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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页纸上按了手印以后，宁夫人很怕芙蓉抖搂出她秘密，所以，一段时间以内，着实不敢再放肆，性子也比以前收敛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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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畅照常喝药，每隔几日，便有大夫上门来给他诊脉。
这日大夫走了以后，芙蓉交待婆子们去把药熬了，因天冷，屋子里升了炉子，芙蓉摸了摸苏畅额头，有细微汗，想来屋内有些热燥，便抽出手帕给他擦擦。
婆子们将药熬好以后端给苏畅喝了。
跟往常一样，苏畅喝了药以后并无动静。依然是安安静静躺那儿不发一言。
京城里下了第一场雪。
雪不大，细小雪粒落苏府乌色房檐上，房檐渐渐变白了。往常叽叽喳喳麻雀，如今也不见了踪影，倒有几只鹧鸪落墙头，警惕看着树梢雪。
下雪了，屋里暖和些，外头依然是冷。
京城人都已换成了厚衣裳，狐狸毛披风，大毛袄子，加厚棉衣，苏府人也不例外，一个个包裹像粽子似。
芙蓉伺候完苏畅，系了件大红色披风出了房门。
她肚子如今已是浑圆了，或许是因为双胎缘故，她身子很重，站一会儿就会觉得头晕，不得不扶着房门。
雪扑扑闪闪，晶莹而美好。
芙蓉看不见，只能感觉到外头寒气。
安慕白远远踏雪而来，见芙蓉一动不动靠门口，便道：“少奶奶……天这么冷，少奶奶怎么不进屋去？”
“屋里升了炉子，一直坐着，有点热气，我出来透透气。今年雪下大吗？”芙蓉声音里有羡慕。
安慕白知道她想看见。
一个人眼前黑久了，光明对她来说，是十分奢侈一件事。
安慕白力去跟芙蓉描述：“雪不算大。以前人们总说纷纷扬扬雪，鹅毛大雪，这次雪，没这么大。嗯……京城里卖果子，那炸果子上落了雪，很化了，卖芹菜大娘坐台阶上，雪花落绿油油芹菜上，像开了小白花。雪落茶楼屋顶上，屋顶就像罩了一层白布……我从京城里走回来，鞋子……湿了底儿，不过并无大碍，身上雪拍一拍就掉了。”
芙蓉微笑着。站那听儿。
果子，芹菜，茶楼，这些她再熟悉不过东西，安慕白可以描述绘声绘色。可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她有些失落。低下头，搓着手。
她手放肚子上，肚子圆滚滚。
“少奶奶站着透透气，一会儿就回去吧，毕竟下雪了，别被凉气扑着。”安慕白转身要走：“我得去老爷那里看看，近老爷咳嗽一直不见好。下了雪，咳嗽甚，他常说喉咙里像有鸡毛撩拨。所以刚才我去请了位大夫来给老爷把把脉。”
“安管事你费心了。”芙蓉微笑：“下雪了，你自己也注意身体，别被雪扑了。”
“哎，我知道了少奶奶。”安慕白转身离去。
芙蓉对安慕白关怀。对他来说，已是大慰藉，他苏府里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不图多少金银。只求芙蓉他们平平安安，能替芙蓉分担，对安慕白来说，是一件十分欣慰事。
过了不久，婆子传来消息，说是苏老爷脾肺不合，一直有痰，天又干冷干冷，怕是得养着。往年苏老爷也有此症状，今年为严重。
芙蓉决定亲自去看看。
她换了双平底鞋子，由婆子跟着慢吞吞去了苏老爷卧房。
走到二门口时，恰巧遇见宁夫人端着药碗出来，宁夫人见了芙蓉，有些拘谨，一下子就想起了当日按手印事，她脸瞬间红了，整个人也不自起来：“少奶奶，你来做什么？”
芙蓉知道她心中所想，这些天以来，宁夫人府中，倒也没敢惹事，她若一直保持太平，为了苏老爷，芙蓉也不愿意找她麻烦，于是便笑笑道：“大奶奶辛苦，我来看看爹，听说爹咳嗽厉害。”
“哦。大夫开药我让小菊熬了，这不，刚喂下去一碗，说是嗓子眼里舒服了不少。”宁夫人欲走，却被芙蓉叫住：“大奶奶——”
“怎么了。”
“有些东西虽然我手上，但……它就像一堆干柴一样，若没有人刻意撩拨，故意点燃，它是不会着，大奶奶明白我意思吗？”
宁夫人何其聪明一个人，当即点头道：“我明白，我明白。”
芙蓉说如此晦暗，婆子们自然听不懂，这已经是给宁夫人面子了。
宁夫人去了灶房，把药碗扔灶台上，见小菊鼓嘴“呼哧呼哧”吹着火，便没好气道：“你是风箱吗？呼哧呼哧吹个不停？”
“谁惹夫人生气了？”小菊擦擦脸上灰：“大夫说，老爷药要早熬出来，好预备着下顿喝，这药得熬三四个时辰呢，我得抓紧点……”
“刚才我遇见少奶奶了。”宁夫人没好气道：“真是冤家路窄，她扛着个大肚子，还要府里走来走去，天又下了雪，路上湿滑，她怎么没摔倒？”
“夫人……”小菊紧张四处看看：“夫人万万不能这么说，要知道，夫人有把柄落少奶奶手里，如果夫人不本本分分做人，惹了少奶奶生气或是不话，少奶奶将把柄亮出来，或许……咱们得到监牢里过日子了。”
“我也是这么想，心里有分寸，所以跟她说话也是客客气气，可总这样，我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我是大奶奶，她是少奶奶，如今因为那点把柄，她问什么，我就要答什么，还不敢惹她生气，这样日子我过够了，她简直比皇帝还威风。”
宁夫人不见芙蓉还好，一见到芙蓉，便想起自己屈辱，肚子里火气又窜了上来。
小菊也不敢说出来，听到大锅里“咕嘟咕嘟”响，便掀开锅盖，锅里炖了一些兔肉。
小菊先盛出来一碗给宁夫人：“这是张大人府上送来，说是张大人猎，为鲜，只送来一只，夫人先喝，趁热。”
“还是你疼我。”宁夫人把汤喝了，又盛了一些端去给苏老爷。
热气腾腾兔汤有一股鲜香之气，无声雪花落汤碗里，很便融化了。
看门人苏府门口探头，苏府门口红灯笼风中不停摇晃。
洗衣婆子端着木盆步过来，冬日洗衣裳实招罪，婆子手冻通红，放下木盆便赶紧呵一呵。
灶房里烟从烟囱里冒出来，扶摇直上，跟漫天雪夹杂一起，雪花灰色烟雾里飞舞。
旧年篱笆，萎靡不振，歪倒书房门口，雪花把它染白了，结结实实压它上头。
院子里竹林也泛了黄，稀少竹叶被冻硬邦邦。
除了这一场突如其来雪，苏府其它东西，还是照旧。
宁夫人端着兔汤来到苏老爷卧房窗下，她要听一听芙蓉跟苏老爷说什么。
“芙蓉啊，你都这样了，也不必想着时时刻刻来看我。”苏老爷半歪那里，穿一件藏蓝色滚边袍子：“你保重自己才重要。雪天路滑，别轻易到外头走动了。”
“爹，我记住了。刚才我来，有婆子们扶着，没事。”芙蓉笑笑：“爹喝了药可好些了？”
“好些了，喉咙里没有那么痒了。”苏老爷咳嗽了几声道：“我这老毛病没事，人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身子难免要出现这样或那样问题，这没有什么。倒是难为了你……自苏畅回来以后，药也喝了不少，补汤也是天天喝，可总不见好，前几日张大人那里捎来消息，说是害苏畅那个人，已经被斩首了。”
“哦。”芙蓉淡淡一声，没有惊讶，也没有惊喜。无论那个人被不被斩首，苏畅都不是过去苏畅了。所以，芙蓉也实高兴不起来。
“你身子重，畅儿他又那样……我又帮不上什么忙，所以……爹觉得很对不起你……我也私下问过大夫，大夫说，畅儿他，也可能一辈子都这样了，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该吃你吃你，该喝你喝你，保重自己重要，畅儿由婆子们伺候就行了，你别太辛苦。”
“爹，我不辛苦。”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谈话倒也和谐。
宁夫人站窗外听了一会儿，什么也听不出来，不过是老生常谈聊天罢了，她正要端着兔汤进屋，不想身后有人拍了她一下：“把汤给我喝。”
“这是给老爷。”宁夫人背对着那人，应了一句。
“我说，把汤给我喝。”那人又拍了宁夫人一下。
宁夫人突然觉得不对劲儿，这声音听着好熟悉，而且，这府里，除了苏老爷，还有谁敢随随便便拍她苏府大奶奶肩膀呢，连芙蓉这个少奶奶都不敢。
宁夫人心里有不祥预感，慢慢扭头一看，漫天飞雪中，一张棱角分明脸，一双深情眼睛，单薄嘴唇，整齐头发，干净袍子。一丝不苟，有个男人，正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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