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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略大人,王必迪王将军给钦差逼死了!”晋州城大营吴惟忠向林延潮哭诉道。
林延潮顿时吃了一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吴惟忠捶胸顿足,长叹一口气道:“此事全由安康之战而起!”
原来自熊川会谈后,丰臣秀吉没有返回名护屋,而是前往釜山大本营坐镇。
然后丰臣秀吉一边继续扣押沈惟敬,林材等人,而另一边令倭军众将与明军在安康,庆州制造摩擦,进行交战。
明日两军数度交手,明军虽说是胜多负少,不过也陆陆续续折损了数百之众。对此林延潮早有意料,丰臣秀吉越是如此,说明他言和的心情反而越是迫切。
不过这一番交战下来,丰臣秀吉没有改变林延潮的决心,反而令朝鲜深感倭军的坚韧。令他们明白唯有仰仗明军才能抵抗倭寇。柳成龙等不住恳请林延潮派明军教练操练朝鲜士卒,同时再从国内调精兵强将,以求一战成功。
林延潮对此则是予以训斥,朝鲜真是拿自己不当外人,到底我是明朝的礼部尚书还是你朝鲜的礼部尚书?所以林延潮把柳成龙骂得体无完肤。
不过林延潮越训斥,朝鲜人越高兴,柳成龙回去对百官解释说,林公此人外冷内热,从收复王京,晋州之战,我等朝鲜军民哪个不是仰仗了他老人家的恩德,现在他口中说不会帮忙,但心底却一定十分热心。
朝鲜官员们听了都是深以为然,深深表示林延潮不骂人就是不把咱们朝鲜当自己人,这一骂反而是与自己不见外了。从光海君以下无不暗自庆幸。
但是明军与倭军在安康交战中,吴惟忠部却是轻敌,被倭军诱过江去结果差点被包了饺子,其中王必迪部驰援损失不小。
王必迪部自入朝以来,折损了四百余人,又病故了两百余人,损失比为明军之冠。故而于道之乘机要挟为难,暗示王必迪拿出三千两白银可以免事,最后逼得王必迪举刀自杀!
此事一出,吴惟忠亲来林延潮营中哭诉。
林延潮心道,这于道之实在是欺人太甚,石星与自己作对,二人纯因彼此立场不同。但于道之则是贪婪成性,将朝鲜当作了自己敛财之地,甚至逼死了战功赫赫的大将。
吴惟忠哭诉道:“当时钦差陆续派人来逼,前头派人来核查王游击平日有虚报冒领之事,后头又派人说上一次顶撞李提督是王游击带了起的头,要追究杀旗牌官之事,然后又要追究安康战败之事,王游击屡次三番求见钦差,但都吃了闭门羹。”
“我上门本想求情说了两句,也被钦差赶出门来,我与王游击说到晋州请经略大人主持公道。王游击说钦差与经略不和,恐怕经略的面子也是难卖,何必叫人为难。我与他说,经略大人必有办法救你。哪知我刚回去,就听说王游击又到了钦差府上跪了一夜,哪里见了之后,钦差告诉王游击一句,弹劾的奏疏他已上呈朝廷了。”
“王游击听后羞愤不已,回到了营里当夜就举刀自尽了!”
林延潮听了拍案道:“好个于道之,真当着自己的钦差,就无法无天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陈济川入内,看了吴惟忠一眼,然后与林延潮低声耳语道:“启禀经略大人,钦差于大人求见!”
林延潮心知对方必有说词而来的,他看了吴惟忠一眼问道:“王将军有无遗疏留下?”
吴惟忠拭泪道:“有,其中尽是悲愤之词,陈述钦差如何嗜财如命,向他勒索钱财。”
林延潮点点头道:“好,先将遗疏给我保管。”
吴惟忠当即从袖中将遗疏奉上,林延潮看了一遍后道:“吴将军,此事本经略已是知道了,到时候必会为你们南军讨回公道!”
吴惟忠抱拳道:“多谢经略大人了。”
当即吴惟忠离去,林延潮对陈济川道:“你告诉于道之说我没空,让他先等候一二,另外请一个善于模仿他人字迹的书手来,将此疏临摹一遍。”
陈济川称是,立即从林延潮幕中一名书手将王必迪的遗疏抄写了一遍。
林延潮看了一遍,将临摹的奏疏放在盒子里,真的令陈济川好好保管。
办妥之后,林延潮方召于道之入内。对方一入内即是热情一揖道:“经略大人,许久不见!”
林延潮看了于道之一眼,此人方才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怠慢而有所怨色,看来确实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主。
林延潮淡淡地道:“于司马何出此言,莫非有什么要事?”
于道之笑了笑道:“经略大人,这话见外,不知于某可否坐下说话?”
“于司马请便就是!”
于道之当即从容坐下然后向林延潮道:“那么我也不说些寒暄之词了,你我开门见山,方才在下接到兵部的公文,言朝廷廷推原山东巡抚孙鑛出任蓟辽总督,原兵部左侍郎顾养谦出任备倭经略,而经略大人您与宋制台等顾,孙两位大人抵达后即行回京!”
林延潮闻言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如此林某身上的千斤重担也可以放下了。”
于道之见林延潮丝毫不动色,也是佩服对方的城府,哈哈一笑道:“经略大人,拿得起放得下,真是令于某佩服。是了,听闻游击将军王必迪暴卒,不知此事经略大人听说了吗?”
“暴卒?”林延潮冷笑两声道,“怎么我与于司马听得似乎不是一回事?”
于道之郎声一笑道:“经略大人不要误会,只是于某想与经略谋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要知道整个朝鲜,能向皇上内阁上疏的,只有你我还有蓟辽总督宋制台。若是我们三人不相互拆台,那么不就是一条两全其美,不,三全其美的法子吗?”
林延潮笑了笑道:“好一个三全其美。”
于道之笑着道:“其实我与林经略也没什么误会,不错,来朝鲜前大司马一意弹劾于经略大人,但于某并非与大司马一路的,甚至我与宋制台还是同年,为何非要与你们为难呢?”
林延潮斜眼道:“我还怕你与我为难吗?”
“经略大人,倭主秀吉至熊川与你议和,你乃朝廷的礼部尚书,想来自有自定封贡议和的大计,于某想来是出自内阁的授意,这件事上确实天衣无缝。不过晋州之战是不是虚报战功全在我的一支笔上,还有一事经略大人你实不该袒护一个失节的使臣啊!”
于道之说到前面时,林延潮都是脸色不变,但到了后面时却是露出了微微怒色。
看到林延潮的神情,于道之哈哈一笑道:“不要惊慌,此事只有于某一个人知晓。”
林延潮冷笑道:“我道是什么?汉苏武为朝廷守节,不是也在匈奴生了一个儿子吗?”
于道之冷笑道:“苏武牧羊整整一十九年,而陈行贵到倭国不到四年,居然娶妻生子,此事不假吧!”
林延潮道:“不错,陈行贵是我派到倭国的,但若不是他,我今日也不知道如此多倭国内情,他对我大明而言只有刺探倭情之功,何来有罪?”
于道之道:“这话也唯有经略大人自己说得通,但是皇上会信吗?列位臣工他们会信吗?这行人陈行贵回到朝廷只有死路一条,到时候还会牵连到林经略您啊!”
林延潮微微笑了笑道:“很好,于司马果真是谋虑周全,替林某想得周到啊!”
于道之哈哈一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林延潮道:“若王游击因安康之战兵败而羞愤自尽,此事当真,那么于司马可以放我一马吗?”
于道之目光一亮当即道:“哦,此事如何说得周全?听闻吴惟忠找老弟要算我的账,老弟打算如何安抚他?”
林延潮笑了笑道:“那很简单,人死不能复生,我会劝吴惟忠以前途为重,不可轻易得罪于你,否则就是得罪了整个兵部。到时候我会上禀朝廷给王必迪报一个战死疆场的抚恤,拿来封妻荫子如此不是胜过尸谏百倍。”
于道之闻言笑而不语,林延潮看在眼底从盒子取出那份伪造的王必迪遗疏然后递给了于道之。
于道之见后顿时大喜,然后纳入袖中对林延潮拱手道:“老弟这番恩情,于某必有报答!”
林延潮笑了笑道:“于司马满意就好。”
于道之点了点头,当即起身。
林延潮送于道之于帐外,于道之停下脚步道:“此事于某必会替你安排,请经略大人放心。但是钱嘛还是多少意思意思,诶,于某没有别的意思。于某这里好说,但兵部那边还需勘核,如此还要打点一番。经略大人手握重权,无论朝鲜还是军饷上都可以腾挪出不少银子,何必吝啬那些钱来?”
“恩,这样吧,看在你我多年的面子上,我与那边打招呼给你算个八成如何?”
但见林延潮没有回答,于道之大笑两声,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后道:“经略大人,再考虑考虑,于某告辞了!”
林延潮点点头道:“多谢于司马了,恕不远送了!”
“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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