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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便是皇后一直在侍奉着慕容景天洗漱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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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桌上的菜品大多是一些最寻常不过时令小菜,可是吃在皇后的嘴中,却仿佛是蜜饯果子一般让人心旷神怡。直到慕容景天去上朝,皇后还站在凤寰宫的门口遥遥地目送着慕容景天远去。
其实,“帝后”是这个世界上距离最近,又是最遥远的夫妻。帝后是天下至尊的一对夫妇,在百姓国民面前,必须相敬如宾,为世间风范;可是,也同样是因为这“至尊”,夫妻之间便永远不可能有寻常夫妻那样的娇声细语,情意缠绵,哪怕是日常饮食,也是战战兢兢,生怕有一点错处。
当年,当年的那个宠冠后宫又颇让皇后忌惮的女子,不就是折损其中了么?
软玉见着皇后愣愣的出神,便低声道:“皇后娘娘,眼下皇上已经去上早朝了,皇上自然有海公公、福公公他们伺候。皇后娘娘您连日疲乏,还是进去好好休息休息吧。”
见到皇后依旧愣愣地出神,软玉便稍稍提高了声音道:“皇后娘娘,眼下已经入了秋了,风口上凉,您得照顾好自己的凤体啊……”
听了软玉的话,皇后微微醒转过来,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掩饰着道:“软玉,本宫的样子是不是很吓人?”
软玉微微一愣,复而失笑道:“皇后娘娘,您是人中之凤,雍容华贵,国色天香,且今个儿早上的妆是奴婢亲自为皇后娘娘上的,难道娘娘还不放心么?”
皇后不禁哑然一笑,道:“是本宫错了。”说罢,皇后便携了手软玉的手进了内殿之中。
内殿之中,淡淡的汤药气息隐隐约约。皇后仿佛突然想起来了似的,道:“软玉,皇上赐给本宫的汤药呢?”
软玉赶紧道:“这会儿小厨房里头正在煎药,一会儿就端来了。”说到这里,软玉不禁失笑道,“以往皇后娘娘总是不喜欢皇上赏的汤药,每次喝都蹙着眉头,今个儿皇后娘娘怎么想起来自己要了?”
皇后坐在镜子前面,伸出手抚着自己即将松弛的皮肤,淡淡道:“人人都道昨夜本宫受了委屈。可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本宫是固然受了委屈,可是皇上也终于肯垂怜本宫了……”
说罢,皇后微微垂首,凄然道:“自打本宫生下嫡长子被册封为皇后之后,皇上便不太疼惜本宫了。软玉,你说,是不是因为本宫老了,皇上就不喜欢本宫了?”
软玉赶紧道:“怎会?皇上与皇后娘娘是多年夫妻。正因为是至亲夫妻,所以才更加亲厚。而那些妃妾,都是皇上因着制衡前朝势力才娶的女子,算不上夫妻。皇上在妃妾面前演戏宠爱她们,只有在皇后娘娘这里才会吐露真心。”
皇后脸一红,刮了一下软玉的鼻子,笑着道:“惯会油嘴滑舌的……”
软玉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软玉顿了顿,又道:“只是,皇后娘娘,昨夜宸昭容被投毒一事,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皇后略一蹙眉,道:“宸昭容是得宠,可是却也不是十分得宠。若是真的论起恩宠深重,那便还是贤妃。不过,若是说起女子嫉妒之心,玉鸢儿动不了贤妃这棵大树,就动一动宸昭容这朵小花儿,也是有可能的。”
软玉瞧了皇后一眼,垂首道:“可是奴婢看着,这次宸昭容中毒一事,却像是冲着皇后娘娘来的。”
皇后微微冷目,道:“昨个儿的事情,人证、物证都摆明了是玉鸢儿做下的,可是人证咬的那么死,反倒让人可疑了。”
皇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只是,如今玉鸢儿已经被皇上废去位份,打入冷宫,皇上都已经认定是玉鸢儿所为了,咱们又能怎么样。只可惜这丫头才爬上了皇上的龙床,就成了别的人替罪羔羊了。”
软玉垂眸道:“玉鸢儿骄纵跋扈,死不足惜。即便玉鸢儿继续为妃为嫔,那样浅薄的心思,也不能阻挡皇后娘娘。只是——”软玉小心翼翼地觑着皇后的脸庞,道,“皇后娘娘,您觉得此事谁获利最多?”
皇后想了想道:“不是本宫,那便是宸昭容了。如此一病,皇上必定是怜香惜玉了……”皇后见到软玉木木地垂首不说话,顿时明白了过来,冷笑道,“竟然还有这番心思,真是本宫小瞧她了!”
这个时候,灵芝捧了汤药进来,恭顺道:“启禀皇后娘娘,汤药已经煎好了——”
皇后从灵芝手中接过了汤药,蹙着眉头喝下了。软玉赶紧递过一枚蜜饯果子,服侍着皇后吃了。
而这边柔仪宫中,所幸萧绾心所食的栗子糕并不多,再加上郑易辰的悉心调养,不过两三日的功夫,萧绾心的身体便恢复如初了。
这一日清晨,萧绾心有着蕊珠侍候着萧绾心起床梳洗,低声道:“二小姐,今日,是玉鸢儿被赐死的日子。”
萧绾心眉心一簇,幽幽道:“赐死便赐死吧,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蕊珠垂首道:“奴婢知道,二小姐并不想要她的命。”
萧绾心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她虽然要害我,可是我却并不想要她的命。毕竟,活在这后宫之中,有多少的不情愿和委屈,都是说不出来的。只是,皇上执意如此,连我说话的余地都没有留。我也没有办法……”
蕊珠小心翼翼地觑了萧绾心一眼,道:“二小姐,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前两日二小姐中毒一事,人证物证皆指向玉鸢儿,倒是让人起疑。”
萧绾心微微蹙眉,道:“你与我想到一处了。如今皇上已经认定此事是玉鸢儿所为,且这件事原本并不紧要,想要再查什么怕也是不能了。”萧绾心低下声音,道,“我要去冷宫看看玉鸢儿。”
蕊珠淡淡一笑,道:“宫里赐死妃嫔历来是在黄昏傍晚时分,奴婢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直到傍晚,天渐渐有些擦黑,蕊珠便服侍着萧绾心换上了一件并不打眼的宫女服装,偷偷地从柔仪宫的角门出去,一路去了冷宫。
冷宫,乃是未央宫中一座废弃的院落。大周开国数百年,不乏有犯了错被打发到冷宫来的妃嫔——别人不说,当年的仁孝皇后不就是在冷宫被人毒杀的么?
自然了,蕊珠时并不会知道这一切的。只是如今萧绾心穿上了一身宫装,真真正正地站在了冷宫之前,才猛然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悲凉。
萧绾心略微抬起头,看着这冷宫废苑。
即便是冷宫,可依旧是这未央宫众多宫殿中的一座,哪怕是已经荒废许久了,那雕梁画栋和白玉制成台阶依旧显得十分华贵——尽管,雕梁画栋上的画饰已经开始微微皱起,尽管,那白玉制成的台阶上已经落满了灰尘落叶。
这里,是被历代大周皇帝所厌弃的女子的地方。尽管冷宫墙壁之外便是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可是那些荣华富贵,却再也不属于她们了。
蕊珠见着萧绾心愣愣地出神,便低声道:“二小姐,冷宫的侍卫奴婢都已经打点好了,他们不会说出去半个字的,二小姐尽可安心就是。”
萧绾心点了点头,道:“是,我明白了。蕊珠,你在这里守着,我进去,瞧瞧玉鸢儿。”
萧绾心推开小门进去,便见到了一个衣着褴褛的女子正在台阶上愣愣地坐着。萧绾心瞧着她,却只看到她那秀丽绝俗的脸上过于苍白,没半点血色。萧绾心心中一酸,低低道:“玉鸢儿……”
玉鸢儿见到了萧绾心,也不恼,道:“哦?居然是你……怎么,你不觉得是我下了夹竹桃茎皮的毒要害你么?你居然还敢来这冷宫看我?”
萧绾心见玉鸢儿言语不善,也不气恼,只是淡淡道:“是么?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认为是你害我的。”
玉鸢儿微微一愣,复而失笑道:“想不到,竟然是你信我的。”玉鸢儿微微仰起头,道,“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吧?我这样一个地位卑贱的奴婢,刚刚爬上了皇上的龙床,就被皇上像是一件破衣裳一样丢在了这冷宫了……就因为一件我并没有做过的事情。”
萧绾心鼻中一酸,道:“我宁愿相信你是不情愿的。”
“不——”玉鸢儿凄然一笑,道,“我十岁的时候就入宫了。那个时候,我的爹娘把最后的食物都给了我,结果他们都饿死了。而我则因为有个在宫里头当差的姑婆婆,得以入宫留了一条活路。”
玉鸢儿微微扬起头,拼命不让眼泪掉下来,哽咽道:“可是,那个时候我才十岁,就要在浣衣局每日浆洗衣物。一到冬天,我的受伤就全是冻疮。我看着那些华贵的衣服在我的手上一件件滑过,却永远都不能穿在身上。而我的手,那样疼,那样痒,可是也没人会在在乎我……”
说罢,玉鸢儿恨恨地看了萧绾心一眼,道:“宸昭容,你与我的岁数差不多吧?可是,你我的命运却是截然不同的。你是堂堂文安公府的二小姐,后来选秀大典上一枝独秀封为婕妤,得皇上垂怜,一时风光无限。可是,我呢?我还只是个小小的使唤宫女,做着最粗俗的活儿,永无出头之日。”
萧绾心微微垂首,似是叹息道:“家世出身,并不是你我可以选择的。”
玉鸢儿冷冷道:“你出身高贵,自然不会明白我这样的人的生活究竟有多么痛苦。所以,当我姑婆婆告诉我一定要掐准时机得皇上垂怜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我不是不知道后宫争斗多么残忍,可是我必须去放手一搏。不为别的,就为了不会就这样老死宫中。”
萧绾心盯着玉鸢儿因激动而扭曲的面容,道:“你若是想出宫,去向太妃求个恩典就是。再不济,宫女二十五岁也可以出宫,你为何……”
“二十五岁?”玉鸢儿凄然笑道,“那样年岁的女子,一个人在宫外没有家庭,如何生活?”玉鸢儿咬了咬牙,道,“出宫是死,入宫也是死。既然都是死,我宁可放手一搏,荣华富贵的日子,过一天算一天!”
这样的话,其实是这后宫里最真实的话吧。
后宫之中的女人,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集聚在大周天子的身边,不都是这样的么?或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或为了家族的鼎盛煊赫。哪怕是自己这样一向与世无争的,却也是硬要撑起整个萧家的荣辱兴衰。
半晌,萧绾心垂首道:“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玉鸢儿冷冷道,“是我技不如人,被谁算计了都不知道!到头来,我的荣华富贵在顷刻之间得到又消散——我这一生,终究是不值得。”
说罢,玉鸢儿连连冷笑,直让了天边的昏鸦“嘎嘎”飞去。玉鸢儿冷然道:“宸昭容,受尽万千恩宠的宸昭容,你想不想知道,我唯一的一次侍寝,究竟是怎么做的?”
萧绾心别过头去,道:“我不想知道。”
玉鸢儿却是自顾自地凄然道:“那一夜,皇上不许我近他的身,更不让我侍寝。那一夜,在启祥宫,我就穿着一件薄薄的寝衣跪着,跪在花纹繁复的福字砖上,就那样跪了一夜。”
玉鸢儿咬破了自己的嘴唇,鲜血流出:“即便是那样的侍寝,皇上还要在同时上记上一笔,我没有落红!”
萧绾心听到玉鸢儿骤然提到“落红”二字,不禁惊道:“你说什么?你没有落红?”
“是啊,我没有落红啊……”玉鸢儿声音凄厉,仿若鬼怪。
蕊珠从门外跑了进去,一把拉住了萧绾心,道:“二小姐,赐死的内监们已经来了,咱们快走吧。”说罢,蕊珠便不由分说地拉着萧绾心从了小门离去。萧绾心抚了抚心口,却一直都无法安静下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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