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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仮面》
毕文谦想像过再见黎华时的场景,却没有料到事情还是发展到了他想象力顶点的斜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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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到东京,回到自己那间卧室时,却见一个蓬头而不确定是否垢面的狂乱中年男人,正盘腿闭眼坐在本属于毕文谦的床上,抱着一个吉他,弹着《灯火消逝的码头》的旋律。
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回头却见接机的边玫朝自己点头。
“这是怎么回事儿?”毕文谦发挥着想象力,“难道黎华签下了这么一个歌手?”
和之前商量时的画风不一样啊!
很显然,中年男人还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中。
“事情有些……”边玫组织了一下语言,“你回国之后,那个工藤镜香有一天告诉黎副经理,说自己在小猫俱乐部被男艺人骚扰了。黎副经理以为是什么前辈欺凌,出于义愤,以探班的名义去逮了个正着,却发现是一个和工藤镜香差不多大的小孩子……不过,还真是个混球儿,叫诸星……什么的。稍微批评教训了一顿,黎副经理顺便带工藤镜香去看了咱们新开张的分公司,然后请她吃饭……”
骚扰……欺凌……义愤……批评教训……顺便去看……毕文谦相信这些字眼儿多半不是边玫自己想的,大抵是从黎华口中听到——他基本能想像到黎华到底干了些什么。
只是……“这些,和这个家伙有什么关系?”
“啊,我这不是正说到吗?”边玫看着中年男人弹吉他的模样,忍不住笑,“我跟着黎副经理还有工藤镜香一起吃饭,这家伙恰好也在那餐厅里,比我们还早到,隔了我们两个桌子,一个人在哪里喝酒——本来都没人注意他。结果我们还没怎么吃,他就突然发起酒疯了。”
“哦,然后呢?”毕文谦倒来了点儿兴趣。
“然后,黎副经理说,你在机场唱歌把素不相识的人唱哭了,她也去试试。”边玫继续笑着,“喏,就是他正在弹的这首。结果,黎副经理一边唱,他还真的渐渐安静了,最后,一个人伏在桌子上哭。”
毕文谦囧然:“还有这种事儿?”
“后来,我们吃得差不多了,准备送工藤镜香回家,结果,这家伙听见动静,踉跄着过来要抓着黎副经理,被我拦住了。他就拽着我手腕,口齿不清的,非要问这歌是谁写的。本来,我是想要报警的,但周围有人好像知道他,说他是一个歌手,好像有点儿名气。黎副经理听了,就把他带这儿来了。我也去警察局核实了,他的确是个歌手。后来酒醒了,非说要见作者,告诉他你至少还有三天来过来,他还是不走,还叫人送了把吉他过来。成天要么弹吉他,要么翻房间里你那些书。反正,公司已经开张了,大家都搬过去住了。这里月底过了就退房。黎副经理又忙,他要待就待呗!”
边玫娓娓道完,毕文谦也基本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但眼前这中年男人侧坐着,头发又那么乱,边幅也几天没修,一时间还真认不出来——如果真是“历史”上知名的歌手的话。
“事情我了解了,边姐姐你先去休息吧!我先想办法和他聊聊。”
等边玫离开了,毕文谦这才进去,关上门,来到床沿,呼吸了一口气,伸手拍拍中年男人的肩头。
“这首歌叫《灯火消逝的码头》,我就是作者。你想说什么?”
中年男人闻声一震,立即转身看来,眼里是一种深深的情感,却只维持了那么一瞬——直到他看清了毕文谦那年轻的外貌。
“你……”
“上一个听这首歌的中年男人,也震惊于我的年龄,以及国籍。”毕文谦倒不以为意,“对了,我是中国人,我叫毕文谦。你呢?”
“中国人?”中年男人更惊讶了,愣了好一会儿,才稍微调整好心绪,十指为梳,从额头向后一理,然后将吉他放在一边,在床上正坐,正对向毕文谦,“你……你好,我叫吉天拓郎,是一个歌手。”
噗……
毕文谦死命咬紧牙关,才维持住了不动声色的模样。
这tm是吉天拓郎!
良久,才从牙缝儿里挤出句话来。
“……我对日本民谣到谈不上什么感情,但你这个样子,会有很多日本人伤心吧?”
吉天拓郎一下赧然了。
“现在的我……实在对不起他们,也没脸面对曾经的自己……”
终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静静地看着他,毕文谦忽然觉得,可怜之人不一定都是可恨,也可能是愚昧。或者说,当离自己足够远时,本值得恨的愚昧,倒不容易感受到恨了。
但这些,这些事情如果要说清楚,甚至只是讲清楚一个全局脉络,都会牵扯太多。
眼前的吉天拓郎,又不是黎华。
“看你这个样子,我还是唱一首歌吧,为你这样的人而唱。”
“啊?”吉天拓郎立即坐得更端正了,“请指教!”
“先下来,这本是我的床。”毕文谦挥挥手,却又转念觉得,日本男人的生活习惯,一定不如黎华监督下的自己,反正,边玫不是说,已经搬走了吗?“算了,这个你不必在意。我清唱了。”
“不巧,你在期待什么?是甘甜的安慰,还是无言的关怀?如此颤抖……你在惧怕什么?”
毕文谦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床边,侧身对着吉天拓郎。
“那不是你本色的面目吗?与我无关,你的痛苦。你自作自受,虎落平阳。”
微微偏头的眼神,如那歌声一样,怜悯中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冷静。
“你还可以用你威风时,那自傲的语气说话。像一个不自量力的孩子,目空一切,狂妄自大。”
一气唱下去,毕文谦声调一扬,头却偏向另一边,侧背着吉天拓郎。
“呐!还记得吗?我,从你身无分文之时,就在附近;在附近,入迷地注视着你。”
毕文谦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看着他,仿佛在陈述一点儿过去。
过了一会儿,他继续唱起了第二段。
“总要豪言壮语点儿什么,才能离乡;却又无人知晓地悄悄归来。下面已是斜坡,继续坠落便是大海。”
歌声里有嘲笑,又似恨铁不成钢。
“——那是你土生土长的故乡!悲歌是留给蓝调歌手唱的,给我好好扔掉!”
虽是醍醐灌顶的话,毕文谦却唱得柔软,更像只是从旁建议。
“穷困潦倒,野兽般呜咽,失去得一无所有;穷困潦倒,野兽般睡眠,我无情地将其抱紧。”
毕文谦慢慢起身,双手按在吉天拓郎肩上。
“呐!还记得吗?我,从你身无分文之时,就在附近;在附近,入迷地注视着你。”
唱完之后,毕文谦飞快退开两步,自己回想了一下。
“对不起,我实在唱不出某些日本传统女性的那种气质,也实在做不到去拥抱一个邋遢不堪并且陌生的中年男人。”毕文谦观察着吉天拓郎的脸,他似乎又要开始哭了,“这样的歌,自然不适合我这样一个既是男人,又是外国人的来对你唱了。只是,你会希望谁对你唱这样的歌,是否希望有这么一个人对你唱这样的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