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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王随叫随到,努力想要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心中的阴郁与愤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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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又教训你了?”韩孺子问道。
东海王看了一眼帐篷里的两名侍卫和中司监刘介,“陛下也太……雷厉风行了吧,一点准备时间都不给,谭家老少数十口,年纪最大的七八十岁,小的才三四岁,说上路就上路,连早饭都没吃,要多惨有多惨。”
韩孺子扭头问刘介:“是这样吗?”
刘介躬身道:“谭家共是四十七口,外加十名仆人,年纪最大者六十三岁,最小者八岁,身体康健,并无头疼脑热,今早卯时一刻传旨,辰时一刻出府,前后一个时辰,共携带金锭五十块、银锭……”
韩孺子抬手表示够了,“据说谭家人人练武,所言果然不虚,加上谭家的财力,临时出趟远门不算难吧?”
东海王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嗫嚅道:“都是王妃说的……陛下召我何事?”
韩孺子使个眼色,刘介和两名侍卫躬身退出。
韩孺子站起身,围着东海王转了一圈,说道:“你不服气吧?”
东海王脸色本来就差,这时更是神情骤变,“你、你……陛下想除掉我就明说,君要臣死,那个……那个……用不着编造罪名,赐死就行,上吊、自戕、闷死……还是给我一点毒药吧,见血封喉的那种,反正……反正我母亲也是这么死的,我们母子……”
东海王说不下去了,韩孺子笑道:“别急,我没那么快下手。”
“谢陛下……嗯?你还是要下手?”
“告诉我,谭家有什么动向,他们不会就这么束手待毙吧?”韩孺子端正颜色。
“我、我……陛下是要我出卖谭家吗?”
“我是要你救他们一命,我可不会再次宽赦谭家。”韩孺子冷冷地说,大赦的时候没法将谭家单独挑出来处罚,可他一直关注着“布衣谭”,相信他们不会就此变得老实。
“我、我真不知道,只是听到一两句闲谈,谭家好像在写信向什么人求助。”
“向谁?”
“这个我真不知道,他们也不拿我当谭家人啊。”东海王长叹一声,自从争位失败,他在谭家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韩孺子觉得再问不出什么了,退回到椅子上,无声地坐了一会,突然开口:“要不——你逃跑吧。”
东海王吓得差点跳起来,“你刚才还说不会太快动手,怎么现在就改了主意?”
“这支军队走得太慢,我想出营去与柴悦汇合,总得有个合适的借口,好让我绕过那些墨守成规的‘习惯’。”
“你是皇帝啊,下旨不就行了吗?谁敢不听?”
“每个人都听,事后又以安全为名,将我的旨意打个折扣。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浪费时间跟他们争斗,所以……”
东海王盯着皇帝,“我怎么知道陛下不是别有用心,或者假戏真做,真给我一个逃亡的罪名?”
“我若是真那么做了,你也没得选择。”韩孺子笑道,想取得东海王的信任是不可能的,也没有必要。
“我、我回去准备一下。”
“不能总让王妃替你拿主意,这件事要避着谭家,你留在这里,待会咱们就出发。”
东海王怎么想都觉得危险,却不敢反对,“既然这样……好吧,我同意,反正我的命在你手里,可是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
“说。”
“陛下擅自离营,若是有人——比如那个谁——趁机作乱,陛下可不能埋怨我,更不能说是我策划的,因为主意都是你定的。”
韩孺子知道“那个谁”是谁,“崔宏?没有你,他就没了旗帜,以他的谨慎,绝不会在这个时候作乱,恰恰相反,他还会立刻追上来,好表露忠心。”
“陛下真那么相信崔宏?他是我舅舅,可我一点也不相信他。”
“我有办法。”韩孺子眨下眼睛。
东海王一愣,总觉得眼前的人哪里不太像皇帝,忍不住说道:“这可不是开玩笑,陛下根基不稳,万一……发生万一,整个朝廷可没几个人想着陛下。”
“这就像打仗,朝廷一方人数众多,兵甲精良,可是没有马匹,行动缓慢,我方人数少得多,兵器也没那么好,可是骑着马,行动迅捷。如果是正面交锋,我方必败无疑,这时候就得骑马边打边跑,离得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让朝廷跟着我,而不是我跟着朝廷。”
东海王呆了一会,“这是匈奴人的打法。”
“谁的打法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打赢。”
“事后陛下会为我洗刷罪名吧?”
“你的逃亡只是传言,最后我不追究,谁会提起?”
东海王认真地想了一会,决定找一位可靠的见证人,“叫上崔腾。”
崔腾一叫就到,他之前在白桥镇遇上柴悦率领的少量北军与大量旗帜,对妹夫佩服得五体投地,完全没想到那只是一次巧合——柴悦当时来不及率领大军南下,于是用了这一招虚张声势,与倦侯不谋而合。
听说要溜出营地,崔腾二话不说表示同意,恨不得立刻出发。
是夜四更,皇帝突然带领一千精兵出营,随身只有三十名侍卫,连贴身服侍的太监都没带,寝帐里留下一堆未处理的奏章和写到一半的信件……
等到整个军营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半个时辰以后,传言四起,都说东海王趁夜逃亡,皇帝亲自去追,临行前留下旨意,让大将军崔宏掌管全军。
崔宏大惊失色,但是在皇帝寝帐中看到了半封信,让他安心不少,信里隐约表明皇后已经有孕在身。
崔宏马上派人去追赶皇帝,随后整顿全军,留下后军与大量勋贵正常出发,他则率领主力军队即刻启程。
韩孺子终于又能不受束缚地疾驰了。
时值初春,积雪正在融化,路面稍稍变软,正是纵马驰骋的好时候。
天亮不久,这支千人军队到达商县,城外已经安排好了营地,如果正常行军,这里就是皇帝第二天的驻陛之处,离上一处营地只有数十里。
皇帝突然驾到,将营地中的官吏吓了一大跳,韩孺子也不多说,只问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让对方误以为他在追什么人,然后命令将士就地取食,换下疲弱的马匹,再度上路,匆忙赶来的县令等官员,只来得及听到马蹄声响。
这支千人军仍是一半北军、一半南军,都曾经跟随倦侯参加过北门之战,对皇帝惟命是从。
老将房大业没有跟来,他年纪太大,留在中军也是对崔宏的一个监督。
接下来的营地仍是三五十里一处,按这样的安排,要用十天才能赶到函谷关,崔宏的确是谨慎到了极点。
因为是皇帝御驾亲征,各地接命之后,早早就做好了准备,因此这一段路走得很轻松,可以快马加鞭、轻装前进,只在夜里休息了三个时辰,驻地官员整夜守在外面,都对皇帝的行为感到困惑,可是位卑职低,没资格面圣,更没资格问东问西。
东海王累坏了,随便选了一顶帐篷,进去倒下就睡,连饭都不吃。
崔腾精力更足一些,与营外的官员们聊了一会,他是皇后的兄长,又是皇帝带在身边的亲信,虽然没什么具体官职,却极受尊重,回营之后他很开心,对皇帝说:“不错不错,这趟出来得太对了。”
韩孺子只睡了两个多时辰,先是崔宏派出的信使追上来,不只一个,而是接连三位,第一位以大将军的名义恳请皇帝留在原处等候大军,后两封署名的官员越来越多,连房大业都名列其中。
韩孺子知道信中会写什么,所以只是粗略扫了一眼,就给放到一边,相反,他向信使仔细询问大军的情况与距离,确认崔宏率军就跟在身后,他更放心一些。
他在玩一个危险的游戏,可是只有这样才能速战速决。
天还没亮,前将军柴悦的信使也到了,看完信之后,韩孺子下令全军出发。
正如太后所预料,上官盛没有固守函谷关,放了一把火,率军逃跑。
柴悦已经率军进关,扑灭火焰,召集大将军韩星的残部,同时等候皇帝的旨意。
在最初的计划中,如果上官盛逃亡,柴悦应该在函谷关停留一段时间,直到召集到的士兵达到一万人之后再做打算。
又是一段马不停蹄的行程,当天下午,韩孺子到达了函谷关,比他自己计划得还要快一些。
上官盛逃走得很匆忙,放的火并不充分,很快就被扑灭,柴悦召集到的韩星残部,加上自己带的人,已接近一万,他准备次日一早出发,赶上皇帝到来,他也吓了一跳。
在函谷关,韩孺子得到了坏消息,上官盛果然召聚了一批流民,声称要去攻占洛阳,开仓放粮,救济天下。
“上官盛有高人指点。”韩孺子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肯定不是林坤山,他没这个本事。”东海王说。
柴悦还找到了韩星的卫兵,他们提供的消息证实了韩孺子之前的猜测,的确有人送来一柄剑,韩星见过之后,立刻召见此人,结果遭到刺杀,事后刺客和剑都消失了。
“洛阳城厚池深,上官盛攻不下来,他只需停留三天,大军就能将他合围。”柴悦对击败上官盛信心十足。
韩孺子却担心上官盛的计划没那么简单,命令柴悦不要再等,立刻率军出发,能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剩下的留在函谷关,由皇帝整顿。
柴悦率领六千人连夜出发。
东海王一直留在皇帝身边,趁他闲下来的时候,期期艾艾地说:“我说过我不知道,因为我也是才想起来,谭家人好像提起过洛阳,他们的求助对象,或许就在那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