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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说一句,南直劲就是普通的奸臣,利用丰富经验揣摩皇帝的意图,提前泄露给大臣,让他们有所准备、决定取舍,他则从中渔利,类似于那些阴险狡诈的太监。
多说一句,南直劲则是一**臣的联络人,他们都在维护与当今皇帝存在矛盾的一套规矩与惯例,为此互相通风报信、互相帮助扶持。
瞿子晰不希望看到后一种结果,因为他也是朝中一员,他有理想,还没来得及实施,如果今天就将朝廷闹个天翻地覆,以后他就永远没法得到百官的真心支持。
“是南直劲给燕康出的主意,并且希望用王平洋之事吸引陛下的注意,从而草草了结对东海国的调查。”
韩孺子微微睁大一些眼睛,不怒反笑,“这个南直劲……看着很老实,胆子却这么大,朕给了他一次机会,他反而变本加厉,还好瞿大人盯得紧,没让他得逞。”
“那是因为有陛下事先提醒,臣对南直劲不放心,对他想得比较多。”
韩孺子点点头,“瞿大人随朕一块进城,先不要做什么,继续收集证人、证物,务必要让此案无懈可击。”
“遵旨,陛下。”瞿子晰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皇帝,觉得有些奇怪,南直劲做出如此明显的欺君行为,皇帝为何无动于衷?
韩孺子也正看着瞿子晰,两人对视片刻,瞿子晰急忙低头。
“燕家陷害黄将军,兵部知情吗?”韩孺子问。
瞿子晰心中一颤,回道:“臣迄今未发现线索。”
韩孺子嗯了一声,没有追问。
瞿子晰告退,心中仍觉不安,君子坦荡荡,小人藏兮兮,他今日的所作所为绝称不上坦荡,违背了他一向引以为豪的准则。
帐篷里,韩孺子向金纯忠道:“瞿大人似乎有话未说。”
“微臣眼拙,没看出来。”金纯忠虽是近臣,却不肯事事顺着皇帝的意思说话,他一直谨守本分,目光低垂,只看脚下一小块地方,没有观察皇帝与大臣的神情。
韩孺子笑了笑,随后变得严肃,“湖县真有数千名奴隶待?”
“微臣亲眼所见,而且还从宋阖手里买了一百名,但他说不能送往京城,所以微臣要在东海国买一块田宅,然后他将人送去,所有钱都从那十万两里出,宋阖唯一的要求就是让微臣对陛下说一句‘湖县并无异常’。”
“嘿。”韩孺子冷笑一声,他派金纯忠去湖县是为了寻找杨奉家人,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挖出一件大案子,“各地共有多少人口被?”
“不可计数,宋阖只是人贩子之一,各地都有他这样的人物,从地方军营里拿人,给大庄园为奴,驻军则以伤亡上报,兵部不知参与有多深,至少是失察。前几年天灾不断,安置流民时各地驻军招募颇多,数量膨胀,宋阖等人从中大赚了一笔。”
“被者那么多,为何没人告官?”
“微臣问过,陛下本意虽好,到了地方却常有变动,就说招募流民为士兵吧,陛下本意是给流民一口饭吃,然后让他们返回本乡各安其业,有些军营却会欺骗流民,对他们说,陛下开恩,只是允许他们吃饭,不包括衣物、住处、牲畜等等花费,这些都要流民自己出钱,有时候营里将官还会故意引诱流民**,允许他们记账,积累到一定程度,就让他们身还债。”
流民大都不识字,又都怕官怕兵,真以为自己欠皇帝许多钱,只能接受被的安排。
宋阖等人比较谨慎,绝不将人口到京城。
身契都有时限,少则五年,多则二十年,被者一旦习惯了大庄园的生活,很少有人愿意离开,而且他们会发现,自己欠下的债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更加离不开旧主。
宋阖的生意做了许多年,从没出过问题,只是这几年数量太多,他感到心虚,因此一听说有京城口音的人在城里四处打听,立刻想到了自己的事,于是拿出惯用手段,直接花大价钱收买。
韩孺子想了一会,“宋阖在朝中的靠山是谁?”
“宋阖经常将朝中大臣挂在嘴上,据说他的一个妹妹是前宰相殷无害长子殷措的小妾,但此人常有夸大之辞,微臣觉得不能太当真。”
这是金纯忠谨慎的地方,就连查证人口买,他也要自己买一批,有了真凭实据,才敢向皇帝说明一切。
韩孺子点头,“你去东海国买田宅吧,小心,宋阖是个糊涂虫,背后却可能有精明的靠山,如果有官员来试探口风肯定会有你不要露出马脚。”
“是,陛下。”
黄普公、燕家、南直劲、兵部、宋阖……诸多事情赶在了一起,韩孺子需要一个稳妥的处置方案,他还在想。
金纯忠没忘记自己本来的任务,“微臣在湖县打听到,县里确有一位杨婆,据说丈夫在外地,从来没回过家,偶尔会托人送来银两,杨婆为人口碑不错,就是脾气暴躁,时常与人打架与男人打架,她有个儿子,读过。一年前,杨婆母子搬走,不知去向。微臣可以继续调查下去。”
“不急,此事……以后再说吧。”韩孺子明白,杨奉提前安排妻子搬离,大概就是不想让皇帝找到他们。
金纯忠告退,韩孺子坐在帐中思考。
最简单的做法是雷霆一怒,直接抓人,快速而有效,名声也佳,可是到底能维持多久却很难说,地方官员和将领总有办法曲解皇帝的旨意,继续从中捞好处,被抓者不过是倒霉蛋。
最重要的是,朝廷将因此遭受重创。
大楚就像是一座四处漏风的危房,急需修补,为了防止房子彻底坍塌,却不能大修大补,必须找准最重要的位置,先建立几处支撑。
韩孺子独自坐了将近一个下午,谁也没见。
第二天早晨,巡狩队伍出发,向东海国治所行进,于当晚进城。
接下来几天,皇帝的行程与在云梦泽差不多,亲耕劝农、会见宿老、召集众官、演练将士……忙碌而紧张,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大多数官员对此感到满意,极少数人却犹疑不定,预料中的骤风暴雨没来,反而让他们更觉不安。
第四天,皇帝宣布,要将驻陛时间由五日延长为十日,他要亲赴船坞,观看新船下水,并且正式任命新的水军将领。
皇帝似乎不想再提黄普公,那是他提拔的大将,结果却兵败投敌,实在是一件很没脸面的事情。
这回改由兵部按正常程序选将,兵部了三个人,一位是在云梦泽立过战功的邵克俭,一位是熟悉水战的老将军狄开,还有一位是随行将领陈嚣。
皇帝全都接受,眼下水军规模不大,很快就会得到扩充,三人皆可为将,但他没有指定统领整支水军的大将。
黄普公一事刚刚发生,皇帝谨慎一些的确没错。
停留在东海国的第八天,瞿子晰最先忍耐不住,求见皇帝,希望问个清楚。
皇帝巡狩力行节俭,不准新建宫馆,行宫就设在城内的一座空宅子里,此宅原本属于一位富商,占地不小,足够容纳皇帝的随从队伍,离国相府比较远,无需比较谁好谁差。
时值初冬,瞿子晰走进宅院,见不到多少皇帝居住此地的迹象,只是来往的太监稍多一些,许多摆设还显露出明显的商人气息。
瞿子晰忍不住想,无论如何,皇帝毕竟不是昏君,他想做大事,只是手段还显生涩,没能得到朝廷的认可与全力支持。
瞿子晰心中更觉羞愧。
皇帝喜欢在房里见客,这里的都是他带来的,瞿子晰进来的时候,皇帝正在看一本。
韩孺子放下,示意瞿子晰坐下,问道:“皇帝经常向大臣低头吧?”
瞿子晰一惊,站了起来。
韩孺子笑着摆手,“瞿先生不要误解,朕看史,发现历代皆有君臣矛盾,因此一问。”
瞿子晰稍稍安心,“皇帝怎么会向大臣低头?史中应该记载得很清楚,最后低头的都是大臣。”
“表面上如此。比如本朝,从太祖定鼎之初就说要轻法省刑,之后的皇帝也都这么说,还处置过不少酷吏。”
“大楚讲慈孝,与前朝相比,的确减轻了许多刑法。”
“可是有一件事奇怪,减来减去,为什么后来的皇帝还在诏中说刑法太重呢?到底减在哪了?朕不由得怀疑,许多减轻的刑法,后来又都恢复了原样,史中却没有记载。”韩孺子拍拍手边的,“皇帝让大臣低头,都记在了史里了,大臣让皇帝低头,却在史之外,悄无声息,只留下一点点破绽。”
瞿子晰沉默不语。
韩孺子继续道:“瞿大人当官,是为国?为民?为君?为家?为己?”
“为一腔正气。”
“好,眼下有一桩大案,瞿大人以‘一腔正气’观之,看看该如何处置。”韩孺子指着桌上的一厚摞文。
瞿子晰求见皇帝,没想到皇帝早有准备,他困惑地走到桌前,先行礼,随后拿起文一份份浏览,越看越惊、越看越怒。
地方军营倒人口的事实清清楚楚地写在里面,虽然还没有直接证据,但要说兵部毫不知情,瞿子晰一点也不相信。
“原来这就是朝廷所要保护的‘规矩’。”瞿子晰羞怒交加,亏得自己还为是否保护兵部犹豫多日。
他终于决定说出全部真相。
韩孺子等着,他迫切需要先建立一根支撑,再修缮破旧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