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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楚顺着商业街走了有七八百米,果然看见前面有个文印店,旁边就是装裱店,平时都是印一些什么奖杯啊、奖状之类的,还有学校的横幅什么的,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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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楚拿着自己的画进来,跟裱将说了一下自己的要求,交了钱登记了名字,叫明天上午来拿,便直接走了。
他前脚走,那画室的老板就进来了,直接问:“刚才是不是有个年轻人拿了一幅画给来叫你们裱?”
“是啊。”
裱画的老师傅也有很多年手艺了,他也认识老板,老板叫吕征是美院前几年毕业的高材生,听说后来拜了画院的江院长为师,现在在美术界也是响当当的新锐人物了。
“吕老师,那人有什么问题?”
吕征摆摆手,有些着急:“师傅你把他的画给我看看,我就看看。对了,他在这里登记的时候有名字吗?”
“在本子上呢。不过……吕老师啊,这到底是要干什么?”老师傅有些疑心,东西可不能就这样交出去了。
“我就是看中了一棵好苗子,这人可是高手,我真不做什么,咱俩合作这么多年你还信不过我?”
吕征是这里的常客了,老师傅终究还是答应了他。
于是,这一回吕征终于看到了那一幅画的全貌,小心翼翼地将画作展开,他感觉自己在看到画作的第一眼,心跳就停止了。
而后,随着画作慢慢展开,心跳一点一点地加重、加深、加速!
“吕老师,吕老师您没事儿吧?”
“没、没事……”
吕征在这一幅画前面,差点跪下去了。
他缓了好久才缓过来,顾不得许多,连忙用手机将这一幅画给拍了下来,而后才扑过去迅速地翻顾客登记册。
《高山流水遇知音图》,周楚,联系电话13xxxxxxxxx。
吕征毫不犹豫地又拍了一张,想给周楚打电话,可又觉得冒昧,干脆还是打给自己老师。
“江老师,还是我。”
“我刚刚拍到了那一幅画,太震撼了,我刚刚看见了全貌,太震撼了,我声音都在抖,您听见了吗?”
“我立刻回去把图传给您,这个人绝对是天才!”
他激动地握着手机走了,背后老师傅这才仔细看画,看着看着似乎也看出些妙处来,觉得奇异。
周楚才不知道这些呢,要知道也是骂这几个人神经病。
他只是忽然有些感慨。
有关于唐伯虎的。
这一幅画,并非唐伯虎以前任何一篇画作的重复,而是他这两天新构思出来的一幅,全新的。
高山流水遇知音,唐伯虎这是把宁老先生当做自己的知音了。
到底是圣贤寂寞,他忽然觉得唐伯虎其实也是很孤独的人。
反正画画完了,唐伯虎就缩进去很久没出来。
周楚知道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也就不打扰他。
最近周楚刚刚参加完了交流会,要着手写论文了,所以都往图书馆跑,唐伯虎不搭理他,他就自己去翻找史料做准备工作。
第二天上午,周楚从图书馆出来,就直奔装裱店取走了画,买了点普通的水果,就按照之前吴振云给的地址来找宁淡泊了。
他看了自己手里记着地址的纸条,再抬头看了看门牌号,确认再三,才知道真的是四合院!
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这一溜四合院都是文化保护区了。
前几年也不知哪里来的风声说要拆,闹到网上引起轩然大波,后来经过规划局确认又说暂时没有相关的拆迁和规划,这才平息下去。
这种留在现代钢筋铁骨水泥墙夹缝之中的四合院,就像是蹲踞在京城的苍苍老人。
可周楚一回想,宁老先生那古板的中山装,一点也不时髦的三七分黑白夹杂的头发,难不成还喜欢大别墅?
别看这院子不怎么样,真要论价值,比一栋别墅还吓人。
宁老先生牛人啊,直接住在古董里!
周楚咋舌了半天才敲门进去。
宁淡泊早知道周楚今天要来,迎了他进来,家里有个保姆,在后面忙碌,准备饭菜。
周楚先被引进了堂屋,有些好奇地扫了一圈。
一溜明清式榉木官帽椅,两张圈椅当中卡着一架约莫与圈椅扶手齐平的四角刻莲花缠枝纹花梨木茶几,正面堂上一张红木灵芝供桌,摆了盆青松,再后头一张翘头案,放着两个青瓷的花瓶,两边各有一把配套的红木灵芝太师椅。
周楚一看这架势就一缩脖子,小小四合院,内藏乾坤,光着一个厅堂都够普通人奋斗一辈子了。
宁淡泊看他这反应,顿时笑了,只道:“都是祖产,也只留下了这些。你把东西放茶几上,坐下说吧。”
带的东西不多,也就一只长盒跟两袋水果,看上去很寒酸,不过宁淡泊似乎并无异议。
周楚坐了左边一溜官帽椅当中的头一把,“您这儿可是个好地方,一坐下来我都不想走了。”
“那就留下来吃个饭。”宁淡泊见多了来自己这里坐错位置的人,这回看周楚礼仪周全,倒是顺得很,“你那吴院长,说是要一起来,不过今天临时又说有事要去看画展,所以不来了,一会儿我带你去看看我书房里那些东西。”
“那真是不巧了。老先生提携学生,学生囊中羞涩,只作了一幅画,送给老先生,聊表心意。”
周楚文绉绉地,而后起身,递上了那只装画的盒子。
宁淡泊本没在意,将盒子打开,却听见屋前有急促的脚步声,抬头来却道:“馨儿回来了?”
宁馨本来想往自己的房间走,可没想到过去的时候被宁淡泊看见了,只好擦了擦自己眼角,进了门。
今天她穿着浅蓝色的筒裙,上身一件白衬衫,有些相似*十年代时装杂志上女郎的打扮,头发了水晶发夹绾在一边,将左半边脸完全露出来,侧颜特别清丽。她今天化了淡妆,约莫是出去跟人谈事儿,所以并非素面朝天。
原本清淡宜人的美女被淡妆一点缀,一下鲜亮了起来,清水芙蓉一样。
“父亲,我回来了。”她勉强笑了笑。
“唉,没谈成就没谈成吧。你最近把那件事交给律师就成了,慢慢考虑。”宁淡泊似乎知道宁馨是遇见什么事情来,也觉得宁馨最近情绪不对,干脆道,“周楚这里送了我一幅画,他前一阵还喊你姐,是老吴那学校出来的,你还记得吧?”
周楚方才看宁馨差点看呆了,乍听见自己的名字,才回过神来。
宁馨也看了周楚一眼,点点头,轻声细语地:“记得,演讲特别好的那个。”
“哈哈,对,就是他。你也来,一起聊聊,别整天闷在家里……”
宁淡泊为了这女儿也算是用心良苦,他叫宁馨过来一起赏画,干脆一起进了书房。
将周楚送的那画,摊开放在书桌上,轻轻展开,宁淡泊轻“咦”了一声,这笔法……好熟悉的感觉。
周楚就站在一边看,看宁馨。
宁馨埋着头,似乎感觉到了周楚的目光,抬头来望他。
二人隔着宁淡泊相望,彼此一笑。
下面宁淡泊却震骇无比:“怎……怎么可能?”
宁馨曾经见识过周楚作画的能力,看到今日这画却不像是周楚的风格,不管是用墨还是笔法,都透着一种盎然古意。
高山在画作的左角,流水则在右下,一文士端坐于高山石上,袖袍飘摆,似要乘风归去!
这画,山水虽多,可全画的重点却并非山水。
而在于人,高山之上那一名抚琴之人。
这画上没有题画名,宁淡泊却脱口而出:“高山流水遇知音!”
周楚立刻一拍掌:“老先生不愧为泰斗,一下便猜出此画之用意来了!”
若宁淡泊能体味到此画的意境,那唐伯虎的苦心便没有白费。
他胸中充斥着一种莫名的感动,正好触到宁馨打量的目光,只淡淡地朝宁馨一笑。宁馨仿佛会意,并未多言。
她心情似乎终于好了许多,也凑上前去看画,忽然道:“这画的笔法……太熟悉了……怎么像是……”
“像是唐伯虎。”
宁淡泊断然接了这样一句,目光凝在画上,怎么也移不走。
不,哪里像是唐伯虎,根本就是唐伯虎啊!
这笔力,近乎完美!
宁淡泊连忙从自己的画缸里取出了几幅画,与周楚送来的这一幅画对比,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啊!传说中就是张大千等人都未必能有这个功力,这画看上去就是最近才画的,刚才周楚说这是他画的?
还有这意境……
“有高山抚琴,无流水在侧,可山高水远,独独缺了一名听众啊……”宁淡泊不由惋惜。
周楚却笑道:“您观此画,流水浩浩,独缺一人聆听,而今观画之人,可不就是流水?”
观画之人即是流水。
高山坐于高山之上,衣袂翩跹,飘摇将去,那不是旁人,是唐伯虎自己。
时隔数百年时光长河,却有一个宁淡泊能懂唐伯虎,如何不让他感动不已?
周楚道:“您喜**唐伯虎,我想若是唐伯虎泉下有知,一定愿意将老先生引为知己。这画完全模仿唐伯虎而作,望老先生喜欢。”
话这样一说,宁淡泊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意思?
他看着这一幅画,体味着那意境,一笔一划,尽皆与唐伯虎之作一模一样……
若他真能与唐伯虎面对面坐着交谈……
宁淡泊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明朝的唐伯虎,现代的宁老先生,横跨了几个时代的人,却在这一幅画出现的时候,思想与思想碰撞交汇,相互引为知己。
情圣学院,其实也是好存在。
他抬眼看宁馨,宁馨点了点头,两个人并不打扰宁淡泊,都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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