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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子时,又是一个月圆夜,修炼中的炎弈再次睁开眼,那双眼珠子雪白透亮,微一看过去就像两粒雪珠子,冰冷又无情,事实上他也差不多如此,活了太长久的生命,总免不了会变得麻木又麻木,空虚又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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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下这块玄玉石已是第七次异动,他在此石上修习有一千年,从五百两前开始,这块石头就开始有异动,且越发频繁,特别是在月圆之夜。
炎弈活了两万年光景,见过的听过的东西太多,便也不理那异动,重新闭目打坐。
可今夜那玄玉石动得更频繁,到第十八次异动时,炎弈雪白的眉微锁,再次睁开那两粒雪珠子。
“罢了,便成全你一次。”
言罢,起身离开那玉石,一手按上最聚天地精华的石心,淡如烟丝的光芒自手掌心穿入石块,半柱香后乎地一收,凝神吐纳,护住元神,也并未传送多少修为。
“出来罢。”
那石头已不再异动,高挂的红月落在玄玉石上,投下厚重的阴影,那片阴影中逐渐凝聚成一片白光,最终形成一具人形跪在他面前:“见过主人。”
一身雪白衣裳,银色长发,低垂的头颅露出稍许肌肤也是雪白的。
“抬头让本座看看。”
他抬头,炎弈果然看见一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证实了先前的想法。
“你不是玄玉石修成的妖。”
“我是主人的影子。”
月光从背后照来,炎弈身前的地上一片空荡,已没有熟悉的黑影,那同他一模一样的妖驯服地跪在他面前。
“玄玉石可助吸收日月精华,本座在靠他修行时竟连影子也修出了灵气,也罢,你终究只是个影子罢了,以后可在此伺候本座。”
“是,主人。”
“你还没有名字,为以后方便,本座便唤你赫苍。”
“多谢主人赐名。”
一个影子也能修炼成精,成为一个单独的个体,这本像是天方夜谭之事就这般发生了,炎弈一心修炼,并未深想,他活过漫长岁月的生命,对许多事情都失去好奇心,他只要变得强大,不断地强大。
魔宫北面的花草迷阵中乃魔宫禁地,殊不知这其中有一处山洞,地脉灵秀,集日月精华,是炎弈修习闭关的秘密场所。
赫苍在此伺候他起居饮食,毕恭毕敬,炎弈极少与他说话,两人的相处,似乎还是一人与影子的孤独,只是在需要时,那个影子会动手干活。
对一个影子,炎弈没有戒心,那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不需要时可随时收回,所以无需任何防范。
只是在时光的慢慢发酵中,任何事物并非一成不变,就像这个影子的诞生,就像他即使不会背叛主人,甚至比从前更加忠心耿耿,对他伺候得细致入微。
可还是有些东西变了。
那双雪白的眼变得不再单纯,可依然清澈,清澈得什么都是一清二楚。
在这五百年的时光里,他只注视着炎弈,也只能注视着他,那双雪般透亮的眼染上了眷恋,化作烟丝,卷入红尘。
在这之前,他只是一个影子;在此之后,才有了灵魂,为**而生的灵魂。
那样的感觉,他不知该如何表达,只是想不停地靠近那高高在上的王,目光离不开他的身体,他像着了魔似的,想不断靠近他的王,想让他的王也能这般炙热地注视着他。
那时他还不知隐藏自己,那愈发炙热的目光终于让炎弈那雪白莹亮的双目落在他身上,但也只是一瞬间,他不再看他。
“你只是一个影子,不该有的心思就不能有。”炎弈慢慢道。
赫苍诚惶诚恐,匍匐在他脚下,五体投地:“赫苍明白了。”他温顺地低着头,依然毕恭毕敬,话语不多,一如他的本体,只是一个影子。
可影子**上了主人,是注定无法成全的心事。
他可日日看着他守着他甚至幻想着他,可他的王从未正视过他,距离这么近,又是那么远。
影子生了情就有了心,有了心便会痛,有了心,有时自己就不是自己了。
赫苍遵从他的王,他在他面前垂首低目,毕恭毕敬,不敢越雷池半步,可是在转身之后,他化身为一片影子,贪婪地窥视着他的王,而那时,他始终不明那是怎样一种感情。
无论任何生灵,一旦有了**便会变得贪婪,一旦贪婪,便会一发不可收,**这东西,可驱使飞蛾扑火,只为那要命的灼热光明。
在炎弈的修炼进入冥想假死状态时,赫苍终可肆无忌惮地贪婪,他膜拜在王的脚下,目光一寸一寸扫过王的身体,体内一种强烈的**想要碰触这个魔王的身体,他偷偷亲吻了他的王,胸腔里的心跳得狂烈,脑袋鼓胀,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他终于,终于能够碰触他。
下一瞬,身体飞在空中,撞上洞壁,直到落在地上许久,他才觉察剧痛的到来,炎弈已睁开双目,目空一切的无情。
“本座说过,不该有的心思就不能有。”
赫苍痴痴看着他,慢慢爬起身,匍匐在他脚下:“但凭主人处置。”
“本座已容不得你,那要么死,要么走,你选一个。”
赫苍并不惊惧,依然垂眸,恭恭敬敬跪着,并不答话。
“你若不选,便只有死路一条。”
赫苍直起身子看着他,雪珠子般的眼睛澄澈透亮,与炎弈的并无二致,接着俯身磕头,再起身,磕头,起身,磕头,磕长头于他脚下,那无情的魔王眼中依然无悲无喜,在他脚下的,只是个影子罢了。
“主人保重。”
那是个无月之夜,与他诞生时完全不同,这五百年来,赫苍见过最多的景致便是月升月落,那时他还不知生而有灵,缘起缘落无定数,花开花落是常时。
他在魔界游荡,听说冥界有一种汤能解千苦,能忘百忧,于是去了冥界。
然而奈何桥头的姑娘看了看他,道:“喝了此汤你就要过此桥,过了桥就要投胎到人界,可你并非冥界鬼魂,也没进阎王殿判官府,所以这汤你是喝不得的。”
“进了阎王殿判官府就能喝你的汤了?”
“理应如此,只是……”赫苍转身便走,那红衣姑娘说了什么并未听见。
可是没有鬼差领他去见阎王,于是他硬闯阎王殿,还误入十八层地狱,打翻了油锅,铲平了刀山,烧了拔舌地狱,放走大批鬼魂,阎王终于出现,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大叫着把他抓起来,赫苍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摆平那些鬼差,又道:“判官在哪里?”
阎王身后出来一个拿笔的青年,诚惶诚恐地跪在阎王脚下:“大人,他他他好像是是……”
阎王怒道:“像什么都不管,把他抓起来打入十八层地狱!”
“不可啊大人!他好像是魔王炎弈!”
阎王一惊,他新上任不久,从未见过炎弈,但听说过其相貌,如此一说,上前一看。
“你是炎弈?”
“我不是炎弈,我是赫苍。”赫苍道,“你认识炎弈?”
阎王一挥手:“既然不是,那就打入十八层地狱!”
青年道:“大人……”
“催判官不必多说,长相与魔王相同的本王也见过,魔王炎弈不会如此无礼!”
“你就是判官?”赫苍看着那青年,“我见了阎王,也见了判官,就可以喝孟婆汤了。”
言罢,身体一闪,早没了影,留下阎王吹胡子的咆哮:“快点追,把他抓起来抓起来!”
赫苍再到奈何桥时,排队的鬼魂没有了,桥头空荡荡的,早没了那红衣女子,问了问,才知是过了值班时辰,孟姑娘回家了。
接着就有鬼差认出了他,一呼百应,赫苍成了整个冥界要捉拿的魔,于是他潜入孟姑娘家,偷喝了孟婆汤,然而,心中郁郁的痛不能减少,脑中心中还是他那魔王的身影,淡漠的眼里,从未正视过他。
“这是让冥界鬼魂喝了就能忘却一切的汤药,你不是鬼,所以喝了也无效。”
孟姑娘换了一身白衣,站在门口看他。
“有什么药能让我不再痛苦?”
“忘却你想忘却之人,忘却你想忘却之事,只记得让你开心之人,只记得让你开心之事,便不会痛苦。”
“如何才能忘却我想忘却之人,忘却我想忘却之事,只记得让我开心之人,只记得让我开心之事?”
“不念过去,不想未来,便是忘却。”
“可那让我痛苦又快乐之人都是他,我又该如何?”
孟姑娘走近几步,打量着他:“你可是**上那人了?”
“**?”赫苍第一次听说这个字,并不明白其中意思。
“你可去过人界?”
赫苍摇头。
孟姑娘道:“你应该去人界走走,那里红尘百态,俗世万千,你去看一看,或许便可忘却你想忘却之人,忘却你想忘却之事,只记得让你开心之人,只记得让你开心之事。冥界只是那个红尘纷扰的一个终点,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里真有这般好?”
“那里既好也不好,权凭你如何看。”
赫苍道谢离去,身后跟了大批鬼差前赴后继,直到真正达到人界为止。那是个与魔界冥界完全不同的地方,他未看见红尘,只看见纷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