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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雨楼外,渐渐围拢了看热闹的人群,官差们手持大刀,面容冷峻,正细致地勘察着现场,收集目击者的口供,原本夜风萧瑟凄绝的小镇,突然狂风怒吼,数盏灯笼随之不堪熄灭,有老翁陡然手指苍穹,双目圆瞪,惊恐地呼喊:“看,看呢!这夜空的云——”
世人举目仰望,只见苍穹里风起云涌,陡然浓云汇聚,重重地逼迫压下来,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霍拉”一声,竟然横天划出一道闪电,直接映衬了众人冷白的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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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这可是冬天啊,冬天落雷,妖怪当来!”有见多识广者已颤巍巍地道出了原由。
当一条银白色游龙,张牙舞爪地横空降世,一声龙吟骇破了世人的胆,随之是汹涌的暴雨砸落,谁也没有再去理会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纷纷抱着脑袋尖叫逃命,顿时一派零乱。
河滩那,血光陡然弥漫,一座血墙喷薄着浓浓煞气,直接朝着那头不可一世的龙神撞去,两强相遇勇者胜,龙头上两颗翡翠似的龙眼如有灵性,见那血墙迎风就涨,龙眼一转,当即狂吼一声,浑身雷电陡然收缩,龙身龙尾忽而消失,只剩了这最后一个龙须赫赫的龙头。
狂风消失了,雷电也消失了,只剩暴雨还在潇潇地落着,这座小镇忽然只剩下了雨声,多么平常而安宁的一夜啊!
有谁看见一个瘦弱的孩子,小小的脸上满是坚毅,朝着方才出现雷龙的地方,跌撞跑去,脚底一个趔趄,满嘴啃了黄泥巴,他一擦脸蛋,又是挣扎着爬起来,只是他眼前蓦地出现了一个小太阳,令他下意识地扭头闭上了眼睛,身子突然一轻,像是被秋风吹走的落叶,他分明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汹涌地撞来,直接冲跑了他,他却倔强地呐喊:“阿爹!阿爹——”
好像是数十个轰雷同时爆炸,那轰隆隆的声浪所向披靡地蔓延开去,最接近河岸竟飞起了无数棵粗壮的大树,像是被人连根拔起、而后抛掷到虚空,河水里被掀起数丈高大浪,朝着远处海啸似冲去,这几乎就是末日景象。
河岸出现了一个巨坑,巨坑中,一座血青色的太极图隐隐发光,在太极图的护佑下有个披头散发的黑衣人半躺着,面目惨白如死,脸上似笑非笑、狰狞如疯魔,只是他没了一个左臂。
一个微弱而不可闻的哭喊在黑夜里响起,那是哪家迷路的孩子吗?
黑衣人却猛地睁开了眼睛,呢喃一句“毅儿,我的毅儿”,随之独臂撑着地面强行站了起来,身子尚在摇摇晃晃,对面丛林里重又遁出那八个道士的身影,有道士在喊:“这老魔竟还没死!”
“决计不能让他逃了!”说话时八道身影已是纷纷持剑扑来。
这黑衣人虽然身形摇晃,嘴里猛地吐出口精血,随即身影模糊,竟凭空消失不见了,再出现时已是在数十丈外的丛林边缘,只是他灰白色的脸靥,几乎已如僵尸,还未待他再度遁开,突然,丛林里射出星星点点的数百道寒芒,直攻那黑衣人的后心。
本就是强弩之末,更何况是背后偷袭,黑衣人才觉得,那些寒芒已然就到了,他浑身真气又是一个鼓荡,竟是硬生生地用肉身去死扛那些暗器。
冷汗!那些寒芒一落到黑衣人的背上竟响起了金属相撞的清脆响声,如铁珠子落在铁锅里,也难伤他分毫,黑衣人惨笑声:“哼!也太小瞧本座了,这等雕虫小技——”
“啊——”
雕虫小技四个字才出口,情形陡变,那黑衣人竟惨呼一声,口喷污血,右掌猛地一抓后背,真真是令人倒吸一口凉气,那从后背抓出来的竟不是铁珠子之类的暗器,赫然是一只半巴掌大的七彩蜘蛛。
似乎是认得此物,黑衣人登时目露绝望,难以置信地喃喃语道:“噬魂蛛!你,你竟然用噬魂蛛!”
黑暗里,有个声音如这黑夜的冷漠,淡淡念了声:“噬魂蛛,神仙哭,今生今世送你黄泉路,你好生去吧。”这如同咒语似地念出,那头七彩噬魂蛛倏地飞离了黑衣人的右掌,没入黑暗中。
黑衣人即刻看见自己已然炭黑的右掌,却不禁仰头狂笑声,道:“你如此苦心孤诣,不就是为了破界吗,那我今夜就让你瞧瞧!”
“破界”二字一出,黑暗里陡然也起了惊讶,一道黑影幽灵似地飘出,攻向黑衣人。
黑衣人却自顾自地狂笑着,也不管那群杀来的玄真道士,嘴里忽而念念有词,所用语言具是艰涩难懂,像是梵文般文字,他的右掌却颤巍巍地伸出去,朝着虚空里一抓,像是抓住了什么一样,而后狠狠地往后拉开去,那分明是什么也没有,可是黑衣人朝着丛林里攻来的黑影神秘地一笑,嘴里温柔地唤了声:“师兄,再见。”
再见二字才落,他身子往前倾了倾,像是踏入了一道门,然后门关上,他就凭空消失了。
玄真八子长剑扑至,纷纷杀到了空处,丛林里的黑影眼见黑衣人遁去,竟再不做逗留,幽灵似一个转身,重新在黑暗里逝去了。
“追!那血魔定然是回了他的石窟洞!”玄真八子中的玉面道士斩钉截铁道,随后众道士也飞身转入丛林,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群山深处,某个洞窟,燃着一堆柴火,映照着洞窟里的一切。
洞窟实在有些狭窄,却被人整顿成了一个家的样子,最里头就是个床似的草堆,旁边还有木头做的小板凳,有竹筒做的碗,有些晾晒在那的破旧衣裤,虽说寒碜了些,可到底还真有些家的味道,令人觉得心里有些皈依的温暖。
小孩子就安安稳稳地睡在火堆旁,脑袋枕着一个黑衣人的大腿,他睡得该是有些噩梦,否则不至于此刻都还在身体颤抖,嘴里迷迷糊糊地说着些听不清的话语,可他的小手却紧紧抓着一个木偶人,仿佛那就是他最心爱的玩具。
黑衣人咳嗽了,他就一动不动地盘膝坐着,眼睛微微隙开,看着这对温暖的柴火,一咳嗽,脸色愈加黑沉了几分,从他脖子里蔓延上来的炭黑,像是恶魔的手掌已然死死掐住了他的咽喉。
“阿爹!阿爹!”小孩子惊慌地喊着,从梦里醒过来,醒时,双手还在拼命地挣扎,眼睛却迟迟不敢睁开来。
“毅儿,别怕,阿爹就在你身旁。”黑衣人竟如此温柔,安慰着这孩子。
孩子睁眼看见了黑衣人的脸,顿时灿烂地笑起来,说:“阿爹,毅儿看见你发病了又跑出去,真是担心死了,阿爹,你可不能不要毅儿啊,毅儿不能没有你。”
黑衣人眼里满是温暖,他看着孩子无邪的双眼,说:“毅儿终究是要长大的,阿爹的时间到了,也该是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了。”
“不!不,阿爹!”孩子试图去抓黑衣人的手臂,这才发现自己阿爹的左臂突然没了,再去抓他的右臂,这才惊愕地看清楚,阿爹的右臂已然如焦炭,手指触之,竟纷纷碎裂,成了一堆土灰。
“阿爹,阿爹,你怎么了?”孩子哭了,流出了两行清泪,他抱着黑衣人的身体,小脸袋儿紧紧贴着阿爹的胸膛,问。
“毅儿,你得记住,爹叫拓跋混成,给你取名字叫独毅,是因为爹也不知道你亲生爹娘是谁,只是当初在恶魔池畔捡到了你,那时你还那么小,也是一个人,但阿爹希望你要勇敢地活下去,勇敢地,不要怕,以后的路还得你自己去走,阿爹不能陪你了。”
“不,毅儿就要阿爹,毅儿这辈子都不要和阿爹分开,没了阿爹,毅儿就真成了孤儿了。”
“将来若是可以,阿爹还是想毅儿能给阿爹讨回一个公道,去玄真教,给阿爹报仇,阿爹这辈子成也玄真、毁也玄真,只是阿爹依然不肯罢休,若是不能叫他付出代价,阿爹死也不会瞑目。”
那名为毅儿的孩子哭着眼,看着黑衣人,重重地点了点头,嘴里又唤了声:“阿爹。”
黑衣人笑了,温暖如春风地笑了,只是那种笑灰褐如淤泥,眼窝深陷,种种生命的灵光正在迅速地退逝,他看着眼前的孩子,喃喃道:“我勇敢的毅儿,以后不许哭了,就只许今晚哭一次好吗?”
“嗯嗯,阿爹,毅儿答应你,毅儿什么都听阿爹的。”
“好,你得把阿爹给你的羊皮纸藏好,往后阿爹不在了,你也得努力修炼,莫让人看见了,也莫让人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成为阿爹最伟大的毅儿!”
“好,毅儿都记着,都不会忘。”
“我的好毅儿,往后的路你要好好的,你得好好的——”
石窟洞陡然狂震,洞门外玄真八子脚踏大地,似乎蕴含着不尽神力,登时地动山摇,玄无子双掌朝着虚空一抓,一块重达千斤的巨岩横空飞起,朝着那石窟洞的洞口砸起,轰然爆响,碎石乱飞,洞窟内更是余音动荡,声势好不骇人。
一道幽影忽又若有若无地出现在石窟洞里,本已油尽灯枯的黑衣人猛然身躯一震,眼内精光大盛,喝道:“他们来了!既然来了,就去死吧——”
他陡然足尖踩地,跳将起身,嘴里玄奥咒语声弥漫响起,朝着那堆柴火就是一口清光闪闪的精血,随即在火焰中化作一扇小窗,原本在旁的孩子还未回过神来,突然身子被黑衣人一脚踢动,身形不稳,直接跌向火焰里那道虚无缥缈的窗子,可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那孩子竟然也直接穿越似地,消失在了那儿。
“拓跋混成!老夫只要破界!”石窟洞里蓦然炸响一个闷雷般的老者声音,随即火影映衬里,一个鬼魅似的身影持剑飞来。
“破界?那就看你今夜能否活着离开我的石窟魔洞!哈哈哈——”
黑衣人那一场猖狂的大笑,遗留在所有火焰都澎湃而起的瞬间,像是被谁召唤出了远古的火神,温度直线飙升,无穷无尽的烈焰向着四面八方汹涌吞去,仿佛要这整个世界都烧成了灰烬,他最后的笑,最后的猖狂与悲凉,忽而化作滔天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