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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怎么没见灰渡?”
旖景的一句话,让站在青田陇间榕树荫里的晴空张目结舌,被日照映得通红的脸色顿时浮现出一层不甘,没忍住脱口而出:“五娘子既认得灰渡那武夫,可知小的贱字?”
这时,旖景与虞沨骑着马已经在外头绕了一阵,虽说已到七月流火,可日头正盛,半分没有转凉的预兆,于是两人回了农庄,寻了这处古榕树遮起的荫凉小坐,依旧欣赏着田原野景,品茗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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旖景这才留意到远远跟着的几个灰衣侍卫里,并不见往日寸步不离的灰渡,随口一问。
没有想到晴空会立即不甘,跟着问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旖景侧面看着晴空半是期待,半是委屈,咬唇蹙眉的模样,一时怔住。
虞沨低低笑了一声,瞥了晴空一眼,拿自己这个总是冷不丁“拈酸吃醋”的随从甚是无奈。
晴空哪知自己对旖景来说,是个“旧识”。
“秋月总念叨着你,可是叫晴空?”旖景略微愣怔之后,毫不犹豫地推了秋月出来。
秋月正“昏昏欲睡”,冷不丁地被点了名,登时“醍醐灌顶”,睁着一双尚且迷朦的眼,从旁边的矮凳上立了起身,见夏柯正抿着嘴笑,又见晴空“欣喜莫名”地瞪着自己,一阵琢磨——自己何尝念念不忘来着?也就是在抱怨那黑面侍卫的时候,才偶尔拿晴空来作比。
晴空得知自己也被未来的女主人记在心上,方才心满意得,又想多亏秋月记挂,顿时产生了一种“铭感五内”“惺惺相惜”的情怀,先是冲着世子腼腆一笑,转身蹭到丫鬟们的阵营,姐姐妹妹的开始攀交情。
虞沨摇了摇头,这才说起灰渡:“我让他去了别处。”
旖景想了一想,她本来邀的是七月十三,起初还以为虞沨即使要来,应当也是提早一日,结果他却是十一赶到,或者,便是因为有旁的事务。
不知有没有耽搁他的正事?
担心之余,下意识地就咬了咬唇角,眉心往内略敛。
却不想这细微的一个表情,已经被人洞悉。
“即使没有五妹妹邀请,我也会让灰渡走这一趟,见一见三殿下。”虞沨似乎是顺口一提。
竟是有关那妖孽?旖景更添孤疑,正待要询问,虞沨又“顺口”说了一句:“三殿下之别苑正好也在香河附近,朝政将有变折,我与他有约在先,该是知会一声。”却是点到即止,并不想将那些朝中险恶一一告诉旖景。
旖景不免思量,三皇子多年养晦,只关风月,不务正业,怎么和朝政拉上了关系?世子说与他有约在先,难不成是要插手储君之事?想到远庆九年将要发生的太子遇刺案,心下一沉。
才一抬眸,却见虞沨手里轻摇着她赠予的折扇,举目四顾青苗碧野,一副悠然之态,显然不想再深谈此事,旖景只得将无数担忧与疑问暂且咽下,满腹心事地捧着茶盏。
虞沨眼角的余光,依然关注着旖景,心下微微一叹。
他是不想让她参与太多,但从表叔苏轹口中,得知她在金韩联姻的事情上已有作为,只怕将来一系列不可预知的事件当中,也阻止不得她的涉入。
对于圣上改制之举,他并没有万全把握,金相势力根深蒂固,要想瓦解动摇委实不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其中艰险委实难料,而她的参与,应当是意识到他的涉及。
虽不想让她涉险,可一想到将来……
他们两人,命运注定是攸息相关,从一开始,或者就无法独善其身。
虞沨的心事,似乎也有了那么一息的动摇。
但他尚不及有所决定,便见一行三人远远走来。
一个身着粗葛裋褐的中年男子,看上去似乎是庄子里租户,身后跟着一个三十左右的农妇,另有一个布衣男子,瘦削高挑,发带葛中。
原来那租户正在田间劳作,见里长寻了上门,提出有事要与主人相商,便领着他们入内,原本是要禀报管事万伯,可巧半途见到小主人在侧,连忙上前见礼回话。
听说那布衣男子是里长,旖景略略欠身,笑问大人何事。
“在下姓郑,不敢当大人一称。”郑里长为人甚是谦逊,又早知农庄是国公府置下的产业,听租户称旖景为五娘,度量之下,见少女虽说年龄尚小,并未及笄,可举止言语谦谦风范,和气之余,又自有千金闺秀的高贵,便猜是国公府的小娘子,更不敢略微怠慢:“小娘子勿须多礼,在下有一请求,还望小娘子能从善助之。”
便让那甚是拘束,一路垂眸小心的农妇上前,又引见到:“这妇人从夫姓何,乡里们称为何四嫂,丈夫年前不幸身故,又无公婆子女,更无家族可依……在下早些时日因公事往锦阳,听说内城再生连环恶性命案,凶手依然未捕,回村之后,想起何四嫂守寡独居,难保安全,心下甚是担忧,故而才起意求至贵府,可否能收留她为个雇工,工钱多寡倒不为重,就是有个关照。”
旖景听得缘由,觉着这里长倒是尽责,又打量那妇人,见她虽然面容憔悴,穿着简朴,可发鬓梳得一丝不乱,葛衣布裙旧而不污,行止拘束,却端正知礼,问了几句,听那妇人言辞清晰,自称愚笨,但尚有几分蛮力,并不挑活计轻重,只求有安身之地,能糊口便好。
细问来,才知妇人丈夫原本也是别家租户,自己并无田产,因患疾不治,家里缺了顶梁柱,主家便不想再将田地让寡妇租种,到这年收成之后,何四嫂便失了生计。
里长先是与原本的主家交涉,那家人称何四嫂命硬,嫁为妇人多年,并不曾育下子女,连丈夫都被她克死,坚决不肯收留,无奈之余,才想求求村子里另几家富户,看看能不能给何四嫂寻个安身之处。
郑里长打听到国公府农庄里来了主人,心想京都贵族不似乡中富户那般浅见,或者更具善心,这才率先求了上门。
“小娘子,在下身为里长,对治下乡民都有几分了解,何四嫂最是个勤快老实人,无论耕种女红,都不在话下,就是生性有些寡言,不会那些花言巧语,才被人误解为不吉。”郑里长又是一番好话,盼望着贵人能收容何四嫂。
旖景想了一想,农庄里往常并不会有主人超可琐碎活计却是不少,宅院维护,田地耕种都需要人手,何四嫂是本土乡民,知根知底,又有里长为保,倒比外头的流民要稳妥得多,便点了头,先让人领了何四嫂进去,让万婶看着安排,这才请里长落坐。
她也有几分疑惑,还想细问。
“郑里长也关注着那起青缎杀人案?”
“哪能不关注呢,自从先帝爷时邻县发生了那起案件,接连这些年间,加上本月京中那一起,已经有四个孤身民女被害,别说在下,县衙里的长官也都是重视的,每回排察,也怀疑了几个嫌犯,却一直不曾告破。”里长安排好何嫂子,放下一件心事,在石凳上侧坐了下来,一气说道:“这次竟然有京都百姓遇害,连顺天府尹都亲自过问此案,令几个案发之地的县令再翻旧案,少不得又是一番盘查,也不知那天杀的凶犯究竟是什么人,何故要害无怨无仇的良民百姓。”
旖景若有所思:“如果乡中里长尽如大人这般尽职,关爱治下独居百姓,即使一时不能缉凶,也可保那凶犯再难下手。”
却见郑里长叹息一声,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旖景与虞沨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蹙了蹙眉。
“在下这般小心,其实是因为心里有疑惑。”便听郑里长继续说道:“在下多年之前,尚且未任此职,经历了一事,当时并未在意,可自从后头多起青缎命案发生之后,便疑惑着那一起命案,不似自绝于梁那般简单,委实是像……似乎,才是第一起青缎命案。”
这话让旖景与虞沨都是一惊。
两人曾经关注过这一案件,知道第一起命案发生在七年之前,地点正是在香河邻县四吉,可听郑里长所疑,竟是在那之前就发生了一起类似的案件,并且是在香河!
虞沨便问:“那香河县衙为何未将这起案件并入连环凶杀?”
郑里长摇了摇头:“那一起命案发生在二十余年前……正是在下居住的郑村,就在隔溪,离此不过二、三里外。”
竟然是发生在二十余年之前?旖景更是惊愕,连忙追问详细。
“在下尚还记得,死的妇人也是独居,自称姓郑,却不是本村的居民,当时也没人知她来历,听说是宁海人士,来京都寻亲无果。当时村子里有户老者,儿子上山打猎摔死了,老两口上了年纪,没人照管,只得送信给嫁去外乡的女儿,好在女婿是个孝顺的,便将人接去了照顾,他们留下一处田宅,折价售给了邻里,那孤身女子是与她的同乡一起来此,也是个女子,说是在大户人家为奴的,不能收留同乡,只好在乡野里赁了处屋宅,让郑姓女子暂居。”
“只是后来,却也没见赁下屋子的女子来过,原本那屋子挨在山边,就有些偏僻,郑姓女子又有些孤僻,不与乡邻们来往,大家也不知她的底细,便有人猜测过,郑姓女子或者是逃奴,甚至可能是妓坊私跑出来的妓子。”
虞沨略微沉吟:“何故有此猜测?”
郑里长看了看旖景,笑着说道:“小娘子莫觉得在下说话粗野……委实是有村子里头的老人打量她,觉得像是生产过的妇人,不像是黄花闺女,但她却还是作未嫁的打扮……再加上郑姓女子诸多神秘,度量着举止言行,却不像是操劳农活的,要说她是富贵之家出身,哪家富贵娘子会孤身远行?若真是来寻亲,既然无果,必定返回原籍,又怎么会在乡野间居留?倒像是避祸一般。”
旖景微微颔首,觉得郑里长的猜疑不无道理。
“那屋主虽贪图几个租钱,将屋子赁给了不知底细之人,到底不甚安心,隔三岔五就去看看,于是有一天,便发现了郑姓女子悬梁自尽,连忙报了官。”郑里长摇了摇头:“县衙来了人,作出是自尽的判断,问了问五邻,却都说不清楚女子来自何方,那个将她安置在这一处的‘同乡’也是踪迹全无,后来,就这么草草结了案,将死者埋葬。”
虞沨问道:“里长何故觉得她是青缎凶案的第一个被害人。”
郑里长似乎有些赧然:“我也没有确实的根据,就是觉得她也是孤身独居,死时也是青缎悬梁,后来成了里长,因着这事还专程去了县衙知会过长吏,将多年前的旧薄翻查了一回,却发现当初郑姓女子经仵作验尸,项上并无连环凶案被害者颈项上的重复勒痕,故而证明是悬梁而亡,并非被人缢死之后再悬颈。”
如此说来,竟是郑里长多疑,并不能证实那个不知身份的死者与连环凶案有关。
可因这一个“意外”,却让旖景又再想起了宋嬷嬷,待里长告辞之后,与虞沨说起了最近发生在榕树街的凶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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