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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灯火幽暗,豆大的灯火在春风中扑通了几下,好似随时可能被吹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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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全身被黑袍笼罩的侍从站在桌前。
他个头不高,说话的声音很轻:“大人,小人已经打听到郑晟已在广州起兵,五六日便可到达南昌。此次出兵天启精锐尽出,郑晟公开宣称是来救彭祖师,与董传霄决一死战。”
“好胆量,他还不知道彭祖师已经死了。”坐在桌子后面的人声音很冷漠,没有太多悲伤的感情。
人终究会死,排在前面的人不死,后面的人没有机会登上舞台。陈友谅对彭莹玉很尊敬,但在他看来彭祖师早就该扫入垃圾堆了。东征之战打的如一团烂泥,让江南的官兵抱成团发起对天完朝廷的进攻,坐在他那个位置上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比现在更差。失败的就会被抛弃,这是乱世的规则。
斥候道:“我出发的时候消息还没传到广州,他很可能不知道祖师已经死了。但这么大的事情,消息会传动很快,我猜郑宗主得知祖师归西很加快行军。”
“一定会。”陈友谅摸着下巴。他脸上肌肤很白,下巴的胡须稀疏,不是个粗狂的男人。曾经有人犯错受了他的惩罚,私下里说他凭借阴柔的相貌得到倪文俊的喜爱,才在天完朝廷中当上将军。他听说了后,把那个人抓起来,砍去他的双手和双脚仍在武昌郊外,惨叫了一个晚上才死去。从那以后,再没人敢在背后对他说三道四。
“他会来的很快,但明天或者后天还不会出现在南昌城外,所以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陈友谅自言自语。
斥候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他知道将军此刻正在思考,不能打扰。
过了好大一会,陈友谅把右手轻轻搭上桌子,道:“不是明军或者后天,我至少还有两天时间,南昌城是我的,谁也夺不走。”声音里带着狠意。
外面的天很黑,春天的风吹进来,带有一丝凉意。
南昌城里的火把一团一团,况普天和赵普胜请了几百个和尚过来给彭祖师诵经超度,设立了好几个灵堂。
陈友谅披上一件布衫走出去,僧侣整齐的梵唱传到他耳朵里,听起来庄严肃穆,如纯净的水一遍一遍把人心灵冲刷清净。但那只对凡人有效,在陈友谅看来,想自己这么罪孽深重的人没办法进入佛门,所以他从来不相信什么弥勒下世。彭祖师同样罪孽深重,也不应该进净土。
他往灵堂方向走去,况普天和赵普胜两大弟子在那里轮流为彭祖师守夜。彭莹玉收了那么多徒弟,死后有两个人送终,也算是有点作用。
路上没遇见人,他在灵堂门口站了一会,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在灵堂外的阴影里谈论了很久,各自离去。
南昌城被悲伤的气氛笼罩,很纯粹的悲伤。如果能以命换命,能有几万弥勒教信徒愿意那自己的性命换彭祖师活过来。
但悲伤不能代替一切,彭怀玉、赵普胜和陈友谅军中将领往南昌城里在彭莹玉的灵堂前跪拜后各自出城。
三支大军都没有派士卒进城,现在的南昌城防被况普天和周顺的部下掌握在手中。由于况普天这几日一直在忙着照料丧事,四面城门的实际都由周顺控制。
陈友谅和彭怀玉在城里呆了一天,次日向况普天辞行出城。东边有好几万官兵在虎视眈眈,两人出城之前,况普天以担心官兵来破坏彭祖师的婚礼为理由,请这两人去给派一队人马在东边戒备。
陈友谅没有推辞,但彭怀玉只答应派出五千士卒。
陈友谅静静的听他说,最后说彭怀玉派多少人,他就派多少人。
这场尴尬的谈话让三人间勉强维持的表面和睦荡然无存。他们都不敢派出太多的兵马走。彭怀玉已经接到消息,他在等郑晟到来。陈友谅同样在等。
出城以后,彭怀玉说话算数,立刻从营中抽调五千士卒往鄱阳湖方向行军。
陈友谅在营中也弄出不小的动静。彭怀玉派出去的斥候回来禀告,陈营中出来一队兵马,但并没有往西行,分出来后再没有了动静。直到天黑,这队人马也没有离开。
彭怀玉没有理睬他们,他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但是他会守住底限,在郑晟的大军到来之前,决不能让陈友谅的兵马进城。
朝廷的兵马进入南昌城后不会撤出来,而宗主不能在没有自己人保护的状态下进城祭拜祖师。不是宗主没有胆量,而是这会显得他们这些部下很无能。
宗主早就在这里埋下了棋子,南昌的城防都掌控在周顺手里,没什么可担心的,彭怀玉坐在营中想了很久,决定派人去城内通知周顺,让他小心点。况普天和赵普胜都不是善于玩弄心机的人,但那个陈友谅看上去阴阴的,让他很不舒服。
天很快黑了。
南昌城准时闭上四面城门。
彭怀玉派出的使者在最后一刻进入南昌城,找到周顺的府邸。门口的守卫告诉他,周将军去巡城去了。
北门。
周顺认真的检查岗哨。城外驻扎了几万大军,驻守城门的兵丁无法理解小将军为什么此刻这么严厉。
周顺只是习惯,没有想太多。其实他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排除祖师死后内心的惶恐。人哪怕心中有再多的恐惧,只要能找点事情做,便能一点点的排解出去。
他从南门走到西门,再走到北门。他这几天雷打不动每天都来,守门的兵丁不敢放松,一路没有查出什么问题。
城内灯火星星点点,城外一片黑暗。他站在城头看了一会,正待准备往东门去,两个身穿义军号服的汉子提着灯笼朝这边走过来,隔着老远便高喊:“周将军吗?周将军莫要走。”
周顺停下脚步。等两人走进,他认识走在前面的那个人,是况普天的亲随,常年跟在况普天身边。
“什么事?”他问。
两人走到近前,那人行礼道:“这几日进城祭拜祖师的客人越来越多,朝廷和郑宗主的人也快到了,我家将军说要请小将军过去有事要商议。”
“什么事?”
那人赔笑道:“小人哪里知晓,赵将军也在府里。”
周顺随口道:“有事为什么就不早点商议,彭将军和陈将军都在城外呢。”离开了彭怀玉和陈友谅,他们在这城里商量再多也不算数。那两人一人代表朝廷,一人代表宗主。
两个使者不敢接话。
既然况普天派人来请,周顺不好不去,点头答应:“走吧。”
他巡城带了两百兵丁,也要跟着他一起走。
一行人往前走了百来步,为首的使者回头来笑道:“小将军去我家将军府上带这么多人做什么?”
周顺道:“我还有东门没去巡视,等着从将军府上出来,还会去看看。”
那人不敢再反对,低着头在前面带路。
况普天的府邸在城中靠北位置,离北门不远,走路过去大约要两刻钟。现在还是非常时期,义军正在实行宵禁。街道上静悄悄的,只有士卒们齐刷刷的脚步声。
周顺一路在想况普天在找自己商议什么事,大概是南昌城的归属吧。
他想把南昌城交给义父,作为自己回归天启的见面礼。况师叔一定想把南昌城交给朝廷。他不知道商议能有什么结果,这种事情的决定权不在他们手里,最终要看宗主与朝廷的商议决定。
他不想与况普天争吵,祖师还没有入土,现在他精神与任何人争吵,想必况师叔也是如此。
离况府不远了,忽然从街道的阴影里冲出来一个人,把走在外侧的兵丁吓了一跳,把周顺从混乱中惊醒。
宵禁时百姓不可出来走动。
两个兵丁立刻抽刀走过去,喝道:“什么人。”
“是我。”那人一点也不惊慌,往周顺方向走来,“小将军,是我。”
火把在他面前扫过,周顺看清楚了一张瘦巴巴的脸:“军师,你怎么在这里?”来人正是周修永。
周修永看了看走在前面带路的那两人,冷笑一声,问:“你是不是要去况普天的府邸。”
他不说况将军,而是直呼况普天的名字,让周修永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正是,况将军请我过去。”
“请你过去,让你去送死啊。”周修永语出惊人。
一直在旁观的使者忍不住了,站出来呵斥道:“军师,你怎敢血口喷人。”
周修永根本不理睬他,对周顺道:“我敢保证你今夜走进况府,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现在只怕连我也见不到。况普天已经与陈友谅商议,把南昌城献给朝廷,杀了你他再无阻碍。”
“杀了我?”周顺的重复。他心中悲伤冰冷。师祖尸骨未寒,义军就要同室操戈了吗?
使者暴跳如雷,大喝道:“军师你休要胡说八道。”
周修永死死的盯着周顺:“小将军,无论你是否心甘情愿,但你是宗主的义子啊。而宗主现在还没有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