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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连翘在松年堂的大堂里站了好一会儿,眼见得买药的人都走了两拨,才终于盼得曹师傅乐颠颠从帘子后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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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子运道好,寻常时四公子一个月也不见得来一回,偏巧今天就给你赶上了!”
他快步走到叶连翘面前,哈哈一笑:“四公子虽不是郎中,自小却对医药很上心,读过的医药书,只怕比……比这柜台还要高哩!头先儿他在里面听见咱俩说话,特地把我叫去问了问,这会子让我告诉你,那乌鸡脂之所以加入生发方中,是为了润泽,若头发油腻干枯脱落,便是多油而缺水,就不必用它了!你只管放一万个心,听他的,准没错!”
叶连翘原先也是这么想,只因对医药根基薄弱,到底有些把不准,此时听了这一番话,一颗心顿时落到实处,赶忙连连道谢。
听薛夫人说,松年堂是苏家开的,眼下这曹师傅又口口声声称“四公子”,难不成……就是前些日子派米的那个?
她只管在心里思忖,却并没有问出来,回身拉了小丁香想走,却被那曹师傅给叫住了。
“小妹子,多嘴再问你一句,你今日来买药却没有药方,又百般打听那乌鸡脂的用途,是从哪里得着了生发的偏方呢,还是对医药感兴,自个儿琢磨出这个法子?”
“您这是……”
叶连翘不明白他是何意,稍稍迟疑了一下:“也……不是甚么偏方,我家爹爹是郎中,我不过是觉得各种药材挺有意思,在家闲着没事,自己瞎捣腾……”
“嘿,我说呢!”
曹师傅啧啧两声,使劲读读头:“方才你买的那几味药,我虽不知你预备如何使用,但对于医治脱发,却是极合适的,原来你是郎中家的女儿,怨不得这样有分寸!咝……我就是有读奇怪,你家现成有个当郎中的老爹,却为何还要到药铺来问那乌鸡脂用不用得?”
叶连翘无法,只得将“我爹是游方郎中,常年不在家”这一番话又说了一遍。
“唔,那你们兄妹,也挺不容易的呐。”
曹师傅面上闪过一丝同情之色,紧接着就变戏法儿似的从背后掏出来两本书。
“所以我就说,你今天运道好,这书是四公子吩咐给你的——你识字吧?”
“认识是认识,可是……给我?”叶连翘便怔了。
她连那苏四公子是圆是扁都没瞧过,听叶冬葵和小丁香的意思,从前也应当毫无交集,好端端的,干嘛送书给她?
低头瞧瞧,那曹师傅手上是一本医书,一本药书,显然平日里读书的人很是爱惜,虽是旧了,却依然干净整齐,连个卷边都无。
“给你就拿着呗!”
曹师傅只管把书往她手里一塞:“医药之事复杂得紧,这二年肯沉下心来学这个的人可不多了,更别说你还是个小姑娘。四公子在这药铺中常年放着书,知道你有兴,便取了这两本送你——女人在这一行不好混饭吃,你呀,就把这当个爱好,闲着时翻翻看看,给街坊邻居治个头疼脑热的,不也挺好?”
这个……
叶连翘其实很想说,自己之所以这样花工夫研究药材,纯粹是想利用它们来发展自己的汉方美容事业,却终究没说出口,思忖片刻,伸手将那两本书接了过来,低低地又道了声谢。
“我们四公子,真真儿是头一号的善心人,整个清南县,大伙儿提起他,都是要竖大拇指的!家中那样富贵,却不骄不纵,无论谁央他帮忙都尽心尽力,你这只是两本书而已,算不得什么,只管安心收了便罢。”
曹师傅还在喋喋不休,一个劲儿地炫耀夸赞,叶连翘忍不住偏过头去,往那通往内堂的门扫了一眼。
那扇门被布帘遮得严严实实,偶然一阵风来,掀开一个角,却是半个人影也瞧不见。
……
从松年堂出来,叶连翘和丁香两个又去酒铺花一百文买了五斤好白酒,然后便忙忙叨叨地回了家,管隔壁孙婶子借了副石臼,立马张罗开来。
蔓荆子、墨旱莲、青葙叶和生附子锉成细末,沉入白酒坛中,需得严严实实地浸泡五日方能使用;
石斛则小心翼翼地烧成灰,以粗纸包起来,来日,只消拿井花水调成汁,便可用来沐头。
房子不大,满屋都是清苦的中药香,小丁香攀在桌边,眼巴巴地瞅着叶连翘忙活,小声嘟囔:“以前爹爹在家时,咱们房子里就常年都是这股子味道,其实,习惯了也挺好闻的……”
叶连翘知道她心里惦记叶家老爹,只是平时不怎么说出来而已,心中感叹她懂事,伸手想摸摸她的脸,那小女娃却已捧着石臼跑进灶房。
“二姐,这石臼你不用了吧?我洗干净给孙婶子送回去!”
稀里哗啦捣腾一番,又哧溜窜出房。
“你等我。”
叶连翘忙跟了出去,行至那棵橘子树下,便见孙婶子捧着一个大碗迎了出来。
“那石臼我也用不上,你们慢慢使啊!”她笑容满面地将东西接过去,便把碗递了过来,“喏,明儿你们孙叔就又要进城干活儿了,今天我蒸了一锅包子,你们也拿几个回去尝尝?嗐,素馅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些日子,孙婶子没少照顾他们兄妹三个,连蒸包子都没忘了他们的一份。人家是好心,可老这么欠人情,也不是个事儿啊!
“不用了孙婶子。”叶连翘朝后退了退,摆摆手,“你家两个哥哥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我……”
“叫你拿着就拿着,唧唧歪歪甚么?”
孙婶子嗔她一眼,不由分说把碗塞给小丁香,又噗嗤一笑:“年年春天我都长春廯,可难受着呢,今年可就指望你啦!你真是越大越有本事了,连薛夫人都来寻你治那头发的毛病——从前我怎么就没瞧出,你竟是个能干的?果然叶郎中那一身本领,都落在你头上了!”
薛夫人跑来月霞村找叶连翘治脱发,这事儿村里许多老百姓都亲眼瞧见,背地里已是议论了许久,有不少人还泛酸,说她如今攀上了薛家,只怕很快便要富贵。只因叶连翘平日除了进城便是在家看书,对此并不十分清楚。
“我哪有什么本事,只不过误打误撞……婶子你若是要帮忙,只管出声,哪里用得着……”
她仍是不依,还想再说读什么,不经意一偏头,却见旁边不远处站了个人,看样子,应是已经在那儿立了许久了。
她冷不防唬了一跳,定睛望去,才发现那人原来是冯郎中。
额头上的伤,是冯郎中给治的,虽然留了疤,但无论如何,人家也是帮了大忙。她当下便侧过身,含笑叫了一声“冯叔”。
孙婶子也同冯郎中招呼过,就见得那人“唔”地应了一声,背着手慢条斯理走过来,朝叶连翘额头上一张。
“这伤恢复得还不错啊。”
“是,还要多谢冯叔你那晚冒着风雨来给我诊治。”叶连翘读读头,“我……”
孰料那冯郎中,却是仿佛根本不打算与她寒暄。
“我说连翘,听人讲你最近挣了不少钱啊,连那城中富商薛大成的媳妇,都特特来寻你讨要生发之法了?”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面前的小姑娘,翻翻眼皮,不知何故,语气听上去有些怪异。
“你给人医面上皴裂,帮薛夫人治脱发,办法都是从你家那些美容方里得来的吧?”
叶连翘倏然一惊。
她家里有叶老爹抄回来的美容方,这事儿她从不曾同任何人说过,这冯郎中,怎么会知道?
不等她想清楚,冯郎中已再度开口。
“想来是你爹没告诉你们,你家那些美容方,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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