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大门门锁从那一只干瘦的手下,发出了“咔哒”一声,门缝里逐渐张开了一道不断宽起来的天光,林三酒才终于有了几分真实感:这不是副本的又一个障眼法,她是真的能够离开理发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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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 ”理发师生物退到了一旁,似乎不喜欢被门口的阳光照射到。“改天等我上班了你再来。”
谁还会再来啊?
林三酒连虚应故事地点一点头都不想做,僵硬地走近门口,忽然转头问道:“我头上已经接上去的那一根头发……会怎么样?”
“理发没完成,它粘不牢的,”理发师生物觉得很没意思似的摆了摆手,说:“过几分钟它就会自动脱落了。”
林三酒这才松出了一直憋在胸腔里的气。她可不愿意后半辈子每一次照镜子, 都会看见自己额头上那根黑粗头发。
她一步踏入了外头明亮暖热的阳光里, 不由眯了眯眼;身后理发店大门“当”一声甩上了,再次将店面拢进了一片阴暗里。
与半个多小时以前相比,小巷里一切都没什么变化。远处一道道晾衣绳上的床单与衣物,仍然在阳光下微微飘摆,偶尔露出了哑剧演员的身影,就又将他遮住了——林三酒一颗心顿时跌回了肚子里:太好了,他没有消失,也没有躺下,这大概能够说明,她出来得还算及时。
“奇怪,”意老师低声说,“明明都离开理发店了,可是你的身体行动,依然受哑剧演员的十五个动作所限制……别的动作还是做不出来。”
或许是要等“走”完这段道路,才能恢复正常?
林三酒刚要抬步朝哑剧演员走去时, 小巷对面的杂货店木门却在这时“当”地一下被人撞开了;她吃了一惊, 一抬头,从挂着几只昏白灯泡的店面里, 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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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翠此时正背对着门口,双手在身前抓着一根扫把,一边飞快扫刷着地面,一边往后退,一边似乎还紧紧盯着店里深处地面上的什么东西,连回头看一看自己离门口有多远的余暇都没有。
哪怕她一样不能出声,仅从背影上,林三酒也能看出来此时的潘翠有多紧张。
真不知道她在杂货店里遇见了什么古怪情况,才必须要一边扫地,一边后退着出来……不过既然杂货店的门都打开了,那么说明潘翠十有八九,也可以成功离开了吧?
林三酒都能感觉到,自己心底那一股暖热热的高兴,等浮上面颊时,就变成哑剧演员那种夸张得荒谬的笑容了;为了不吓着潘翠,她赶紧收了笑,加快几步朝杂货店走了过去。
因为光线与距离,她看不清杂货店里究竟存在着什么,才将潘翠的注意力牢牢抓在店面深处的地板上;但是等她走上去几步之后,林三酒却忽然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杂货店与理发店不同, 门外还摆着一个架子, 架子上尽是一些无精打采、蔫巴巴的水果蔬菜。潘翠倒退着从门内出来的时候,肯定是会经过果蔬架子的,这原本不是问题——如果那一颗表皮干皱的橙子没有忽然动一下的话。
林三酒几乎怀疑是自己看错了,悄悄往果蔬架前走了一步。
橙子微微一歪,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底下拱出来了似的,随即又跌回了原位。还不等她仔细看清究竟是什么拱了一下橙子,附近更多的橙子、黄瓜、香蕉和蔬菜就全都微微摇晃起来了,就像有一场小型的、无声的,只影响到了果蔬架的地震。
“什么玩意……?”意老师用不出意识力扫描,此时也陷入了茫然,“刚才果蔬架上——”
当潘翠后退着走出门口,正巧走近了果蔬架的时候,林三酒终于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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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潘翠一直低着头,似乎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地面上了,所以她也下意识地低下了目光——随即她发现了地上那一片片朝潘翠滚涌过去的“鼓包”。
说是“鼓包”,它们却几乎无形无色,涌过蔬果架子时,就像是蔬果架子的木板被烫伤了似的,冒出了一片片翻涌着、凸起着的麻点;它们好像波浪一样继续涌下去,流到地上时,看着又像是石板路上生了皮肤病。
不论如何,它们的目标却非常清楚了:正是后背对它们毫不设防的潘翠。
“第十二个动作,”意老师猛地在脑海里叫了起来:“你一直没有在理发店里用上过第十二个动作!”
林三酒早已一把扯掉了自己的靴子,来不及出声也出不了声,攥着靴子就朝地面上的“皮肤病”拼命地啪啪打了下去。
她也不知道拿鞋底打,究竟对这种古怪东西有没有抑制作用;只是那些“鼓包”似乎非常讨厌被靴子给砸上,每一次落在地面上的击打,都会在原地震慑出一小片空白。
潘翠听见声音,此时早已扭过了头;她是亲身经历过杂货店的,此时打眼一扫,就已经明白过来了,当即一把扔掉扫把,使劲朝哑剧演员的方向转了转眼珠,拔腿就跑了过去。
二人尽管都不能说话,但此时林三酒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连鞋也来不及穿上,干脆一脚靴子一脚袜子地跟着她,一块儿冲进了晾衣绳之间——当二人扑到他面前时,哑剧演员正慢慢悠悠地收起了一个哈欠。
他看了看二人,抬起两只手,慢慢地鼓起了掌。
这是……恭喜她们完成了零米道路的意思吗?
林三酒的念头才升起来,就见哑剧演员朝告示牌下方指了指。她差点忘了自己还有筹码要拿,赶紧碰了一下告示牌,从地上捡起了自己退回的以及该得的筹码。
“啊,能说话了,”等潘翠也拿了筹码以后,她自己似乎都有点吃惊,喘着气说:“刚才真的多亏你了!要不是你,我恐怕就折在那一家杂货店里了,更别提完成这条路了。”
林三酒摆了摆手,不太好意思地应了一声“没有没有”,回头看了看。她们成功跑到了哑剧演员面前,似乎就意味着“终止”了,杂货店此时又关上了门,地板上、果蔬架上也回归了沉寂。
“这条路上的东西太讨厌了,”潘翠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面色仍有点发白。“那家杂货店里……好恶心……”
“我是从理发店出来的,”林三酒深有同感地打了个寒颤,“真的,也好恶心。”
“诶呀,别这么说嘛。”
当这个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二人都凝固住了。她们对着彼此眨了两下眼睛,随即慢慢转过了头,转向了声音来源的方向。
哑剧演员一边按摩着自己的面部肌肉,一边心不在焉地说:“这些做生意的街坊,都很勤恳啊。再说,你们最后不也成功出来了嘛。”
“你……你能说话了?”林三酒仍旧有几分不敢置信。
“我感到累就可以下班了,下班了就可以说话了,我又不是天生哑。”哑剧演员说着,又打了一个呵欠。“你们既然完成了道路,我现在把你们送去下一段路,然后就休息去喽。”
“等等,”林三酒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皮娜呢?她在这吗?”
哑剧演员耸了耸肩膀。“她还在街坊家里没出来呢。”
“在哪?”林三酒心中一紧,迫问道:“她是和我们一起来的,我们走也得一起走才行。”
“哪有这种道理?”哑剧演员抬起眼皮,打量她一眼,将告示牌转过来,敲着说明文字,训斥道:“提示和条件都说得一清二楚了,同时进来本段道路的人,可未必能同时出去。你要留下也可以,我带着她走,你自己单独等那个女孩。事先说清楚啊,我下一次上班时间,是24小时以后。”
怪不得员工一疲惫,进化者就都失败了——林三酒被他的话给噎住了,潘翠赶紧拽了一下她的手腕。
“不要跟他争,我们争不过副本nPc的。”潘翠小声说,“只要皮娜别被副本得逞,只要她能走回到这条路上来,她本人应该是没事的……只不过,她24小时内肯定离不开这条路了,她会被遣返回天台上。”
“就是嘛,”哑剧演员点着头说,“你听一听,这才是讲理的人说的话。”
尽管情感上,放弃没赶上来的同伴令人不好受,但理智上,林三酒也知道她别无选择。她就像忽然一下流失了不少力气似的,弯下腰,将双手拄在了膝盖上,叹出了一口长气。
潘翠伸出胳膊,轻轻拢住了她的肩背,在她肩头上安慰式地抚了几下。
“皮娜观察力好,人反应也快,肯定会没事的。”她轻声说道,“接下来的路,我们一起走。”
“嗯。”林三酒心中感激她的善意,刚要直起身,却在抬头时不慎把头发挂在了潘翠的袖口上;二人身为进化者,却也像梳痛了头皮的小女孩子一样,又忙又乱又哎哟哟叫了几声,才总算让林三酒的脑袋解脱出来了——在这个小插曲以后,林三酒也多少恢复了冷静。
哑剧演员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催促着二人跟上他的脚步,在小巷里七扭八拐,等她们终于走出了巷子时,发现哑剧演员把她们领到了一条宽阔的大马路边上。
“这里,”哑剧演员指了指马路边上的公交车站,“下一段路开始处,是这个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