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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身处在什么年代,我们都需要一个信仰,只是信仰什么,由我们自己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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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晟奔跑在幽暗的山路中,惨白色的月光照在两边的丛林里,仿佛有什么凶狠的野兽在暗中窥测。老虎或者豺狼,还是什么毒蛇爬虫,他不会被吓到。至于妖魔鬼怪,在他眼中更是虚无。
布鞋踩在草地上刷刷作响,夏风拂过尖锐的松针,再抚过他的脸。一个时辰后,他停下来,辨认道路慢慢行走,左手紧握的赤刀是他信心之源。
此次翠竹坪之行,虽然惊险,但收获丰厚。有些事不当面表达,无法让别人感受到自己的诚意。郑晟相信张宽仁,那个人从来都是镇定自若,不会许下没有把握的承诺。如果这么想,那么……张金宝可能真有麻烦了。因为到最后,他也没能保证张金宝没事。
脚下的道路从模糊变清晰,天渐渐亮了。不知不觉走了一夜的路,他找了个隐蔽处歇下来。张金宝要是被张世策带到袁州处死,他会对明教的除张宽仁之外的人彻底失望。
那个波涛汹涌的时代还没有到来,许多人被这个看上去强大的帝国吓住了。如此看来,彭莹玉才那个真正内心强大的人。
“我在袁州起步,不知道朱元璋现在在哪里?”郑晟忍不住好奇的想。当然,那已经不再重要。
翠竹坪。
辰时过半,张嗣博陪着张世策用完早膳,“放心好了,需找郑郎中的事情就交给老夫了,山里有许多老夫的熟人,我会传话让山民们留意。”
张世策点头,“多谢张员外是,此事就拜托你了,三个月内一定要有消息。只要打听到郑郎中的下落,其他的事情可以交给我来办。”他不是来求张嗣博的,他是袁州的千户,是来传达命令的。
他离开武功山,去而复返,是被形势所逼。杜恭斩杀了四百多颗首级返回袁州,满都拉图没有细查他杀良冒功,直接下令把他的大儿子杜文山关进监狱。赛罕发话,关了杜恭的儿子不算完结,着令他必须找打郑晟。两位汉军千户,因为郑郎中的丢失必须携起手来。
走廊道里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爹,张金宝带到。”
“嗯,”张嗣博冷着脸哼了一声,“把他带过来,听张大人处置。”
“是。”
张宽仁往院子里招手,两个汉子押着张金宝走进大厅,左边的汉子对着张金宝的腿弯踢了一脚,让他朝张嗣博跪下。
“张金宝,你知道自己的罪过吗?”
“知道,昨日不该惹怒千户大人,不该与官兵动手,是小人脑子糊涂了。”张金宝今日很乖巧。
张嗣博偷看张世策的脸色,见他僵着脸不说话,知道此事不能善了。张金宝毕竟是自家人,他不愿说出狠话,“大人,你看该如处置?”
张世策冷冰冰的,“依大元律法,南人抗拒官兵追捕,当斩首。”他想杀个人,给张嗣博个警告,让他办事利索点。
张嗣博心中一颤,知道这位张千户是准备痛下杀手,他咬牙道:“既然如此,老朽把此人交给张大人,由张大人带回袁州处置。”
张世策低头冷冷的俯视张金宝,如看一只蝼蚁。他不是嗜杀的人,但凭眼前这人昨日对官兵的态度,早晚有一日会走上反叛之路,这样的人早点杀了,是为朝廷清除后患。
他刚要下令,让亲兵把此人绑缚带回袁州,一个人从厅堂门口站出来,
“爹,张大人,张金宝确实犯下死罪,但他在这镇子里勤勤恳恳做事十年,从来没有犯下过错。如果不是杜千户胡乱杀人,镇民们也不会恐惧官兵。”张宽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早要是张千户领兵,又这么会惹得现在这般腥风血雨。”他瞥了一眼张金宝,“金宝,你好生求千户大人,留你一条小命。”
张世策尚未作出回应,张嗣博厉声呵斥:“退下,千户大人自有主意,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张金宝转过屁股,面朝张世策嘭嘭嘭连磕九个响头,额头血红一片,“大人,小民知错了,求饶小民一命。”他知道自己命悬一线,如果给张世策带走,十有**是要被斩杀。官兵杀南人百姓,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见张世策还稳坐在椅子上不松口,他惨笑一声,爬起来朝张宽仁道:“借少爷刀一用。”
张嗣博怒喝:“你想干什么?”
张宽仁抽出刀来,但没有递给张金宝。
明晃晃的腰刀在张金宝伸出来的手上一划而过,在厅堂中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时,一截手指掉在地上。
腰刀干净利落的归鞘,张宽仁神色自若的行礼,“千户大人,小人已经惩戒过他了,求大人开恩。”
张金宝左手紧紧捂住受伤的右手,疼的身躯摇晃,额头豆大的汗珠冒出来,强忍住不发出哼声。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不松口,等于是不给张家人脸面了,张世策仔细打量张宽仁,他记住这个人了。来翠竹坪之前,他在温汤镇打听张家的消息,听说张家少爷是千里驹。张宽仁平日行事温和,该决断时绝不手软,果然是个人物。
这一刀干净利落,张世策心里暗自衡量,一时难以评判。他是傲气的人,绝不会承认自己在战场上的本事不如别人。……那一刀,如果是比刺杀之术,他也许真不是对手。
“好吧,此事就此揭过。”众人都听出来张世策的不甘心。
“谢过千户大人开恩。”张宽仁推了张金宝一把。
厅堂正中,张嗣博布满皱纹的脸皮轻轻颤抖。张宽仁这两天的表现太反常了,反常到让他难以忍受,到底他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张金宝朝张世策磕了一个头,脸色铁青告退。
“既然大人开恩,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张嗣博干笑两声,“孩儿们不懂事,大人莫要怪罪。”
张宽仁也告退而出。两个青衣汉子正在门外的角落给张金宝包扎伤口。他快步走过去,“大鹰,小鹰,伤势怎么样?”
张金宝惨笑,“多谢少爷救命。”他知道从此以后,翠竹坪里再没有他的位置,失去一根手指离开,他没有觉得太伤心。
“是我的错,”张宽仁很无奈,“不,是那个人错。你跟随我多年,没想到是这个结局。”
“不过,也好,”他脸色突然变得庄严肃穆,“我以明尊光明使的身份宣告,驱逐你出明教,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明尊弟子。”
张金宝早有心理准备,嘴唇蠕动了几下,一个字也没说。
“你走吧,去武功山里找那个人。”张宽仁朝两个青衣汉子使了个眼色,“你们去给他准备个包裹。”
“遵命!”
“聚散皆随缘,当初你从张家湾来翠竹坪是缘,现在你从翠竹坪进山也是缘,今日我断你一指,但翠竹坪已经容不下你了。”
张金宝朝张宽仁深深作揖:“小人知道。”跟着两个汉子走出张家大院。
“我让你找的人,比我更值得你去追随,拥有彭祖师和他那样的勇气,才能敲碎我们南人身上的枷锁吧。”张宽仁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声音说。
厅堂中又传出欢声笑语。
两刻钟后。
张宽仁陪在张嗣博身边送张世策等人出门。亲兵牵来战马,六位汉军上马往东边的袁州城而去。六个骑兵从狭长的翠竹坪镇子中穿过,搅起一片浪花,山间的集镇很快又恢复了清晨的宁静。
张嗣博背着双手远眺,脸上的皱纹像是被石化了,直到再见不到骑兵的背影,“仁儿,你跟我来。”
父子两人穿过空旷的院子,走进最里面幽静的祭堂。张嗣博掀开面对正门的佛龛上的红布,显出一尊黑色六臂骑牛的佛像。
“跪下!”
张宽仁屈膝朝拜。
“把你这两天做的事情说清楚。”
“弥勒教的人来找我,被张世策认出来了。”
“是那个郑郎中吗?”
“是!”
张嗣博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条鞭子,带着呜呜的风声抽在张宽仁的后背,“我看今天该断一指的不是张金宝,而是你。”
张宽仁恭敬的磕头,右手抽出腰刀,带出滋滋的金属摩擦声,“儿子犯下戒律,自愿断去一指。”
“你是想气死我吗?”张嗣博一鞭抽在他的手背上,胸口剧烈的起伏。他晚年得子,张宽仁文武双全,为人中之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他又怎么舍得断儿子一指。“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和弥勒教的人来往,你偏偏置若罔闻,你是在给张家招惹祸事啊。袁州流了那么多血,你看不见吗?”
“爹,……”张宽仁想爬起来扶住父亲。
“跪下,不许起来。”张嗣博严厉呵斥,“左旗的人先交出来吧,明月山这一片,我说的话还算数。”
“遵命。”
“郑郎中,他真是弥勒教的人啊,”张嗣博突然感叹,“彭莹玉处心积虑,所谋深远,到现在还能在官府人中埋下钉子,真是枭雄般的人物。”
“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败了。”他扔下鞭子,“仁儿,爹我看过几十年的世事,没什么比吃饱饭安安稳稳过日子更重要,我挣下这么大的家业,都是留给你的啊。”
他突然话锋一转,带着冷酷的狠意,“如果你要是走上邪路,莫要怪我手下无情。”
“是,爹。”张宽仁像是一锅煮不开的温汤水,你发怒也好,劝诱也罢,他永远这个模样,“我驱除了张金宝。”
“走了就算了吧。”老头子有点泄气,“你留在这里供奉光明佛,十日不准出院。”
“是,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