人紧紧身上的大袄,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芙蓉。有些惊诧,又懒得理,便只装作没看见。
阿英端茶回来,喜滋滋的道:“老爷,夫人。杨波,芙蓉来给府上送东西了。”
喻老爷这才注意到桌上有东西。看到芙蓉,高兴的什么似的,站起身迎接,嘴上道:“芙蓉,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
喻夫人却眼也不抬,呵斥阿英:“在府上时间也不短了,什么事就大惊小怪的。不就是来了一个人,你嚷的跟见了鬼一样。”
喻夫人果然十分不欢迎芙蓉。
喻老爷有些尴尬,亲自给芙蓉,杨波让座,又让阿英去端茶。
阿英见二人身上有些湿,不经喻夫人同意,便将炭盆往杨波脚下移了移,这才准备去端茶。
喻夫人却不满的道:“那些茶叶,我不过才得半斤,预备着喝到明年秋天的,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来了,都泡给她喝。”
阿英道:“夫人,芙蓉姑娘跟杨波……不是不三不四的人。”
阿英难得顶嘴,喻夫人瞪她:“你少说一句会死吗?”
喻老爷偷偷的挥挥手,示意阿英尽管去泡茶,阿英却不敢。只是呆呆的站在那儿望着喻夫人的脸色。
芙蓉笑笑道:“喻老爷,不用让阿英泡茶了,我们坐坐就走……我们只是来给府上送些豆腐,自己家做的,谢谢府上给我们送了不少东西。”
喻夫人酸溜溜的道:“有什么好谢,我又没让给你送,还不是只初那傻孩子,非要张罗。我们送了那么些,你们就送来这一点东西?”喻夫人说着,扒开篮子瞧了瞧:“花里胡哨的,也不知送的什么不值钱的,乡下人家就是寒酸。”
“娘,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喻只初来了。
守门的下人还是没憋住,把芙蓉来的事告诉了他。喻只初便再也坐不住了,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马褂就跑了来。心疼的喻夫人直骂下人:“都是做什么的,少爷穿这么少,你们也不知道看着,冻着少爷,看我不撵走你们。”
喻只初也没理她娘,只是关心芙蓉:“你跟杨波来这一趟,一定很冷吧?趁着炭火旺,赶紧坐下来暖和一下。”见阿英呆站着,便道:“阿英,你怎么还不去泡茶。”
阿英挤挤眼,望着喻夫人。
喻只初却做了主:“你去泡茶吧,怎么待客之道也不懂了?”
阿英知道,在府里,喻只初怕喻老爷,喻老爷怕喻夫人,但喻夫人又怕喻只初,这可真是一个奇怪的循环。当下撒腿就去泡了茶来。
喻夫人盯着芙蓉上下打量,这一日芙蓉穿的都是家常衣裳,一双鞋子因踩了雪的缘故,也湿透了。
喻夫人冷哼一声,指着椅子上的羽毛垫子对气喘吁吁的阿英道:“这羽毛垫子都是上好的货色,是周掌柜的媳妇送的,又软又暖和,我都不舍得使,你还不快把它们收起来,别让不三不四的人坐脏了。”
喻老爷叹口气道:“人,不是说了,不能随便收别人送的东西。”
喻夫人提高了嗓门。喝了口茶,又“呸”了一口:“不收人家的东西,就你那一点月例银子,全家喝西北风去?为官之道你不懂,为家之道你也不懂。”
喻老爷便不好说话了。
阿英只能求救似的看着喻只初。
喻只初道:“娘,不过是几个羽毛垫子,这羽毛垫子就是冬天垫在椅子上防冷的,怎么还要收起来?不是让人家笑话,显的咱们多小气似的?”
喻夫人见她的宝贝儿子不愿意,便也不勉强了。面色却不好看。
喻老爷被喻夫人指桑骂槐的批斗了一顿,脸上也挂不住,为免更多的尴尬。芙蓉茶也没喝,便起身告辞。
喻只初自然不愿意:“不如,留在府上用饭吧,这几日过年,府上不做饭。都是外面酒楼里送菜,花样多着呢,今儿晌午不但有饺子,还有乌龟汤呢。”
喻夫人没好气的道:“一碗鳖汤,还不够你爹一个人喝的。”
芙蓉自然知道喻夫人话里藏针。便拿起桌上的篮子,掀开细布。露出豆腐来:“老爷,这是我们自家做的豆腐,不值什么钱。如果你不嫌弃,就收下吧。”
喻老爷自然不嫌弃,见了这红绿两色豆腐,反而陷入了沉思,芙蓉叫了他两声。他才“哎”了一声,像是有什么心事。
喻只初却赞赏道:“芙蓉。你真是越来越巧了,这种豆腐,我真是第一次见呢,太稀奇了。”
喻夫人也觉得稀奇,只是没表现出来,咳嗽一声,擦擦嘴道:“就是做出花来,也不过是豆腐罢了。乡下人家,能弄出什么好东西。”
芙蓉跟她,自然没有什么话说。
喻老爷却已红了眼圈,声音有些哽咽,他努力想说话,却没说出来,一双手颤抖着,在绿豆腐上按了按,又轻轻的抚摸了一回,才低声道:“这绿豆腐,就是好东西了。就是好东西……”
喻老爷神情恍惚。
喻只初并不敢打断他爹的思绪,只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爹…….你没事吧?”
喻老爷很快将心事藏了起来:“我……没事,只是看见这种颜色的豆腐,吓了一跳罢了。只初,你送芙蓉回去吧,用咱们家的马车,路上冷,外面的马车怕是不好雇。”
喻只初自然高兴干这活。
喻夫人却不乐意:“天寒地冻的,她不过来送两块豆腐,还得让只初去送她?冻着只初怎么办?儿子是不是你的?一点也不知心疼,来回往石米镇跑一趟,那马匹又多吃两捆草料。”
喻夫人喋喋不休的拨拉着她的小算盘。
喻老爷虽不敢顶撞,但也没有收回刚才的话。
喻只初去送芙蓉,经过喻夫人身边,还笑着道:“娘,我又不是小孩,怎么会冻着,你太过小心了。”
院子里的雪更紧了。断断续续从天空中飘落下来,眼前全白了。
喻府的下人又拿起扫帚开始清理院子。以免积雪滑倒了老爷夫人。
马车已等在门口。喻只初却有些依依不舍的模样:“芙蓉,来了这一会儿,你就又要走了,也没能说上几句话。”
芙蓉笑笑:“你回去吧,别让你娘担心。”
“我前几日就想去看你的,可是,你也知道,秋试不爽,我爹还是有点不高兴,就把我关在家里看书,我娘怕我出府会出事,所以也拦着,我天天跟一只鸟似的被圈着,别提多没意思了。”喻只初叹口气。
马车上搭着暗黄色的绒布,车夫在催了:“少爷,咱们快些吧,不然一会儿雪大了,路滑,就不好走了。”
阿英却在这关头追了出来,拿着一双红鞋垫递给杨波:“给你。”一面又骂车夫:“你急着投胎呢,催,催,催。”
“阿英姐,这不是我的鞋垫。”杨波道。
阿英也不顾少爷就在眼前,直接把鞋垫往杨波怀里塞:“说给你就给你,快拿着吧,都跟你说了,别叫我阿英姐。”
杨波还是有些不习惯,将鞋垫又交给她:“阿英姐,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我实在不能收。”
阿英有些不高兴了,追着杨波就要给,杨波无法,只得先钻进马车里,阿英却还不放过,提着裙子就要上马车,背后却传来喻老爷的声音:“阿英,你是要做什么?”
阿英听到这声音,赶紧将鞋垫塞进自己袖里,灰溜溜跑回府里去了。
芙蓉头上已落了雪。
喻老爷左右环顾,咳嗽了两声道:“只初,你先回府里,我有两句话想单独跟芙蓉说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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