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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风云,应劫救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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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理会不等于不知道,就算没有那些明示暗示,各种线索征兆,稍加思索便可以得出答案。
“搜神宫和无双城的事绝非特例,知道这个预言的人并非少数,且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将目标锁定在你和聂风身上。”泥菩萨是一个,僧皇已死,不虚是其衣钵继承者应也知道,神和无双夫人已死,但不排除他们生前告诉过身边的人……还有隐藏着的她所不知道的人物,这样算下来,真是跟广告天下没什么区别。
那么瞒着聂风和步惊云又有什么意义?只不过是为了方便故作高深,更好哄骗他们跟着既定的命运走罢了。
《易》是群经之首,三玄之冠,入道之时,甚至排在道书之前的必修课。学道而不知《易》说出去都会叫人笑掉大牙,遇到难题之际掐指一算,也往往成了许多修道者的习惯。
如泥菩萨的故弄玄虚只会叫秦霜冷笑。
学《易》的根本在用来究万物之理,明术数之道,因之而衍生的卜卦算命,就算是凡俗之中,也被称为下九流,道门之中,更是目为小术旁道,越是沉湎其中,距离大道越远,但凡有此明悟的道门子弟都不会在此上多费功夫。
天命,运数,生死,穷通……如果命运无可更改,说与不说,知与不知,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分别?
人不可窥探预知命运,是因为命运无处不在,时刻变化,不可以改写也可以改写。就像一条不断延伸的线,起点已经注定,但接下来却是无数条分支,当用某种态度选择其中一条,这段命运便是注定。而当继续走下去,再次面对几条分线,命运也随之改变。
就算是天意,在命运之中也并非无所不能。就像秦霜,不该出现而出现,那么出现和不出现,便是截然不同的命运。而一子动,他子应,这局棋之扑朔迷离,身在局中的棋子固然不知结局,就是棋手,又能肯定知道每一步的走向?
更多时候,不过是,“运”是强者的谦辞,“命”是弱者的借口。
步惊云定定看着秦霜,应劫救世,他,和聂风?
他知道秦霜不会骗人,而不需要考虑他的感受,就更是单纯直白到可怕。
她既这样说了。那么无论世上再有多少人叫风或者云,他和聂风都不会再和其他人一样。他们自己的看法已经不再重要,而是由别人来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做。
步惊云的心底升起一丝冷笑,不是对秦霜,是对那些做出并相信这个预言的人。
这么崇高神圣的使命,怎么就会落到他这个戾气深重到黑衣叔叔都不肯收之为徒的人身上?
而秦霜,盈盈带笑的目光中根本看不到做出命运预告时应有的庄重,只有漫不经心的好奇——如果这是你的命,你信也不信?还有那隐然透出的冷酷,他信还是不信,都不会改变她的决定。
既然这样,他根本不需要去回答。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如果只是涉及他和聂风,秦霜不会这么恼怒,甚至主动告诉他这本应是被层层遮掩的隐密。依照她的性情,就算知道一切,也只会旁观而绝不会插手。
秦霜的眼神一凝,双颊陡然灼热如火烧,就像步惊云在她面前可以不加掩饰对雄霸的仇恨,表露自身的真实情绪,她在步惊云之前,也不像在雄霸和聂风面前需要克制负面情绪的宣泄,
她可以冷笑泥菩萨的愚蠢,笃信天命反而遭到天命的无情作弄,也可以直接给予自以为看透星象并坚持不能更改的无双夫人以死亡的回报。
但是当一则预言广为人知,且为人深信,那么,所发挥的效力也会越强,就算本来是虚言恍语,也会渐渐演化成真实。何况,这并非是纯然无稽,聂风和步惊云身上,从前或还不显,随着他们渐渐长大,身上所带的天意烙印越来越明显,和他们如此接近的她,也越来越无法轻易挣脱。
以前她或许会暴跳,但也渐渐沉静,并非全然的抗拒,想要得到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到目前也一直在她可以付出的范围内,她和这个世界总可以找到一个双方都满意的平衡。
但天意也罢了,她欠这个世界,索要回报也无话可说。那些自以为掌握命运,试图左右她行进轨迹的人又是什么东西?为了拯救,牺牲自己是让人肃然起敬的大义,将别人按上祭台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真是想,一个个,全部杀光啊!
步惊云眉心微微一跳,好重的杀意,即便并非针对于他,也叫他感觉到秦霜心中怒火根本无法自然化解,激怒到她如此地步的人或事都算得是罕为一见。就算是神,也未曾叫秦霜暴躁如此。
“你,要灭世?”
”如果,是。”
“请,随意。”
相比起这个问题的残酷和沉重,步惊云的语气是截然相反地轻松。
他不是聂风,没有兴趣将什么救世的责任背负到自己身上,旁人的生死更与他无关。如果秦霜真要疯狂到如此地步,那么至多,不过是一起毁灭,走入地狱的尽头,那样的结局也不见得比他的过去或是现在更加糟糕。
何况,秦霜聪慧而冷酷,对敌之际从不留情,却并不好杀生,可以看穿善恶,却从来无动于衷,对于世情冷漠而疏离,更当自身是一个过客而不肯投入其中。是什么原因能叫她兴起灭世之心?
步惊云的目光移向无双城,或许,眼前这场涉及十数万人性命的屠城,绝不单单只是为了消灭天下会的敌人,为雄霸称霸江湖扫平道路。如果是那样,只要独孤一方极其亲信属下的人头就够了,秦霜又怎么会这么多余,发出这么一道残暴而大失民心,并不利于天下会未来的命令?
对于步惊云出人意表的回答,秦霜也不由怔了一怔,怒火稍缓,热度不减,但也不再上升。
略带诧意地看着步惊云,无论是多么鲜明的色彩,都无法掩盖他身上的黑色,别人对他的疑问和猜测,就像投入深渊死水中的石子,没有回音,不见涟漪。
也许她可以猜测聂风的反应,那个飘雪的寒夜,小小的少年,站在天下会巨大的白玉牌坊下,用发于心底的声音告诉她:“你若为恶,滥杀无辜,为祸苍生,我一定会阻止你,即使赔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但是步惊云,即便开口,也让人无从捕捉他的真实想法。他也许是认真的,也许,只是因为根本不相信。他总是沉默地听,然后巧妙地经由她说出的,再探出更多她原本未打算说出的想法,甚至能够通过她曾说过的话,扭转对他不利的境况。
这样的机敏,如果是她处于类似境地,会不会也有这样出色的表现?
秦霜从未曾将人分作三六九等,可是,也不会一视同仁。无论是碧游,紫笈还是其他人,和她有交集的都是千挑万选的一时之杰,所以也从来没有人意识到,甚至她自己也没有发觉,在她的心中,道和魔无所谓高下,惟独蠢无可原谅。愚蠢的好人与聪明的敌人,她对于后者的容忍远远超过前者。
“无论是救世还是灭世,”秦霜微微一顿,她忽然理解了步惊云的心态,这两个词,不管哪一个和她联系起来,立刻显出违和。她看不透步惊云,步惊云却早已看透了她,“是顺从还是违逆,我的选择与你们无关。”
“你所要考虑的……”秦霜忽然按住额,抬目仰视,本来略微放松的神情再度凝重,时间,真的不多了。
正蹒跚走在前往无双城道路中的泥菩萨脚步猛然一滞,望向天空,瞳孔骤缩:”白虹贯日,荧惑昼现?!”
伸手占算,却毫无头绪,苦笑一声,继续前行。自从流火坠地,星相便紊乱不堪,这场劫难到底要大至何等地步,才会这样接连出现这些不祥征兆?我神州,因何如此多灾多难?这场大劫,又是几人生几人死。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也只能尽力而为,只盼为今后多保留几分元气。
若是他知道无双城外,秦霜与步惊云的对白,那么就不是停步、不安,而是一定会吓到几乎再度晕厥,怎么能够这么轻率!
仿佛自人有知以来,“天”便不断将可以窥测命运的方法以各种方式告知于人。他所学的占卜术数,便是上古之时,龙马负河图出于黄河,神龟负洛书出于洛水,圣人伏羲综合图书始画八卦,夏因之有《连山》,商因之有《归芷》,至文王拘于羑里演《周易》而大成。
天致命于人,人受命于天。但若是天命能轻易为人所知,那便也不叫天命了。
他弄至今日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就是因为泄露天机太多,因果纠缠之下,所造成的罪孽也算了他一份。且因为他本来无关,强自介入,报应便格外惨烈。
之所以还苟延残喘,不过是为了他穷极心力付出惨重代价所窥知的未来依然有着希望,为了那注定出现的大劫,他还不能撒手解脱。
怎么想到就这样轻轻巧巧地被秦霜说出,告诉了绝对不应该现在就知道的人。他们千方百计模糊处理,唯恐一个不当泄露出去导致天意变化,加深劫难,结果却在秦霜随意的一句话中全成了泡影。
如果这也是命运,那么显然,对他,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残酷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