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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等了一会儿,见明子还不说,抬眸责怪地瞥了他一眼,“怎么了?你什么时候也成了这个支支吾吾的性子?”
“咳……颜姐姐,我说不出口……”明子叹口气,小脸微微涨红,又磨蹭了好半天,才压低声叹息,“那位姑娘想要几丸能够堕胎的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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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一愣,手中小笔落在纸上,溅了一滩墨迹。
袁凛揉了揉额角,严厉地出声,“阿溶,过来!”
那少女正看着什锦格子上陈列的药葫芦出神,显然是被吓了一跳,陡然一抬头,面纱落了一半,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面庞,待看清是谁在唤她,她一张脸都皱成了一团,十分害怕,却又不敢不挪进花漏,低头怯怯地唤了一声,“三哥哥……”
朱颜刚把沾脏了纸笔处理掉,听到少女这一声唤的,再次将笔脱手,落到了地上。
“袁溶溶,你一个人出来做什么?”袁凛一手捏着桌边,一手将她拖进花漏,侧身挡住了她,“这是怎么回事?!”
“宣清,你声音轻一些。”朱颜拾起地上的毛笔,见外间有几人看向这里,戳了戳明子,示意他出去先把那些人打发了。
袁溶溶这才发现了朱颜,见她的打扮还有说话的情态,一双眼滴溜溜一转,立刻猜到了她的身份,蹭上前抱着袁凛一条胳膊撒娇,“是啊,嫂子说得对嘛,哥哥你说这么大声,若是被旁人听到了,多丢人啊?”
朱颜黑了脸,这小姑娘说话怎么这么会抓重点?还有,他们也太过亲密了吧?默然背过身,她想她必须承认自己是吃醋了。
“……你先回去,其他事情过几日再说。”袁凛目前还不清楚她来买药是想做什么,但不论是她自己要用,还是为了买去害人,都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袁溶溶低头咬着唇瓣,一双手也死死绞着衣带不放,急得几乎要哭,“拖不得了呀……”
“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你听明白了没有?”袁凛甩脱了她的手,低声警告,“父亲今日亦在回乐街,若是不想被他看到,乖乖回去。”
袁溶溶这才停了哀求,咬着唇抬起头,怔怔淌下两行泪,为什么她出门前没有翻过皇历,今天一定是不宜出行,对吧?不然为什么不但遇上了袁凛,而且连她那严厉可怕的父亲都在这里啊?!
“好嘛,我这就回去……哥哥不要告诉我娘,好不好?”袁溶溶再次扑上去撒娇,袁凛侧身躲开她,拉起朱颜就走。
朱颜回头瞥了眼还在抹眼泪的袁溶溶,虽想说几句宽慰的话,但想想这个丫头既然有本事一个人溜到这里来,自然也有本事回去的,多问反而容易招惹是非,于是快步跟着袁凛走了。
“阿颜,溶溶是我庶妹,平日……”上了车,袁凛见朱颜冷着脸,伸手去拉她,被朱颜一手拍掉了。
“我知道她是你妹妹,但不想知道更多了。”朱颜倚着车壁松了口气,将心里酸溜溜的泡泡一个个戳破,“就算是兄妹,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该这般亲密……”
袁凛愣了一下,随即勾起笑意,也不管她脸上神情有多不善,硬是挤到她面前,又把她往怀里搂了搂,低头轻笑,“阿颜这是吃醋了还不自知么?”
“哪有?”朱颜侧过头,尽力绷着脸,一本正经地反驳,“我分明是自知的!”
“那你是承认了?”袁凛笑意更甚,揽着她倚在车壁上望外间街景,看了半晌续上了方才的话,“当年母亲被害后,父亲遣了温姨照料我,她平日与母亲也颇为要好,待我也如己出……溶溶是她唯一的女儿。”
朱颜敛起眸子,若是如此,他们原就像亲兄妹一般的,倒是自己太会拈酸了些,“那你可知道她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江南对小儿女私定终身之类的事情十分开明,但从上京这里出门都要遮掩面目的情况来看,像袁溶溶这般可不会好过,何况她还是大族的女儿,一旦被人知晓,那更是凶多吉少。
“姐姐出嫁后,我便很少住在府中,不过每年节庆时回去几次……”袁凛摇头,其实若不是温娘还在府中,或许他真的会不打算再回去,“溶溶自小就乖巧得很,并不懵懂,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确实聪明得紧……只是胆子太大了些罢?”朱颜眯起眸子,一个能够独自偷溜出府,寻到这处才开张未满一月的成药铺,不仅是胆大,那一份足够灵通的消息来源也令人好奇得很呐。
“真是个不寻常的女孩子。”朱颜点头对袁溶溶的行为做出了肯定,除却方才药铺里的那一场闹剧,仔细想来,这女孩子倒颇合她的心意,若是有机会,最好能够帮她一把。
袁凛也万分好奇,溶溶不过一个小小庶女,就算平日机灵乖巧,她母亲温娘又是个与人为善的性子,因此她们母女二人在府中过得挺顺心的。
但不论怎么说,袁溶溶再乖巧再聪明,他也从不觉得那丫头会有那份心思做出今日这般周密的事情来——毕竟若不是恰好遇上他,这份药指不定就被她买上了。
“……已到了,下车吧。”朱颜看看车马已停了好一会儿,他还在出神,忍不住横过手肘戳了他一下,“别想了,还不下去吗?”
袁凛回过神,将被她扯下来的帕子重新为她蒙上,这才揭开帘子,“走吧。”
抚顺王府门外,立着两个仆从等候,不过虽是在等人,他们神色之间倒是悠然自得,倚在阴凉处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
见有人来了,这两人才眼神一亮,其中一个赶上来,一开口就絮絮叨叨抱怨:“咳,三公子你可算来了,老爷都遣我两人来看了三回了,这么大热天的,我们兄弟俩的腿哟,都要跑断了!”
“两位都辛苦了。”袁凛微微颔首,随即话锋一转,“不过父亲也不过随口说说罢了,躲去个他眼不见的地方便好,往日也不见你们这般勤快。”
“咳,那什么……”另一个低低咳嗽一声,拿眼瞟了瞟朱颜,“我们这不是急着瞧瞧,将来的少夫人长什么样子嘛,果然不愧是朱矩之先生的掌珠呢,同矩之先生一般惊才绝艳呢。”
朱颜侧过头,强绷着脸忍笑,她还真是不明白,她如今可是蒙着帕子的,这人怎么就能看出她的容貌了?
“好了,进去罢,进去罢。”袁凛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么两个油腔滑调的仆从,整个就是一副荤素不进的样子,除了唤他们带路外,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那两人十分惆怅,不仅哄不了朱颜摘下面纱一观,连自家公子都逗不出一句话来,真是无趣。
这抚顺王府里头人烟稀少,府中建筑也有些陈旧,甚至连草木都显得了无生意,几乎不用多想,就能体会到那种一带亡国之君的苦闷心理。
说来朱颜也挺同情他的,从史书中看来,这个抚顺王当年当政时还算颇为清明,曾一度以勤于政事著称,只可惜前头几位积弱积贫久了,单单靠着他一个那叫杯水车薪,他半点好处没得,反而得了个“亡国之君”的名头,倒真有些叫人为他不平。
折过一处幽深的庭院,昏暗的天井中一口大缸,里面残残破破几支荷,宽大的叶子不知被什么虫子啃噬了大半,只留下一半翠绿,一半枯叶。
“……半壁河山,不知落入谁手?”朱颜轻轻摇头,“何必呢?”
“果是朱矩之之女,不似那些闺阁娇女,只知吟些脂粉味极重的小诗。”说话之人的声音从幽暗的天井那头传来,带着一点久病的虚弱与沙哑,“颜姑娘的这份胸襟,令人怀念不已。”
朱颜抬眸看向声音的来处,身子却不由自主向袁凛身后挪了一些。
“阿颜,莫怕。”袁凛拍了拍她,携着她走到那一头檐下,这才能看清立在檐下的两人。
“抚顺王和父亲久等了。”袁凛态度十分随意,别说敬意,连半点歉意都没有。
袁牧也并未与他计较,只将目光落在朱颜身上,看得朱颜都有些发毛了才缓缓开口,“颜姑娘可否摘下罗帕?”
见袁凛并未反对,朱颜取下掩面的帕子,没有再抬起头。
不过立在对面的两人还是能够看清她的相貌,抚顺王显是吃惊的,咳了好一会儿,一只手捂在心口处,急急走出檐下,朱颜这才发觉他已是满头银发,分明看容貌也不过五十余岁的样子,想来这有着心事的人就是这般容易老么?
“你同乾云当真相像。”抚顺王缓了好一会儿才吐出这句话,“她过得还好吗?”
“……她,乾云……”朱颜垂下眼,轻轻叹息着改口,“母亲她已经过世了,就在几个月前。”
抚顺王显然从未听过这个消息,一时极为震惊,捂着心口大口喘气。
朱颜担忧地拧着眉头,莫非他所患的乃是心衰之证么?但看这面容虚损的程度,似乎已患病多年,谁有这个本事能将他性命吊住这么久?
心衰很容易引发病危状况,何况以抚顺王这个心态,当真没道理活了这么久,等着身体一天天虚损下去。
朱颜疑惑了一会儿,最后将它归结为“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宣清,你跟我过来,我有几句话问你。”袁牧始终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不见喜怒,甚至连一丝丝的扰动也没有。
朱颜这会儿敛起眉头,这是要让她一人留在这里么?可她毫不认为自己能够同抚顺王聊些什么,难道要为他诊诊病吗?
“颜姑娘随小王进来吧。”抚顺王嘶哑着嗓子,扶着一旁的木栏,脚步有些踉跄。
屋内极为阴暗,朱颜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询问:“您是否介意阿颜打开隔扇,透透风?”
抚顺王愣了一瞬,缓缓点头,“阿颜唤我一声舅父罢,不必见外的。”
唤我一声舅父罢……
朱颜手一错,险些将破旧的隔扇推脱枢子,这真的不是她要见外,只是这个亲戚当真是不敢攀啊。
抚顺王察觉到她的为难,斟了些清茶递与她,示意她不必惊惶,“这些年我这府中死去的仆从可不少,留下的都是些忠心不二之人,不会多嘴的,何况也无人在此处,阿颜放宽心。”
“……阿颜已认定徐氏为母,恕不能从命。”朱颜低头,轻轻抿了口他递来的茶饮,入口清凉,带着极淡的甜味,还有一点竹香和某种矿物的气味。
“是药饮……”朱颜掩起眸子,“您……您患病很久了么?”
抚顺王对于她执意不愿亲近一些感到十分失落,听她殷殷询问病情才回过神,恍然侧头看了看方才的茶壶,慢吞吞摇头,“我这是老糊涂了,这一壶是平日泡的药茶,取错了,阿颜快别饮了,我去换一壶过来。”
“药力极淡,也不妨事的,您不必麻烦了。”他又是长辈,又病着,退一万步说,从前还是个睥睨一方的君主,朱颜再厚的脸皮也不敢劳动他为自己换茶水,所幸这里分量极少,饮几口也甚关系。
抚顺王病体虚弱,自然是从善如流,没再挪动,只一个劲盯着她瞧,仿佛她脸上能够长出花一般。
朱颜掩起眸子,专心致志地品茶,试图分辨出茶水中的药材成分。
不知僵持了多久,抚顺王哑声叹息:“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一次我悄悄溜去朱矩之家中同他饮酒,不想却见着了一位故人……”
朱颜讶然抬眸,怎么听他说的,这一国之君做的万分苦恼,喝点酒还要偷偷溜出宫往别人家去么?
“哈,当初我同乾云相见的时候,她也是你如今这神情。”抚顺王忽然移近了一些,仿佛要从朱颜的眸子里看到当年的一切,“乾云那丫头小时候同我要好得很,当年父皇要连带着处死她,我还为她求过情……幸好她命大,仍旧是活下来了。”
抚顺王长舒口气,极迟缓地坐回原处,神情顿转颓然,“她逃得过赐死,逃得过兵乱,怎么还是如此命薄,连我这一把病骨头都活不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