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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瞳雪达摩既已离去,秦霜也即撤去笼罩着望霜楼的时之杀阵,顿时只觉寒夜风冷,檐下的灯笼摇来摆去,烛火忽明忽暗,奄然欲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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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住胸口,秦霜清晰感觉刚饮下的水在此处停留,然后才徐徐散入身体,内外交感的冷意让欲呕的难过稍稍减轻,总算是,又舒缓过来。
门边,兀自躺着被黑瞳灌下“死神之吻”的幽若,整张脸连同外露的脖颈上已经布满黑气,却尚未完全断气。
自从黑瞳证明了幽若没有作为人质的价值,便似乎将她丢在脑后,离开时甚至没有多看一样。
自然,也或许那时候是因为洞悉秦霜的本性,惊怒恐惧,再不敢做什么多余无谓的举动。
但,他们可以一走了之。秦霜却再不能无视。
不喜欢,也不讨厌,但,是——“师父”的女儿——惟一的女儿。
回转眼,见断浪面露为难。不用想,也知道他的想法。虽然血脉相连,却未必心意相通。何况是后天强行缔结的魔性之约。但若是遵循纯粹的利己理性思考分析,不会有多少歧异。
当时敌对之下,自不能受人要挟,牺牲人质毫无心理负担,最多善后做得手脚干净些,神不知鬼不觉,又有谁会想到幽若会平白无端地跑到只有一面之缘的她的望霜楼来?不想她竟然会纵放黑瞳离去,留下一个大大活口,想黑瞳不会因此感激,对此好心守口如瓶,反更可能因为杀死“黑王”的仇怨而主动将幽若的死讯告诉雄霸。这一来,固不能再想什么毁尸灭迹,连就这样看着幽若死去都是不妥。
自然,若是她下定决心……断浪,也会执行。
轻佻、随性,还有面对聂风的热忱,都无法掩盖那颗真正的,渴望力量的野心。
只要她足够强,只要她能够展示给他可行的力量途径,那么断浪,就不会背叛。
只是,不自量,已自变,不自省,已自误。菩提树,明镜台,谁可鉴,谁拂拭,在已经走出不知多远后还知道起始面目?但无论走多远,至少到目下这一刻,首先说“负”的也绝不会是她!
“将她送到……”微微一顿,一刹的犹豫后便是决然,“风阁。”
断浪遽然低头,掩去眼中的惊诧。今夜,他先去天荫城城郊的城隍庙,激走幽若,狙杀魔娘,然后即刻返回天下会,赶在幽若之间到达望霜楼,不过晚了意存犹豫的聂风一步。
而他也真是不应那么快。破碎一地的布片,昏迷在地上身半裸的聂风,还有秦霜相较平日不整太多的衣衫……让他转头都是来不及。尴尬惊疑中,秦霜却平静地吩咐他,先将聂风送回风阁,然后去孔慈住处猎捕蝙蝠“黑王”……
那一刹,是既为聂风庆幸,又隐然地失落和……嫉妒。
他不是无知幼儿,自是能够看出,秦霜和聂风之间没有发生黑瞳所肆口猜度的不堪,但那样的场景,聂风便是直接被秦霜所杀,也并不叫人意外。若是再和那日那日秦霜在洗剑池中的暴怒相较,是不是,必须再一次说,秦霜对聂风与他,完全是不同态度?
现在,却有些不懂。一瞥间,见幽若身边,那颗被黑瞳不知是有意还是忘记,遗留下来的考验引出“死神之吻”毒药的药引,又似乎明白了三分。
“这药引……也一起送过去?”
要一个人死,不一定必须亲自动手,很可以让别人去杀,甚或,让人心甘情愿“自杀”。
推本溯源,今夜若非聂风,幽若不会来望霜楼,而她若不来望霜楼,也自不会遇见黑瞳,不会中“死神之吻”的毒……一命抵一命,纵然断浪私心很为聂风不值,但只要将幽若的情形对聂风说明,想必聂风会毫不犹豫,“舍己救人”。而便是救不转,雄霸的怒火也会由聂风去承担。
眼眸横转,一瞬间,秦霜已经把握到断浪的想法,却没有冷笑的余力。
嫁祸于人,借刀杀人……
断浪是在猜,她是不是已经因为今夜的事气急无情,将聂风当仇敌般算计。那么,如果她强力施压,断浪是放弃她,还是放弃他的“好兄弟”?
人心是那么脆弱,而她,真的没有试探的心气。
“那药,直接毁了吧。你带幽若过去,守着他们,若是聂风醒了,就告诉他发生在幽若身上的事。”
一阵狂风吹过,将檐下的灯笼彻底吹灭,断浪只见秦霜朦朦胧胧的轮廓,耳边是夹杂着咳嗽的语声。
“幽若被灌下的是轮回中的死气,这世间自有蕴含生气的物品,不需要用人命来换人命。而她所受载的时间之力可以让她保持现在的状态一个月,不会真正死去。这一个月内,我自会去取会让幽若回生的东西。”
原来秦霜不是不救幽若,而是不愿用黑瞳所告知的方法救。那么为什么不将幽若留在望霜楼,而要送去风阁?
“你只要叙述事实,不要添加自己的判断。”
告诉聂风,幽若的一片痴心,和为他冒的风险,是喜欢他会死,也是喜欢到会心甘情愿去死?
断浪仿佛能够把握到秦霜些许冷峻的心思,却不能判断秦霜是否是已经知道聂风对她的心思,所以决定用这种手法去成全,去断绝……是因为,就算是到了已经直面的时刻,秦霜还在犹豫,她还不能够确定,她到底想要和聂风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不要自作聪明,小心自掘坟墓!”
抱起幽若,断浪大步走出风阁,背转身,面上似怒非怒,似笑非笑,这样严厉的警告,秦霜对他的态度,倒是一贯地鲜明!
室内半身高的梳妆铜镜,即便久未使用,依然有侍婢每日拂拭,不落尘灰。秦霜慢慢将长发撩理而下,镜中人亦做出同样的动作。
秦霜弯弯唇角,伸出手,镜中人亦是如此。
一模一样的纤长手指在镜面会合。贴而向下,完全重合。
夜明珠柔和的辉光下,照出眉目转盼,红颜如画。无一处不是上天精雕玉琢的完美作品,秦霜的眉眼间却彻底转冷:“如此,航脏!”
“如此,丑陋!”
有多长时间不曾照过镜子,这样仔细地透过皮相一直看到灵魂?
紫眸中所看到的,那跃动的灵魂,是如乞丐的百衲衣般一样由无数航脏的碎布拚接而出的斑杂扭曲。
自地狱中走出来的,怎么可能还会是纯净无暇?
凡所经历过的,必然留下痕迹,而所杀死的,也都成为她的一部分。
掠夺,占有,毁灭……
所厌恶的品行,所厌倦的行为,原来是早深刻入灵魂,不经意就会露出马脚。
绝世而**,但若有比肩同辈,总也是难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知道要在哪一天,才会恍然而吃惊,怎么会,不知不觉,所曾厌恶的,全都一一触犯?心不是魔,行也是魔!
脸颊贴向镜子,冰冷的镜面,与她冰冷的肌肤相比,反而似是多了一层暖意。
即便有人在,亦是一样孤独。但没有人在旁,她才可以这样毫无遮掩地放纵自己去面对最丑恶的一面。
如果断浪依然在,会是怎样可怕的后果?
断浪的不满,早非一日。她却不是漠然,就是冷眼,若关心哪怕一二分,也是无论劝诫还是嘲笑,看着那因为平白增添的力量,以及随之膨胀的野心,都该提醒,红莲花开,吸食的是血肉,绽放的是**,放纵沉溺,不是无敌,而是无底的深渊。
可是,却什么也不想说,
而在此之前的相处,持续数年的,是有意无意地浇灌,让原本就存在的种子,不断萌发……
地狱,并非是神魔所建,也没有审判定罪,都是自做自受,自己跳进,若非有缘,或者是无上神通,想去地狱也去不了,看见别人进去,也是救无可救。
时间,是不分敌我的杀局,命运,是最残酷的玩笑,让她胸怀青空却不得不躺倒泥泞,让她想要无挂无碍却受身体左右。能不能纵性而为,沉溺不拔?理智却不肯退却。**灼烧,席卷蔓延,总是冲不破冰封的外壳。总是差一步,越不过界限。这样左右摇摆中,还有没有她的位置?
不需要有理智,更不需要有感情。
只需要掠夺、占有、毁灭……
遵循本能的**,不要这般辛苦克制。
也许,不,一定,这才是黑瞳的主人所想要的。
从来不是拯救,而是毁灭!
她,不是做为人,而是做为武器,方才应能够行走在世间的只为杀戮而生的存在。
所以,也许,总要有一个人,让她可以考虑,这世上不是绝对地恶意,有值得保留的必要,哪怕这只是给她极小极小的理由。
同样,也总要有一个人,要先一步直堕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