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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阳京的这一场初雪,落势要比湘州急切,清晨分明才似飞篷,于半空且舒且卷,及到午间,乌瓦之上,青泥地里,已经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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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枝间已有簌簌落响。
一场及笄礼,这时已经结束,相比旖景记忆当中,这一世更加折腾。
因着旖景突然被恩册郡主,黄氏早前一番准备便显得有些简薄,临时又与大长公主商议,只大长公主心系那场迫在眉睫的祸乱,心思自然不在这上头,加上时日又显紧迫,也就只让更换了正宾,这当然还是太后的意思。
正宾原本定的是旖景姨母娟娘,这让黄氏多少有些郁结,担心着娟娘当众给她难堪,眼下被临时换成了太后指定的康王妃,黄氏倒松了口气。
康王妃既属宗亲,原本也是出身名门——便是太后娘家严氏,纵使太后对康王怀有戒防,对这个媳妇却相当满意。
赞者原本就是定的旖辰,太后也甚觉合意。
宫里自然有不少赏赐,已致让前来观礼的宾客,大多满怀羡慕。
虽说旖景已经是“第二回”及笄,但随着三加程序,数回更衣换妆,连番拜叩行礼,即使在雪天,也被折腾得一背热汗。
待笄礼结束,宾客被引至芳仪堂赴宴,因着是及笄礼,来者当然皆为女宾。
旖景才回到绿卿苑,又是一番更衣,换下礼服,穿上一身轻便的衣裳,才好去待客,接受众人恭祝,半分不得闲睱,连喘口气都成了急吼吼的。
赴宴者都是亲朋好友,闺阁姐妹,自是少不得劝酒祝兴的,让旖景应接不睱。
但凡有推辞之意,便得连番打趣——呦,阿景眼下成了郡主,竟在咱们面前摆起架子来,当罚酒三杯。
旖景只好闭着眼睛梗着脖子却之不恭。
还是多亏了四娘这个酒仙仗义相助,又有江月与七娘两张巧嘴挡驾,旖景总算没有被当场灌醉。
让旖景深觉诧异的是陈少夫人——这位可不是陌生人,而是安慧姑娘,眼下已经出闺成大礼,有了崭新的身份,若是以往,她就算不会当众刁难,也会冷漠不屑地距离旖景八丈远,今日竟然一反常态,成了狗皮膏药,简直没有贴在旖景身上,撕都撕不下来。
那叫一个句句奉迎,声声讨巧,旖景总算明白了小谢氏何故对安慧一个庶女疼惜有加。
待宴席进入尾声,安慧总算是寻了个机会把旖景从人堆里扒拉到个安静所在,神秘兮兮地咬起了耳朵:“阿景好事近了。”
旖景:……感情今日这般“友爱”是来当说客的?那一世安慧可没这闲心,看来这一世自己待虞洲大不如前,倒越发成了香饽饽,引人重视。
不由冷笑,比起虞洲本人,应是镇国将军更加着紧这门亲事,才“惊动”了他家这位盛气凌人的大小姐来讨巧卖乖。
旖景因着酒意,双靥早已绯红,倒免了废力去故作娇羞,只垂眸不语。
安慧竟伸出个指头,十分亲昵地捅了捅旖景的腰:“也许不过多时,我便要改口,唤阿景一声嫂子了。”
有了这么明显的话,旖景自然不能只是垂眸不语了,想了想女儿家该有的情态,拿定主意轻啐一口:“阿慧可不能胡言。”
“怎是胡言,二哥哥的心思难道你还不明白?打小就把你捧在手心……你也别恼,这话我可没当旁人提过,阿景,我是听母亲亲口说起,今日就会与姑祖母商量呢,这下可好,咱们原本就是一处长大,打小情份就不同旁人,以后越发成了一家人。”安慧捂着嘴笑,但笑意显然不在眼睛里。
旖景半点不担忧小谢氏如何,这会子浅咳一声:“婚姻之事,但凭长辈作主,我虽与你要好,可也不该私议。”
一脸的大家闺秀,刻板严肃。
“得,是我轻佻了,就当没说。”安慧显然已经有些不耐,但还记挂着“正事”往袖子里一掏,就取出枚清翠欲滴的鸳鸯玉佩来:“这是二哥哥给你的及笄礼,今日他没来,托我转交……”
“这礼我可不能收,还请阿慧转达,二哥哥的雅意我心领即可。”旖景连忙起身,就要走开。
安慧险些没将那句“给脸不要脸”脱口而出,神情已是大变。
装什么装!这些年间可没少收二哥的礼!
到底是一把拉住了旖景:“阿景这可是见外?咱们两家本是通家之好,来往亲近,二哥哥历来将你当亲妹子似的,小时候可没少用稀罕物讨你的好,不过是生辰礼而已,有什么收不得的?”
“那是小时候,长辈们也都知道咱们礼信往来,何曾这般避人耳目?”旖景怎会在这时偷偷摸摸地收下虞洲的东西,伸手一拂,就摆脱了安慧的纠缠。棉花糖)
安慧大急,这玉佩可是满绿冰种,价值不斐,虞洲亲手交托给她,就连父亲也有叮嘱,让她必须转交,没想到却被旖景拒绝。
且还要紧追纠缠,却已听旖景扬声儿:“姨母!”
安慧才见一个贵妇正往这边行来,只好罢休,冷哼一声,恢复了一身傲娇本色,当与旖景擦肩而过时,还狠狠撞了一下肩膀。
这番情形,自然落到了娟娘眼里,目送安慧远去,好一阵蹙眉瞪目,拉着旖景的手,才问发生何事。
旖景却也没多说,两三句话岔了开去,想到安慧这番举动,似乎有什么诡计,大不妥当,还是当着祖母与小谢氏的面揭开才好,便问娟娘:“原本是想与姨母说说话,只刚才瞧见祖母拉您去了暖阁,怎么这会子有了闲睱?”
这话,却也问中了娟娘的心事——她今日眼见旖景及笄,不由想起病逝多年的长姐,心里又是酸楚又是安慰,一忽儿又想到,旖辰已经有了归宿,旖景才被册了郡主,身份更显尊贵,不知大长公主究竟有什么打算,且想着套套话,关切一二,话未入题,却被小谢氏与黄氏打断,听那小谢氏一叠声儿地赞着旖景,却因着她在场欲言又止,分明是盘算着婚事,才找了个借口走开,一路思量着那虞二郎不知品性如何,但眼见黄氏与小谢氏亲近,娟娘便疑心其中有不妥之处,正在担忧。
被旖景这么一问,心念又是一转,便携同了姪女往大长公主歇坐的那处暖阁走,自是没提心头的疑惑。
却说刚才,娟娘前脚一走,小谢氏迫不及待便提说起联姻之事,话才开头,大长公主就打发了玲珑在外头守着,只听小谢氏滔滔不绝:“姑母自幼疼爱景儿,必然是舍不得她将来受分毫委屈的,只姑母也知道洲儿,那孩子别的不说,对景儿可是千依百顺,俩人几乎又是在一块儿长大,打小的情份,再没这么合适的姻缘……”
“两家本就亲厚,再者洲儿也该五丫头一声表哥,咱们这些当长辈的瞧见他们兄妹处得容洽,心里头倒也安慰,却不能把这往姻缘上头牵连。”大长公主到底还是没忍住,打断了小谢氏的话。
黄氏垂眸,看着自己腕上的一把玉镯,暗诽小谢氏太过心急,说话没经脑子,此番不是暗示五娘与虞洲早就情投意合?便是事实,长辈们心里晓得,却也不该在口头上说,倒有了几分逼迫的意思,怎不惹人反感?
更何况这两年间,五娘明显疏远着虞洲,有避嫌之意,言行谈吐更是不曾避开丫鬟仆妇眼耳,让人挑不出半分理来。
活该小谢氏自讨没趣。
“你的意思我大概也晓得,只一来五丫头才刚及笄,前头三娘、四娘婚事还没定呢,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二来嘛,太后一惯也将五丫头看成嫡亲孙女儿,她的婚事,便是我一人说了怕也算不得数,还得太后恩准,改日得闲入宫,我与太后商议后再说。”大长公主又说。
这显然就是婉拒了,任谁都不会相信大长公主在自家孙女的婚事上做不得主。
尽管小谢氏私心里头,对这位出生尊贵,又把儿子迷得神魂颠倒的“儿媳”很有几分排斥,但是经过虞栋的一番分析,为儿子将来考虑,她也承认旖景的重要性,对这门婚事存了势在必得的念头,不想却碰了一鼻子灰,心里难免气恼。
只又不能拂袖而去,且好尴尴尬尬地用言语转寰,便有些如坐针毡。
而这时,旖景与娟娘偏又一同进了暖阁。
“二婶子也在?”旖景倒是乖乖巧巧地见了礼,打量着小谢氏神情不善,便知道是在祖母面前碰了壁,先说了几句席上的趣话,抱怨今日被灌得头晕眼huā,这才顺口一句提及:“早先阿慧转交洲哥哥准备的生辰礼,可我瞧着那玉佩价值不斐,便没敢收,原本是怕没有贵重的答礼,却不想这么一拒,倒是辜负了洲哥哥一片好意,也是我方才言辞不周,连阿慧都惹恼了,只好请二婶替我向洲哥哥转达一声歉意。”
这话含量丰富,一是当着长辈的面说明虞洲企图“私相授受”再者也强调了自己已经婉拒,就算将来那玉佩莫名其妙又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那也是虞洲的阴谋诡计,与她无干。
可旖景自然也明白,此话一出,便是彻底“得罪”了小谢氏,但这也无妨,横竖她也没想过要与讨好镇国将军一家,撕破脸皮只是迟早。
娟娘这才醒悟过来刚才虞安慧何故神情不善,扫了一眼尴尬十分的小谢氏,最后将目光紧盯安然若素的黄氏,微微一抿唇角。
小谢氏这会子颜面尽失,且干笑着敷衍了几句,再坐不住,告辞而去,心急火燎地去寻安慧。
那枚玉佩原本是一对儿!
也是为防万一,假若大长公主不松口,且只好先哄得旖景收了此物,原本该虞洲亲赠,但小谢氏却打听得,宫里早有旨意,待及笄礼一过,太后便会让旖景入宫小住,恐怕便得到万寿节了,虞洲哪还有与旖景见面的机会,这才让安慧行事,将来也好以此为证,说旖景与虞洲早定私情,劝服大长公主认了这门姻缘。
那玉佩可是满绿冰种,又是由宫廷玉匠雕成,便是作为定礼也说得过去,还以为虞洲与旖景历来亲厚,这礼信来往旖景应当不会设防。
假若旖景收了此物,心里当然是对虞洲有几分在意,那这门婚事大有成算。
假若旖景为了避嫌拒收,他们也预备了后着,把握虽说没有十成,七、八成倒是有的。
但小谢氏万万没有想到,旖景竟然当着大长公主之面将事揭穿!
将来若再以此为由,大长公主企会不知是他们居心叵测,图谋她的掌上明珠,把人得罪个彻底,哪还能指望结为姻亲。
她可没有当真以旖景闺誉要胁大长公主的胆量,无非是想造成旖景原本已对虞洲倾心的表像,而大长公主觉得小辈间“私交信物”“暗定终身”之事到底有失体统,不欲刨根问底,多数便会一口应允。
只怕眼下,大长公主已经醒悟过来其中名堂,这门亲事竟是一分成算没有了。
小谢氏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又觉如愿,一方面又大是愤怒。
亏得自家儿子对那小丫头心心念念,不想却被人践踏小瞧。
五丫头今日那番话用意明显,竟是铁了心要与她儿子楚河汉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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