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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时,热闹的不仅仅是怡红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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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白沙渡头的酒肆里也正是宾客如云的时候。
这里的酒楼多针对往来行商,规模不比内城平安坊里的奢华,基本设在客栈之内,虽也设有雅室,一应陈设自不如那般精致典雅。
鲜少有人知道并非临着主街的这间“朋来阁”表面普通,实际上却是五义盟在锦阳京的分堂,更鲜少人知长期租住在这间客栈里的江湖游侠玉郎实际是分堂堂主。
除了五义盟中内部人。
这时客栈酒肆大厅高朋满坐,三层的雅室里也是间间坐满。
虽到新岁,还是有行商为了利益奔波。
当温进踱着方步在迎客郎的引领下进入一间雅室时,自然没引起旁人注意,表面上,他与朋来阁有生意来往,故而让人请掌柜来一见,合情合理。
朋来阁的掌柜姓雷,自然也是五义盟中人,却非当真能作主的那一位。
雷掌柜才一落座,温进就掩示不住焦灼,紧声说道:“起初还以为那妓子容易忽悠,哪知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她倒是依计与杜宇娘从归于好了,瞅着同那什么玉郎也能说得上话……却偏让我先得引荐个皇子给她,我起初就那么一说……这该如何是好。”
“你还真敢夸口,怎么不许诺她进宫当贵妃!”雷掌柜眉色有若炭画,两道仿若卧蚕,一脸的胳腮胡,瞧着脾气就不大好。
温进讪然:“我不也是听主子您提起,待将来大事谋定,会与四殿下……”
“那也得等这朋来阁真到我手里!”雷掌柜满面怒火:“四殿下可是等闲人能见?咱们不先为他做成三两件事,就能说得上话?也真亏你想得出来!”
发了一阵牢骚,雷掌柜终究还是摁捺了怒火。
他当然晓得凭着一个勾栏里头打杂出身的温进不能面面俱到,无奈他图谋的是堂主之位,五义盟里的人手暂不能动用,只好用这外人才不致先让良玉忌防。
“眼下该如何是好?”温进瞧着主子平息了怒火,才敢颤颤兢兢地问。
他表面上虽是商贾,手头也有几间铺子,可真正的东家却是雷掌柜,身契富贵皆在人一手掌控,温进这时可没了在于氏与小嫚跟前的风光。
“等我先与孙先生商议着吧,他到底是皇子府的幕僚,也许还能递得进话。”
温进松了口气:“那妓子虽说下贱,模样的确妖娆,一嗓子小曲儿也不差怡红夜莺,未必没有那本事让四殿下动心,虽这位是天潢贵胄,我可晓得,天下男人也都一个样……至少这小嫚的眉眼比当年艳冠怡红街的红衣要好,红衣都能迷住三殿下呢。”温进想的还有,小嫚比于氏也不差,于氏当年并非处子之身,不照样迷得虞栋神魂颠倒,竟然把个破了身的伶人收了外室,还和她生儿育女,男人嘛,无论身份有多尊贵,都逃不过美色二字。
可惜小嫚这样的尤物,一旦攀上了天潢贵胄,旁人就再不能染指,还得趁她“飞上枝头”之前好好消享消享。
原来这位雷掌柜野心勃勃,所图还并非仅仅堂主之位,竟是企图一盟之首,他也明白,仅凭阴谋诡计不能得逞,首领神龙不见尾,他入盟也有二十余年,连首领真颜都不得见,也只能步步为营,先夺了锦阳分会堂主,再借着四皇子的势,将来才能成就“大业”。
五义盟这么一个屈指可数的百年江湖帮会,会众涵盖三流九教,耳目遍布五湖四海,本可图谋大富大势,可笑的是首领贪生怕死,拘束着会众循规蹈矩……若他雷仁能图谋功成,说不定能推立个帝君上位,将来也有拜相封候的机遇。
雷掌柜自有了这雄图之志,也经过了一番盘算——他倒有些眼光,看穿储君虽是嫡出,好几个皇子却都不是甘居人下之辈,细细分析,三皇子是太子党,太子名正言顺,自是不会看上他这个一文不名,三皇子自然也投靠不上,其他几个皇子当中,唯有四皇子势大突显,有太子压制着,才会“广纳贤良”以谋大业。
于是废尽心思的结交了皇子府幕僚——那位李家女婿孙家大郎。
雷仁也谨慎,晓得江湖帮派见不得光,并没透露他的底细,只希望孙郎先能引荐,待为四殿下做成几件大事,将来再进一步打算。)
说到底,他眼下还没能与四皇子真正搭上桥。
但倘若小嫚真能投了四皇子的机缘,也是有益无害。
或可尝试。
且不说雷仁怎么与孙幕僚商议计定,先看楚王府里。
渐近上元佳节,掌着中馈的小谢氏既要应酬礼尚往来,又要操心着灯楼彩棚的事,忙得那叫一个脚不沾地,虞栋自然也不好在这时脱身去看望于氏,日日访亲待客,也不清闲。
这日才送了前来贺岁的几个客人出门,当见门房放进来个黑幂罩膝完全不分男女的乌衣人,虞栋登即防备,待要喝住质问,却被灰渡上前一步冷面无情地阻止——
“是来见世子的客人。”
于是于氏身边“亲信”哑奴就这么在虞栋满是孤疑的目送下,堂而皇之地进了关睢苑。
直到中庭花厅,哑奴摘了幂篱,匍匐在地叩见世子夫妇时,回到书房的虞栋仍在思考来者何人。
哑奴是初次叩见女主人,旖景自然也是初次见她。
却也明白是虞沨不知安插在谁身边的耳目,并没有表现出诧异。
当听闻哑奴将于氏的“计策”娓娓诉来,旖景才忍不住晃了晃眉梢。
看一眼身边人,依然是云淡风清,世子似乎半点不觉得讶异般,只问了两句温进有没透露是个什么帮会,无果,世子才说道:“好容易回来一趟,去见见哑姑吧,她甚是挂念你们姐妹俩。”
旖景这才知道女子是哑姑的女儿。
一肚子问题七弯八拐,一时却不知道先问哪句。
还是虞沨心领神会,一边拉着妻子的手回房,一边解释:“哑姑是真不会说话,听力却比常人更佳,两个女儿都是健全人,听力却也比旁人要更灵敏,她们原是楚州旧部,身怀武艺……于氏心怀不正我早知道,趁着委托了五义盟把她从陇西捎回京都时,就安插了明、慧二女到她身边,只想不到于氏愚昧到了这般境地,不过单说心肠狠辣,与二叔倒是般配。”
又说到安瑾,虞沨神情多少添了几分沉肃:“我留着于氏是想让二叔后院起火,但从没想利用安瑾……如果她……也算我一番苦心白废,她若有害你之心,必不轻饶。”
仅仅是这些话,尚不能解开旖景心里的所有疑惑,但若要追问,当中却也横亘着那些“难以启齿”的情由,终究是摁捺着,抬眸看向这日穿透阴霾的苍金阳光,勾勒在男子挺秀鼻梁的一抹亮色,清澈的眼底微有涟漪。
原谅我还没有勇气说穿,那些埋藏在心里愧疚,这时尚还无颜当面出口。
虞栋十分注意黑幂罩面的神秘访客,这日在门禁处安排了他自己的亲信“虎视眈眈”,勤等着盯梢暗探,可惜直到晚间落栓闭门时刻,仍然不见那访客出来。
“别苑”里的哑奴却早已将奉命取得的砒霜呈上,眼看着于氏美目灼灼的盛入空心金簪里。
安瑾对自己即将被推到风头浪尖尚无察觉,这时由着丫鬟散了头发,手里拿着卷诗抄,就着九枝莲灯煌煌光晕,正沉侵在文人墨客书下的婉约意境里,一忽想到尚且牙牙学语的胞弟那张可爱的面宠,笑意盎然。
江月却在大发脾气,当然只冲着她院子的里贴身丫鬟们——
正月初一,宗室入宫朝贺,她因无诰命未曾获诏,已觉奇耻大辱,三日之后就是上元佳节,今岁太后欲往平安门楼观灯,请部份宗室入宴,楚王府里人人获诏,唯有她与芷娘两个没得资格。
小谢氏“安慰”儿媳:“王府在平安大街边搭了彩棚,也不能完全空置,若只让芷姨娘在上头镇着未免不像,有你在,才能应酬过来。”
她竟沦落到要与芷姨娘一同应酬的地步!并且还要被那日来往不息的贵妇贵女们“瞻仰”!
都知道她受天家厌恶冷淡,虽嫁入宗室,却没有资格参与宫宴。
一根好好的赤金长簪,竟被江月盛怒之下掰成了“斗拱”。
可无论江月如何排斥,时光都不可能为她停留,普天同庆的上元佳节依时到来,自正月十三这日,锦阳京四处张灯结彩,无论贵族抑或平民百姓,屋檐上都悬上了彩灯,宵禁解除,百姓可通宵游逛灯市,观赏百戏杂耍,欢歌热舞,共庆新春。
天子却收到了铜岭关外的友邦西梁王递来的国书。
很不幸,三皇子外祖父唯一的庶子并未能挨过远庆六年,等到西梁王力压众议立为王储,在十一月时病逝。
西梁王欲遣先太子之女金元公主与西梁三姓之庆氏嫡子来访大隆。
似乎有意让庆氏嫡子与大隆宗室女子联姻和亲。
这用意太深晦,以致让大隆天子完全参不透西梁王的图谋。
还是诏了三皇子问话,才明白过来。
原来西梁三姓中,宛氏已无男丁——别说嫡子,连庶子都病死了,胡氏嫡系嗣子要么成婚,要么年龄尚幼,适龄能与金元公主婚配者只有这位庆氏嫡子,应是西梁王尚不死心,执意废除三盟政会,不愿实行“嫡女夫继”之盟约,以致西梁政权落入庆氏之手,这回是想让大隆天子赐婚,以震慑西梁云边庆氏,让这嫡子丧失婚配公主的资格。
“难道说,西梁王欲让金元公主继位?”天子大讶,如此一来,“友邦”莫不是要出个女王?
三皇子沉吟片刻,又再说道:“西梁王已经无子,又不甘让政权旁落,如此也只能让公主继位……父皇,儿臣旧年出使西梁,了解到庆氏之猖獗狂妄,若真让他这一姓掌握西梁政权,说不定将来会与大隆敌对,虽我泱泱大国不惧蛮夷,不过若能维持和平共处总比战乱争端要强。”
天子微微颔首:“庆氏为西梁三姓之一,以我宗室女与之和亲也不算低就,不过庆氏既有夺权之心,难道就甘愿屈从?”
“庆氏虽有野心,却未成气候,西梁王还能压制,再者庆氏未必不会以为与我大隆联姻有利于他夺权之策。”三皇子轻笑:“庆氏早知西梁王欲废‘三盟政会’独揽大权,自然也不会仅仅依赖‘嫡女夫继’之策,与我大隆交好是有益无害。”
天子颇以为然,凤眼一挑:“这样,就得留意着宗室之待嫁闺阁的女儿了,以朕想来,要让庆氏心甘情愿接受,倒不能是全不受重之宗室所出。”
如此,庆氏才会以为和亲有所价值,不至排斥,才能达到西梁王的缓兵之策。
三皇子笑容妖丽:“父皇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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