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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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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宽仁静静的看着窗外绽放的腊梅花。
腊梅香气浓郁,但花骨朵却是朴实无华。唯有这样花,才能在寒冷的冬季绽放吧。忍受酷寒、耐守寂寞,冰冷的冬雪只是它的陪衬。
今天是张家湾教众死难的头七,过完今天,他就要离开了。
突然,外院传来怒气冲冲的声音:“他说他会治痘疮,明尊弟子装神弄鬼,都欺负到我周家堡门上来了。”
张宽仁听的清楚,满脸无奈,自言自语:“还是免不了要出面啊。”那是周子旺的大弟子兼义子周才平的声音。
他推开房门,张金宝已候在外面。他耸耸肩摊开手:“被点着名字骂上了,不出面不行啊。”
张金宝低着头:“都是月儿招惹的事情,那小和尚来历不明,带到周家堡来惹出这么多麻烦。”
张宽仁走在前面,慢条斯理的说:“他是月儿的救命恩人,我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我们明尊弟子与弥勒宗教众不一样,不能随便让外人入教。”
明教招收新教众考核很严,不像弥勒教只要百姓愿拜弥勒教就算入教。也因此,明教发展很慢,但内部非常团结,常说明尊弟子亲如兄弟姐妹。
张金宝见他没有责怪之意,暗自松了口气,小声说:“月儿很担心小和尚。”他被月儿哀求的没办法,答应她在光明使面前给郑晟再说几句好话。
院子里传来打斗声,张宽仁微张开嘴,但什么话也没说,加快步伐朝外走。
“张舍来了,让张舍亲口说,这个假和尚是不是明尊弟子。”
张宽仁的身影一现出来,立刻听见周才平的声音。
周子旺喝道:“才平,不得无礼。”
张宽仁看清楚院子里的场面。
十几个青衣汉子分立左右,秦管家猫着腰候在周子旺身前。正对面,郑晟被五花大绑,脸上浮肿,能看见明显的掌痕,怒目相视,两只眼睛像要喷出火来。
周子平冷笑站在郑晟身前。
郑晟吐了一口血痰,骂道:“日,老子什么时候说是明尊弟子?”今天真是被打惨了,他现在算明白了,这大少爷在借着他向明教撒气。
周子平不理睬他,朝周子旺道:“义父,他要是会治痘疮,还会到周家堡来当奴仆?秦管家不想孙子被送走,才故意装糊涂相信他的鬼话。”
秦管家不想露头,但被点了名字躲不过去,小声嘀咕:“小公子染痘,我只是想有一线希望也不能放弃啊。”刚才为了孙子热血上头,他现在也没了底气。
郑晟毕竟是张宽仁带过来的人,周子旺看向张宽仁。
“他不是明尊弟子,我已经向堂主说过。他是我教内兄弟救的流民,”张宽仁朝周子旺拱拱手,“他会不会治痘疮,我并不清楚,……”
他转过脸,看见了郑晟期盼的目光正紧盯着他,眼神中散发出来强烈的渴望和自信,让他有片刻的犹豫。
“我会的!”郑晟大声喊,漆黑的眼睛中像有烈火在燃烧。人生,总有这样的需要别人信任的时刻。
真是个倔强的少年,这样的人通常不会撒谎,张宽仁突然觉得应该给这个少年一次机会。
“这天下奇人数不尽数,小公子危在旦夕,既然他说他会,何不让他一试。”
周子旺脸上阴霾密布,听张宽仁此言,想了一想,微微额首道:“张舍此言有理。”
郑晟使劲挣了一下,喊道:“我的本事,你们闻所未闻!”
张宽仁这番话说出来容易,但无论他怎么撇清与郑晟的关系,人是他带到周家堡来的。染上天花的人未必会死亡,如果周家公子活下来了,当然皆大欢喜,如果周家公子死了,难保周子旺不会记恨他。
周子旺吩咐:“解开他的绳子。”
周才平一脸忿怒,很不服气,道:“义父……”
周子旺脸往下一沉,“解开!”
郑晟道此刻才算是猜明白了周家堡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
周才平是周子旺的义子,所以被称做大少爷。患病的周家公子听上去应该是周子旺的亲儿子。义子怎么也比不上亲儿子的性命重要啊,他瞅着周子平冷笑:“大少爷,你这是不想救小公子啊。”
“你……!”周才平唯恨自己刚才打轻了。
一个青衣汉子上来解开绳子,郑晟活动有些发麻的胳膊,清清嗓子道:“我要菊花、升麻、葛根、沙参、麦冬、蜂蜜、细盐、人**和烈酒。”
这是他正儿八经第一次治病,又关系到自己的性命,心中其实非常紧张。他随口叫出这些药材,是多出来一个心眼。经历了这么多,他防范心理越来越足,用来续命的秘方不能轻易的泄露出去。
“嗯,还要一个干净的房间熬药,”他环视四周,“让秦十一来帮我。”
周子旺心里本没报多大希望,但见郑晟弄的如此神秘,倒是增添了几分相信。医家秘术,通常不示于人。治痘疮的法子,天下闻所未闻,莫说千金,就是万金也买不到。
他摆手吩咐道:“秦管家,照小师傅的吩咐做。”
郑晟又道:“天花传播很快,庄子里凡是染上痘疮的人要隔绝开,让‘熟人’照料,等我的药。其他人不能靠近,照料病人的‘熟人’也不能随意走动。”
‘熟人’是指得过天花的人,已能免疫。对付天花要以预防为主,治疗效果不明显,郑晟心里对自己的法子没多大把握,现在唯有放手一搏。
周才平忍不住讥讽:“还不是要把患病的人送走。”
现在郑晟已经无心关注这位大少爷。人生中有许多机会不容错过。
秦管家安排人去买郑晟要的东西,周家堡有两个郎中,不知道能否备齐药材,要是缺药还要安排人去县城里买。
郑晟先朝张宽仁拱手表示谢意,再朝周子旺施礼道:“老爷带我去看看小公子吧。”
走进里院,郑晟才意识到周家有多大,他到过的地方连入门都不算。穿过门楼和两排厢房,里面分左右两个空旷平坦的场地,摆放了些石墩和石锁,像是练武场。
周子旺边走边说:“我前日去张家湾,回来时听说犬子突然发热,已经预料到不好,昨夜痘疮终于发出来了。”
郑晟神色严肃,嘴里答应着:“嗯,那正是前兆。”
再往里是一排石头房子,又绕了几圈,周子旺指着一间紧闭的厢房道:“犬子叫周顺,就在里面。”
他推开门领郑晟进去。屋里燃着火盆,很暖和。两个妇人坐在床前,脸上有些疤痕,那是天花留下的痕迹,这两个人都是“熟人”。
周子旺站在门口没有往里进,郑晟才醒悟过来,周子旺脸上光滑,应该没得过天花。
他走到床边,看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窝在被子里,用疲惫的眼神看着进来的陌生人。
这就是小公子了,郑晟细看他脸上布满了红色的丘疹,确实是天花疮才发出来的模样。
“我是大夫,不要怕。”郑晟小心的拨动小孩的头,见他两边耳后也都是红疹。
他没想到自己这个举动让在门口观望周子旺的信心又多了一分。他脸上光滑,一看就是没得过痘疮,敢如此亲密接触染痘者,肯定有所倚仗。郑晟打过疫苗,当然不怕
周顺额头很热,郑晟起身回到门口,朝周子旺说:“丘疹刚发出来,要尽快用药,这座屋里不要进人了,老爷也不要再来。”
周子旺神色紧张,问:“能治吗?”
郑晟点头,回答的很干脆:“能治。”既然上了赌局,不如把砝码再加大点。只要不是烈性天花病毒,即使不治疗也有六成的痊愈率。
“赌成了名声就出来了,赌不成再想办法,实在不行就逃出去,总要想办法活下去。”
这十几天惊险的经历已经悄然改变了郑晟,让他对周围的一切都抱有警觉心。
他怀着复杂的心思回到秦管家专门腾出来的房间。熬药的砂锅、磨药的石钵等等一应俱全,两个赤脚郎中过来听吩咐,想看看能治疗痘疮的神医长的何等模样。
郑晟把他们全赶出去,让秦十一先烧火煮菊花汤,再把那几味药乱抓一把放入另一个砂锅加水熬。
屋子里幽暗安静,柴火燃烧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他把怀里的痘痂掏出来放在石钵中研磨成粉末状,再把**汁倒进去调均匀,这就是种人痘的“水苗”。
静静的等了半个多时辰,阳光透过窗户在屋里投下几道亮斑。
郑晟长吸一口气,对秦十一道:“好了,别烧了。”
烧开的菊花汤已经放温和,那一砂锅乱七八糟的药快熬干了。郑晟提着调好的“水苗”和菊花汤走出门。
秦管家和两个郎中一脸期盼候在门外,周子旺和张宽仁在不远处说话,看郑晟出门也都朝这边看过来。周才平站在练武场中朝他冷笑。
秦管家勾着腰问:“小师傅,药熬好了吗?”全然不见昨日的傲慢的模样。
“我肚子饿了,秦管家能给饭吃吗?”
秦管家想起前两天的虐待,老脸一红,露出黑乎乎的牙齿,笑道:“有的,马上就来。”他偷看周围的几个人,突然压低声音道:“郑郎中,您大人大量,别跟老汉我计较,我以前没长眼,郎中要还记恨,就抽老汉几巴掌消消气。”
他真放得下脸。他已经得罪了大少爷,但眼光犀利。如果郑晟真有奇妙的医术,很快会成为周家堡的大红人。
弥勒教传教,主要用三个方法,一是劝富户赈灾,二是行医治病,三是占卜预言。郑晟要真能治天花,只要肯入教,地位比周子平只高不低。
郑晟不明就里,看秦管家说的这么可怜,气消了大半,说:“嗯,我现在去给小公子上药,回头吃饭。”
秦管家一拍脑袋:“好,好,这就去办。”
郑晟转圈来到温暖的厢房中,小男孩还在高烧。他用竹丝夹住棉花蘸上“水苗”小心放入周顺的鼻孔里,上好药后,吩咐那两个仆妇:“小公子口渴的时候喂他菊花汤。”
“是。”
上药就是这么简单,让天花病毒的抗体在周顺的身体里繁殖。
剩下的就要看这小男孩自己的造化了,包括他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