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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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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美的地方,你们怎么下得了手呢?”她感叹道。
耳边仿佛又传来了他那不肯服输似的笛声。
没过一会儿,那强盗头子的脸色变了,本来还算英俊的五官丑陋地扭曲成一团。其他强盗都有些慌了,他们能感觉出自己首领的痛苦,却不知这痛苦来自哪里。
“音乐的寿命长得多。”
“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江望,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我也会记得你的音乐。”
江望和添彩筹划起他们的建屋计划来,屋子的结构、布局与具体的位置,他们都想一一参与。等一切定下来,就可以请人开工了。新家会出现,新的生活也会开始,会很无聊吗?不会,不会,因为他们拥有彼此。
“果然哪,男人总喜欢长得好看的女人,不过我的外貌也是可以改变的,这你应该懂吧?说不定我本身是个丑陋的家伙呢。可以再为我吹奏一曲吗?好长好长时间了,这宅子里只有乞丐和难民,厌烦死了。”她笑了笑,娇俏动人,“这次我会细细听,静静听,不再拿你的音乐和任何人吹奏的曲子比较。”
江望也笑了,目光里的迷惑与隔阂也瞬间消失,他把添彩揽进怀里,双方都不说话,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以前或许是这样,但现在有了你。”
他回到拴马的树下,抚摸着添彩骑的那匹马儿的鬃毛,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柔和欢快得意的声音:“你在发什么呆?”
“不用看了,我感觉到了,我不喜欢那儿,我们走吧。”
“当然,”她突然垂下了头,“担心你突然跑掉了。”
“你为什么想知道呢?”
不知何时,他感觉到身后有目光注视着他。江望放下笛子转过身,看到一个白衣人闪过树丛,进了树旁边的小门。惊鸿一瞥就是这样的情景吧,还没瞥见呢,甚至不知道那人是男是女,他便鬼使神差一般跳下假山,跟上那个白衣人。
所以第二天,添彩提出要离开这个地方,去南方的另外一个更大也更安宁的地方,她说那儿的点心特点好吃,她喜欢吃点心。
但凡屋子,里面总要有人的气息,才能长久屹立,再新的建筑,如果迟迟无人居住,很快就会荒芜。江望的家便是如此。十年前初次离开,本来只想在邻近地方的街头卖艺为生,没想到兴致一来就走得太远,再回去时已经是五年后,家早已没了,房顶坍塌,屋子周围不知为何,还长出了几棵不太常见的树。曾经,父亲母亲健在时,他觉得那个家是永远也不会消失的。
“我叫添彩,确实是妖怪哦,我就住在这宅子里,大家把我称作这宅子的守护人,不过,这宅子也守护着我。现在,”她抬起眼来,对着江望狡黠地一笑,“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你真的愿意吗?”
南方那个城市,虽然也受了战乱的影响,却要繁华安宁得多,吃吃喝喝,想睡就睡,不睡的话就通宵在屋顶上吹奏曲子。生活节奏完全被打乱了,但也不会困扰,反正流浪汉和规律的生活是无缘的。几天之后,两个人照例骑着马儿围绕着城外的柳堤散步,感受着乱世里少有的清新的风。
他的嘴被塞住了,只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她。添彩对他笑了笑,站起身来面对着那身份个强盗,说道:“我们走吧。”
“不如我们先暂时在那儿呆一段时间吧,我也好久没见过那个朋友了。”
“当然。”她似乎感觉到了江望的情绪,语气里甚至有几分得意,“但那个人演奏的曲子,本来就天下无双,你不用强求你自己。你演奏得已经很好了,非常非常舒服,好久没经历这样愉快的夜晚了。谢谢你。”
江望像第一次来到这儿时那样,从后门出去,轻轻关上门,喃喃说了一句:“这些天打扰了,谢谢。”
“总会让你满意。”
添彩长舒了一口气,深呼吸,逼自己冷静下来。刚刚她真担心其余强盗会朝她扑过来杀死她,而不是逃走。她回到屋子里,解开江望和其他人身上的绳索,告诉大家,她已经赶走了强盗们。
“可以陪我去个地方吗?”到了城南门之时,添彩说。江望的目光转向她。
“那倒也不是,但作为屋子的守护灵,我还是呆在人丁兴旺的大宅子里比较安心,身体也能慢慢好起来。”
“你去哪儿了?”
“那就走吧。”
“这个,”他笑了,笑起来眼角有皱纹,那么迷人。“老是担心你会介怀,所以也不敢问,但果然还是放不下心。”
两匹马儿像是感受到了各自主人的心意,此刻挨得很近,江望很自然地握住了添彩的手,说道:“你还是挑剔些好,一直找不到,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一直找下去。”
宅子里有说话的声音,想想也知道,是乞丐——这样大的宅子没了主人,当然会成为流浪者的窝。他也算是个流浪汉呢,以卖艺为生,其实能和乞丐有多大区别?但他死要面子,要保住面子,就得保住卖艺人这个身份。
“原来如此,那也是那个强盗自找的。”
“还是不好。”她又道。
“你只是不想告诉我吧?”
他郑重地点点头,看她的眼神里满是祈求。
耳闻的那些艳遇故事闪过他的脑子,他止住了。
其他人惊慌失措地跑开了。那个强盗头子也颤巍巍地离开。
女孩垂下头来,双手拧在一起。江望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习惯了逢场作戏,这样油滑的台词,轻易就说出口来,实在是不该。他正想着要怎样为自己的唐突找个借口时,那女孩突然抬起头来,月光下她的眼光颤动了他的心,她甜甜地笑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那么美却异常真实。
“因为使用那个法宝时我会变得很丑,所以才不想让你知道。”
江望自认天赋异秉,他很骄傲,听不得任何人半点的批评。此刻怒从中来,他道:“哪儿差一点点了?”
“为什么?”
“你说吧。”她望着他,希望他能明白她目光里对他的情意。
如果此刻陪伴在她身边的人是自己,她很快就会忘记那个人吧。江望这样想。
这个山间庄园,肯定属于一位非常有雅兴的人,因为布置得实在漂亮,穿花拂柳之时,眼睛饱餐着美景,一刻也不会让人扫兴。仲春时节,花儿也开得正好,乱世的花开得尤其好。考察屋子之前,两个人决定先在庄园里逛逛:在城里也已经呆了几天,沾染了不少让人倦怠的灰尘与气息,是时候把它们洗掉了。
“就算你做了世人认定的可怕或可恶的事,我也不会怪你。”他突然也在她耳边小声说。
话虽如此,身为屋子守护灵,她其实非常非常依赖屋子。和江望的旅程一路开心,但添彩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差了。
添彩慢慢靠近他躲藏的地方,他屏住了呼吸,终于听到身边的花丛里悉悉索索的声音靠近,接着那白裙的女孩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抬起头来,感受着她那居高临下的气愤眼光。
“我才没有。”
“没错,但我喜欢的其实是繁荣时期的它,有不少人住在这里,不少人来来往往,感觉虽然死亡最多只给人几十年时间蹉跎就会降临,还是对一切都充满了希望。对,没错,恐怕我喜欢的是那种因为希望而产生的生命力。当然,也不能说人丁兴旺就一定会让我满意,有很多时候我都住在人很少的宅子里,但可以感觉到相同的东西。而这个地方,虽然常常有乞丐,但它没有主人,不过是所荒宅而已。反正你也四处流浪,应该不介意陪我去那儿几天吧?”
可能是她身上的气势震慑住了那些人,他们都不敢对她动粗,只是前前后后围绕着她,跟着她大前门走去。来到前院里,强盗们也聚集在了一起,商量着放一把火,把这儿烧了。
江望看了看添彩,没错,她总是病殃殃的,按理说妖怪们都应该身体健康才是。他答应了她,但心底里却有几分不情愿。他本来以为可以和她继续往南走,经过一个又一个地方,就像这样闲散地过日子。他以为他带给她的才是最大的快乐。有时候看来是自己把自己想像得太重要了。
“或者说,会不会是某个地方的妖怪?”那女孩爽朗地替他讲出了没说出来的话,这倒让江望愣住了。
既然她已经这样说,江望也不再好围绕着音乐的话题继续争论下去。而且,何必呢,他接近她,本来就不是因为不服气。
“其实,趁着晚上你睡觉时,我悄悄去那些宅子里视察过,但都不太满意。”
第二天,匆匆在客栈里吃了顿早餐,他们俩便骑着马离开刚刚打开的城门,添彩一直在前面带路,虽然她一次也没去过那儿,却对路线相当熟悉。据她说,因为她能嗅到那些充满生命力的房屋的气息。
“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呆在人多的大宅子里吗?”她像在对强盗头子说,也像在自言自语,“因为我本身的生命里,只有衰朽和死亡!”
“不是很好的法宝,所以不想让我看到?”他问。
江望还把这所宅子检查了一遍,前院到后院,屋里和屋外,都非常安静。这时江望才猛然明白,这所宅子死了。在被主人抛下之后,宅子就会慢慢死去。他感觉这宅子变成了一个幽灵,从前院游荡到后院,或许它还回忆起往昔繁华时这屋子里上演过的一幕幕,回想过它遮蔽过的属于这个家庭的人,从婴儿到幼儿到少年,再到青年中年直至变老。
马儿拴在溪边老树下,两个人步行于园子里。江望此刻的心情,就像火灾那时的心情一样,每走一步,他就感觉添彩抛弃了他。当然这种感觉,不过也是他一厢情愿罢了,她本来从来不曾靠近过他。
不过疑惑很快就解开了,从脖子开始,皱纹与苍老一点点往上移,完全覆盖了强盗头子的脸。不到两分钟,那个二十来岁无法无天的人,就变成了一个衰朽的老人。他拼命想要甩开添彩的手,可添彩此时的力气大得惊人,死死拽住他。终于,连他的头发也完全变白,添彩甩开他,又轻轻推了他一下,那个人便摔倒在地。
“这儿还不错呢,我挺喜欢的。”她转过身来笑着说。
“承认什么?”
不过离开这儿之间,添彩神神秘秘地说,她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这天夜里,她让江望把大宅子里所有乞丐都赶走了,还让他死死关上大门。好多乞丐都不愿意离开这个可以落脚的地方,问起江望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江望也不清楚,只得按照添彩告诉过他的那样,说道:“很快你们就明白了。”有一个不到十岁的小乞丐被妈妈拉走时,哇哇大哭起来,江望觉得她实在可怜,便把自己身上携带着的零钱都塞到了小女孩的怀里。
“江望,我在想,如果我提出要和你一起流浪,然后慢慢寻找适合我住的宅子,你会愿意我跟着你吗?”
葬礼之后,江望朋友一家,就没了添彩的消息。她走了,流放了自己。多年之后,某个沿江小城市里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妖怪,她面容苍老,眼神可怕,她被称之为宅妖。她不再使用自己的名字,不再给宅子带来祝福,她把名字和过往的一切,一起埋在了时光的长河里。有一次,有人问起她的名字,她想了半天,脑子里才浮现出添彩这两个字,随之而来的是沉睡记忆的苏醒。她一个人坐在破屋的角落里,泪水填满皱纹的沟壑。
“你说过你喜欢这所宅子。”
因为战乱,这城里也是一片凋敝,添彩一路只是不停吵吵嚷嚷,抱怨人类太过肆意妄为。吃饭时就更加麻烦了,江望几乎带她去遍了整座城里所有的酒楼,再好的招牌菜,也不合她的胃口。因为吃饭问题,她至少和三家酒楼的掌柜吵过架,因为她总是当面指出别人家的菜如何如何不好吃,掌柜的不生气才怪。
“你好像并不喜欢安定在某一个地方呢,我明白。我愿意陪着你。”
她转身离去,江望赶紧跟上她。越往前走,她好像越来越生气,一句话也不和江望说。两个人骑着马儿默默前行,那城就在前面,城上笼罩着乌云。
“只有这样么?”
“确实忘了,他是我梦里的人。”
而此时,添彩倒是非常冷静,她答应了那些强盗的请求,并且让他们帮她松了绑。她来到江望身边,轻轻碰了碰他脸上的伤痕,在他耳边小声说:“等会儿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不要怪我,好吗?”
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
江望来到大厅前的台阶上坐下,开始演奏起他最擅长的曲子来。院子外的街上传来了打更的声音,惊飞起几只鸟。那姑娘背朝着他,先是仰着望着月光,尔后又垂下了头。一曲终了,她转过头来,皱着眉头说道:“我以前听过这支曲子,但不是这样感觉,不对,完全不对。”
“记得我的音乐永远比不过某个人吗?”
他叹了口气,喃喃道:“果然是我没办法比的人,对吧?”
“你还这么年轻。”江望朋友的夫人道。
而添彩,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不痛快,喃喃道:“如果你以后决定成家立业,我肯定会呆在你的家里。”
第二年秋天,新宅子如愿落成,两个人搬进了新家里,过上了平静的生活。不过永远会有意外发生,过了三年,因为一场突然到来的疾病夺走了江望的生命。江望朋友一家竭力安慰着添彩,希望她能走出丧夫的痛苦。
为了添彩的缘故,本来准备第二天离开的江望,又逗留在这个地方。他每晚都为她吹奏乐曲,慢慢明白了她对过往那个人的执迷。不可能高兴,当她说到那个人时的语气和表情,都是如此不一样。她没有说起她和那个人之间的事,但她提到那个人时的语气和神情,足以让江望心生妒忌。他想要问清楚,但担心自己的提问,会让那个人在添彩心里复活,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只把心里的情绪化成乐曲,抚慰她的耳朵,折磨自己的心。
这样想着,心不由得往下沉,顿觉前途茫茫。他轻轻唤着她的名字,一声声,一声声,没在回应,那声音就化成石块砸向他的心。她果真走了吗?这几天来的经历,也不过一场梦而已。心沉到最低处,反而放松了,不再想抓住她,绝望过后就是自由。
为什么不能成为家人呢?
江望突然也想吓唬吓唬添彩,趁着她跑去采摘盛开的樱花之时,他悄悄后退,隐入更多更多的山茶花丛之后,把自己藏了起来。他看不到她在做些什么,他离她很远,但他可以感觉到她的气息。她对自己也是如此吗?他这样期盼着。
“我对住的地方向来非常非常挑剔,不能随意就定下来,所以必须要寻找啊。当然愿意。”
强盗头子笑了起来,摸着她的手,轻薄地说道:“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们就不烧,一切听你的。”
“那个你念念不忘的人,到底是谁呢?曾经为你吹奏过音乐的人?你说你忘了,其实是在骗我吧?”
“你以为我抛下你走了,对吗?”
晚上也歇在荒宅里,陪伴自己的是白天结识的朋友们如雷的鼾声。江望实在睡不着,一个人来到花园里,在假山石头上坐定,拿出长笛吹奏起来。月光围绕着笛声,一切都变得柔和。一旦音乐起,他总是如醉如痴,沉醉于自己的演奏,会不会太过自恋啦?江望不管,他享受着这一切,只有自己当自己的听众。
“我了解你的个性,你肯定会觉得我太歹毒,你会说那些家伙也不过是误入歧途。”添彩道。
添彩转过头,又伸出自己纤细的手指,笑着说:“你们也要试试吗?”
“但你还记得他的曲子。”
添彩“噗嗤”一声笑了,捧着江望的脸,抚摸着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同时说道:“梦里人啊,梦都是假的,那个人也不过是我的幻想而已。我只是想听你的曲子,所以才编出了那个人,没想到你生气了,一直很生气。生气的样子很可爱,所以我干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编出了那样的过往来。请你放心,除了你之外,我从来没对任何人动心,因为我知道,你应该也知道,”添彩的手停在江望的嘴唇上,突然想起那个侠客,觉得还是不要把他扯进来。“如果我动了心,就不可能再安于守护任何一座与自己无关的宅子了。”
添彩已经在七个不同地方的不同宅子里住过,每一所宅子的朝向、布局、大小,房间里的摆设,花园里种过的花,不同时期住在不同房间里的男孩女孩、男人女人,来去匆匆的仆人和忠心耿耿的仆人,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对她来说,她就是那无意识的宅子的心,她帮助一座房子记下那些平凡往事,记下小细节。
添彩爬上马背,江望也爬了上去,这时他才发现,浓烟从那所大宅子里冒出来,还能看到火光。失火了吗?他正准备策马查看了一下情况,添彩叫住了他,说道:“是我放的火。”
添彩笑了,说道:“不用了。”
“那再听听这一首。”他气恼地说,又吹奏起来。
“你被吓了一跳吧?”
江望愣了一下。
江望离她还有两步之时,她回过头来,和江望想像的一样,疏疏淡淡的五官,谈不上惊为天人,但巧妙的组合看起来很舒服。他在不少达官贵人家里表演过,也常常流连于秦楼楚馆,见过不少女子,有很多人倾国倾城,但都比不上她让他觉得舒服。
没想到这宅子还真大,穿过好好几道门,又经过好几条走廊,还没走到尽头去。那白衣人一直在他前面不远处,聘聘袅袅地前进,绰约的身影,是个女孩。到了前院,她突然停下来,像在等着他。江望放慢脚步,轻轻缓缓向那个人靠近。那个黑发白裙的女子,在月光下像快要融化似的,和周围的景色浑然一体。他还没看到她的脸,便觉得她有一种精致的美感,美到易碎,所以想让人好好珍惜。心也跟着她的背影变得很软很软,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淹没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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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那种会在第一次见面就决定喜欢与讨厌某个人的妖怪,所以第一眼她就爱上了江望,今后只会越爱越深。不过她擅长隐藏自己的心。她压根就没想过在任何庄园里定居,她的家在江望的身边,不过她还是要他陪自己去考察那庄园。没有别的原因,她只是想让他为自己心痛,所以的女人(包括女妖)都会打这样的小算盘。
江望笑了,说道:“和你在一起的夜晚,也非常愉快。”他感觉心怦怦怦跳了起来,不止是愉快,简直是幸福过了头,他都有些傻乎乎的了。“姑娘怎么会在这荒宅子里?难道这宅子里还有住户,或者说,你家逃难到此了吗?或者说——”
添彩看着他的眼睛,这让江望有几分慌张。对啊,了解那个人又有什么意思?难道想和他比个高下?这一刻他想告诉添彩他的心意,但她会怎么看待自己呢?
她并没有生气,突然笑了起来,说道:“真是孩子气!”
江望有些急了,说道:“我才没这么想呢。要不要我现在去杀个人向你证明呢?”
“离城三十里的山中,有一个当朝大官的庄园,那儿有一所大宅子。我准备考察一下那个地方,看它是否适合当我的第二个家。”
“真是不坦诚哪,人类都是这样。”
不知为什么,刚踏入这荒弃宅子时,江望想到的竟是姜夔《长亭怨慢》。古往今来,不少文人雅士对时代更迭、岁月无情发出相似感慨,但只有这一句,总是让他难以忘记。他从后门进了宅子,穿过回廊来到花园里,池塘里莲叶田田,假山旁花儿也开得正艳,那小亭边的树丛也是郁郁葱葱,除了丛生的杂草外,没有任何景物能表明这大宅子的凋敝。主人抛弃这个家的时间还不太长吧,房子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死气沉沉。
“你再吹几曲给我听听。”
那个人不是自己。
“城里也有不少大户人家,为什么一定要选这一户呢?”
她轻轻吻了他,柔声说道:“你就是我最喜欢的家。”
“你觉得呢?”
他也笑了,说道:“怎么会,我们还没一起去看那所宅子啊,对吧。”
添彩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是摇摇头。
“你是怎么做到的?”回到房间后江望问。
等待的时间比他想像的还要漫长,终于,他听到她焦急地唤着他的名字:“江望,江望。”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原来如此动听。
刚刚江望进宅子里疏散大家时,添彩明明就骑在马背上,目光一直牵引着他呀。这几天他突然产生了患得患失之心,心里觉得添彩可能已经离开他了。
“因为我要离开那儿了,我不想让自己再留恋那个地方,那儿生活过的人,我统统都想抛下。”
江望像是相信了,这让添彩松了一口气。她确实不想让江望知道,自己可以轻易让人或是屋子变得衰朽。不过,也正是因为衰朽的本质,才让她比人类或是其他妖怪,更加热爱着生命。
有一次,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了,她非常喜欢那宅子里的一对龙凤胎。他们俩非常可爱,同时天生就有一种灵气,使得他们和别的孩子如此的不同。她看着那两个孩子在屋子里学书,在院子里玩,在走廊边捉迷藏。她还偷偷给女孩指过路。不过他们俩很快就长大了,男孩要应付考试,女孩许配给同城的一户人家。人类轻易就能离散,添彩也只好没意义的感叹一下。
江望放下长笛,说道:“你不会只是想为难我吧?你真的听到过更好的曲子?”
不过,那年秋天发生了一场意外。一群强盗袭击了这山中独立庄园,是一群五大三粗的人,而江望和他朋友的一家,都文文弱弱,他们很快就被绑了起来。添彩虽然是妖怪,不过却没有任何超乎常人的能力,但她有美丽。那些强盗对她垂涎三尺,想把她带走。江望拼命想要挣脱开绳子,想要拉回她,一切都是徒劳。
“谁说得清呢。”她笑了,仰头看着江望,“我几乎从来没有离开过这所宅子,也没在这个地方好好逛逛,明天可以陪我一起吗?”
“离开屋子你就生活不了么?”
“比不上你。”他喃喃道。
“哈哈,说出这样的话真是不害臊。不过你最终还是承认了吧。”
“那你应该以更恐怖的模样出现才行。”
“非常乐意。”
“妖怪!”有人惊慌地说道。
果然,她心底里依然没有认同他,但若听众是她,再吹奏十曲百曲,江望也情愿。
这样的情绪经过时间的发酵,在心底里越来越强烈。和江望在一起三个月后,她总算鼓起勇气开口问道:“你都在想些什么呢?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她总是不满意,他总是不服输,这样一曲跟一曲,眼见东边的天有些发红,又是一宿没睡,丝毫也不困。他想让她承认他的音乐才华,不知他有没有感觉到,他也想她的心屈从于他。
第三天夜里,江望还是没忍住,问起那个人的情况来。添彩“哦”了一声,又低头想了想,说道:“我已经忘了。”
她喜欢住在宅子里的每一个人,当然,不同时候,都能分出最喜欢与一般喜欢。
添彩点头同意。
添彩呆呆看着他,他的目光真诚,什么都不想隐瞒他啊,没办法,她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江望。
话到嘴边,却没有勇气说出来,他勉强笑了笑,说道:“就这样说好了。”
江望朋友的山庄隐藏在深山的湖边,那儿环境清幽,添彩很是喜欢。江望趁机说道:“不如我们也在这儿盖一栋房子,和我朋友比邻而居,这样我们就有自己的家,也不会寄住在别人家里。你看怎么样?”
这么说来,她一早就准备离开了。来这个地方也不是为了品尝点心,一开始就是为了找一个新家。她对他丝毫也没有留恋。他想。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她背叛了一样,真是奇怪,他们之间,根本不存在可以背叛的东西吧。
原来是这样。
宅子大厅,一大群乞丐围坐在一起,望着那冒着白气的一锅粥,在锅旁边还有几只破碗,里面放着些硬邦邦的黑面馒头。还真是丰盛的食物,在这个战乱不断的年代里。天子在皇城里自缢了,抛下了他的子民,但子民们太胆小,实在鼓不起勇气以死相随,只好赖在世上活着。瞧,人性不过如此。每当战乱,大家都会这样谈人性。
但慢慢地,添彩发现江望有时候看她的眼光里,包含着一种奇怪的她猜不透的东西。那是什么呢?是厌倦的萌芽么?他对自己有所不满么?
她眷恋着某一个人。
很快江望就明白,添彩老觉得某个人吹奏的曲子更美,并不是因为那个人的音乐造诣更高,而只是出于她心底里对那个人的眷恋。爱屋及乌,情人眼里出西施,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既然如此,江望就不必再怀疑自己的音乐才华,但心里倒是更不好受了。
马儿就拴在门口的老树下,两匹马儿耳鬓厮磨着,这让江望觉得心里暖暖的,他知道终有一天,他和添彩也会如此。动了心就是动了心,早已经离不开那个女孩了。
“江望,江望。”她喃喃道。
“身为妖怪,当然有些不想让你们看到的法宝啊。”
“真是任性。”江望看看她,又看看浓烟,叹了口气,“那我们出发吧。”
“谢谢你。”她说,歪着头打量着他,目光变得有几分俏皮。“不过啊,我以前听到过更美的曲子,你还差了那么一点点。当然,差一点点就不对劲了。”
他有一壶酒,这成了所有乞丐眼中最大的珍宝,他也不吝惜,大方把酒递出去。一人一口,喝进去前是渴望,喝进去后是留恋,不断有人通过打嗝的方式,让酒气涌上来,就像再喝上了一口酒似的。传了一圈,壶里一口不剩,可想而知那瓶酒实在是少,但每个人都像是醉了。
江望点点头。
她冷笑了一声,说道:“你确实没办法反抗我呢。”
她在哪儿呢?
她光彩照人,似从未被俗世污染,而他不过是个普通的会吹拉弹唱的流浪汉而已。
转过头就看到了添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美丽。
不过经过这个小小的风波之后,添彩觉得她和江望之间的关系更近一步了,她没必要再和他捉迷藏,她已经确定了他的心。之后的旅程里,她变得更加温柔,像那些善解人意的新嫁娘。每天都过得很快乐,好像对不起这个离乱的年代,但造成乱世这个局面,又不是她的错。
她想要隐藏这样的情况,但细心的江望都看在眼里。那天夜里,两个人被大雨困在郊外的一所荒宅中,他突然说到附近某个地方有一位他的朋友,有一所庄园,他说,那儿很繁荣,很漂亮,虽然那个家里并不算是人丁兴旺,但一家人却相亲相爱,这是添彩最爱的。
生逢乱世,总要经历许多人性的丑陋,但有些时候,温暖就存在于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这些乞丐兄弟一无所有,但愿意分享。他们并没有把突然闯进来的江望赶出去,见他面黄肌瘦的模样,动了恻隐之心,甚至让他也来分享这美食。江望感激不已,从包裹里拿出自己刚刚买下的熟食。真是奇怪,因为有了些名声,总是不愁没饭吃,而国家残破时,他的生意似乎更好了。城里的达官贵人们,照样过着灯红酒绿的生活,却愿意在享受的同时听听他的音乐,听他唱两句旧朝旧事,洒下两点三点虚假的眼泪。江望虽然穿得如同乞丐,又形容憔悴,但他并不贫穷。他本来可以宿在那大官人家里,但他幕天席地惯了。
她甚至还曾经住在某所宅子里的某位客人动过心,他是一名侠客,和宅子里经常出入的文人墨客没有丝毫共同点,却比那些人更加像是诗人,这也是她喜欢他的原因。不过当她鼓起勇气在他面前现身时,他并没有欢迎她,而是举起他的剑,说是要斩妖除魔。芳心也就这样斩断。
“你吹奏的曲子真美。”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