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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王天前些天来过……”
迟疑一阵,少女从袖中抽出一封信,轻叹道:“他说在回苏州的路上,听闻客商说起青阳客栈中的那场打斗……后来追问才确定那人便是你,于是又沿路返回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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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看了一眼信上写着“李婉儿”三字,苦笑一声,随即又回头看向那位只能动动眼睛的书生,轻声道:“想来你也很想知道信的内容,那我便替你看看……”
看着沈无言眨了眨眼睛,少女这才将信拆开:“家中一切安好,如今除了月儿以及几位掌柜被安置在苏州城外的老宅以及茶楼外,剩下的一些年纪稍大些的老人,都住在暖香阁……田产地产都卖了,留了些银子,剩下七十万两银子全数交给蓟辽总兵谭伦……江浙一带的桑田重新购置回来交给了父亲,李家的皇商还能勉强维持。倒是沈惟敬近些天来的较为勤劳,大抵还是觊觎相公的那玉露的配方……”
念到此处,少女不由怔了怔,低声道:“婉儿姐姐终究还是大户人家出身,做事皆都能统筹兼顾……也通晓世事,我却不行。”
沉吟一阵,她继续道:“而今沈家没落,的确有诸多掌柜们离开,冷嘲热讽自然不在话下……甚至还有些大商户企图霸占醒八客茶楼,但遵照相公的意思……”
苏巧巧忽然苦笑一声,无奈道:“倒也没有占你便宜的意思,婉儿姐姐的确写的是相公……”
“遵照……遵照你的意思,对这些人全然不做理会,在他们走前也奉上礼金,一切都遵照礼数去做,但茶楼的招牌一定要保住,这是我们翻身的资本……大抵还是不太懂相……你的意思,其实家业如何都无妨,即便过着男耕女织的小日子,却也不错……”
念着,苏巧巧已然起身:“只是徐先生说,我这样的想法实在可笑……沈无言已经进了这条路,便不能再回头,便若他说的那般‘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今就算他想全身而退,也会受到诸般阻拦……严先生的意思却更加有意思,说是相公若是皇帝,便无人敢在招惹了……”
苏巧巧忽然咯咯一笑,轻叹道:“你们家这两位先生倒也有意思……只是想起公子若是当了皇帝,怕这大明都要有意思起来。”
听着少女柔和的声音,联想写信之人当时的情形,沈无言一时想笑,一时却又想哭,但终究还是无法表达任何感情。
人毕竟还是感情动物,无论多么强大,多么的通晓俗世,洞穿一切,却依旧还是有所谓的软肋,而今苏巧巧的病与苏州的那一大家,便是沈无言的软肋。
而今这两者又在自己最为脆弱之际相结合,却是又一种打击,于是愈发显得自己多么的无力,即便当年自己也曾谋定时局。
不由又感慨,若是自己当了皇帝,这天下又该如何治理,毕竟烹小鲜与治大国区别还是相去甚远,大抵能治理一个郡县,但若当真去执掌一国,却又难以统筹。
这却又是自身软肋,关于自身的缺点,沈无言这些天来也想过许多,除却性格上不间断的寡断之外,便数管理能力及其匮乏。
大抵早些年经营一间铺子,又或者营造一个庞大的商业家族,想来都能控制,且互相规划起来都能经营的十分妥善。
毕竟当年太湖水患之际,便是用的这些前世学到的一些管理方式。
只是当真对于一个商业帝国,又或者是一个拥有广大领土,上千个县的帝国来说,那份管理能力,便又显得极其匮乏。
不过这也并未无法进步,本着应有的学识,在加以推广,或者在小面积的实验,在实践之中寻求出路,却也比盲目的学习理论又好的多。
毕竟时代不同,很多方面的人事又有诸般诧异,这般实践得来的方法,也许并不符合理论,但又的确适合在这个时代运行。
这也算是为何要将江浙一带家财尽数抛弃的原因,自从夺了周家茶业之后,醒八客的产业便再也难以扩张,其中自然有一定的人为因素,比如官府的阻止,但更多的还是无法去管理。
大明帝国如此庞大,若当要把醒八客开在每座城中,那便要成百上千名的掌柜,其中又要有成千上万,甚至数十万的伙计。
如此多的人,又该如何去指挥,不至于在苏州做的一个决策,到达辽东之后,已然是几年后的事了。
且这各个地区又该如何去妥善安排,毕竟地区各有不同,无论是风俗习惯,还是百姓的倾向以及贫富程度,这又设计到价格如何制定。
总之这诸般困难若是按照以往的发展,是必然没有进展的,一旦生意在做大一些,内里的隐患也就会越来越多。
一旦某一天这隐患显现出来,便会成为被攻击的漏洞,那时在补救,已然极其困难。
声音依旧回荡在房间之内:“前些天王天回信说你出个些问题,但具体是什么问题,却也没有说清楚,只是说如今正安置在巧巧……那里,所以便附此信一封……”
王天之所以未曾说自己打斗身受重伤,显然是怕李婉儿担心,听到这,沈无言不由又对王天十分赞赏,暗自叹息,这小子终于懂些人情世故了。
“此次发配辽东,却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天君这些天连续生病,好在薛大夫便住在府上,时常也能照顾,并无大碍,也无需太过担忧。……倒是采儿与王天的婚事,本想着你回来再安排,但如今也不愿在拖下去……严先生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他要回分宜,徐先生随同而去。”
大多都是些家中琐碎,但听来却依旧深有感触,沈无言眨了眨眼,示意苏巧巧挠挠头,接着又眨了眨眼,表示可以继续。
苏巧巧微微一笑,继续道:“世贞先生来过一趟暖香阁,与少卿先生同来的……与归先生在项脊轩聚了一次,并未让他们见严先生,却是怕他们误会。倒是周家那老先生这些天来愈发不安,去过几次,都在念叨着大明将亡之类的言语,想来时日也是不远。”
所谓周家老先生便是当年诗会时沈无言在周园遇到的那位老先生,当时二人有过一次交流,后来周家破败,周严坠亡之后,沈无言重回周园,便将这老先生带了回去。
经过几次交谈,沈无言大概了解到,这老先生只是性格有些古怪,以至于至今未曾有功名,这些年便一直抑郁烦闷。
“说来你那暖香阁倒也的确有意思,竟然有如此多的老先生,听起来也都非凡人……若是李先生去了却也不错,不过以他的脾性,想来也没时间去。”
沈无言心中不由一笑,暗自思付道:“这位李先生若是能去暖香阁,怕是就要葬送一本名垂千古的大作……兴许还会成为千古罪人,毕竟本草纲目只有一本。”
“冬至前吴先生来过一趟,说是《西游记》已然交予我父亲,能否刊印便要看这一次……倒是那本《金瓶梅》实在有些……相公回来可要解释一下这书。”
苏巧巧摇了摇头,好奇道:“这《金瓶梅》却又是什么书,回苏州一定要讨来看看……”
听得此话,沈无言心中不由叫苦,于是又将王世贞暗暗骂了无数遍,怒斥这浪荡公子。
房间之内不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全然不似一名生命将到尽头的少女。
念着手中长信,少女忽然哎呀一声,惊呼道:“药还在炉子上,倒是忘了这事……”
慌张跑前跑后,终于才算将药安置好,然后晾在一边,这才重新取回信,浅笑道:“婉儿姐姐还说,她将院子种满了蔷薇……便是你的那些玫瑰,大抵待你回去时便能开满整个园子。”
脸上虽说还带着笑,但声音明显小了些,大抵还是有些失落。
信到此结束,念着收尾,苏巧巧才长舒一口气,然后又笑了起来:“你也别急,想来许久未见,所以婉儿姐姐写的多了些……现在又有王天留的一封信。”
听得王天留下的信,沈无言精神为之一震,忙眨了眨眼睛,催促苏巧巧快快拆开信来。
苏巧巧笑了笑,随即拆开信封,看着那封信,愣了许久,才低声道:“相比起婉儿姐姐的长信,王天这信当真是简短……”
听得此话,沈无言心中愈发急切。
苏巧巧摇摇头,苦笑道:“当真不知道王天打听人家的小老婆做什么……”
“小老婆?”沈无言不由有些失望,本以为王天在京城有些收获,但却得来的是这种不沾边的消息。
苏巧巧将那信丢在一边,沉声道:“待回苏州,我定要问问采儿姐姐……这般远送来的一封信,竟然只是写着,新娶的小老婆姓武……叫武藤蓝……是个日本国女子。”
“武藤蓝……”沈无言心中不由一动,于是又想起当时宁安公主与自己在北镇抚司诏狱中的那一袭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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