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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昌朝有些頹然地出了汝南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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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為趙允讓的托孤重臣,做為那幾個傻兄弟的掌舵人,老賈很明白,“一走了之”、“負氣而走”,這顯然不是他這個亞父應該干出來的事情。
可是,賈昌朝更清楚,在那幾兄弟心中,他這個亞父已經失去了威嚴,更失去了信任。
在韓稚圭戾氣沖天的挽天之策面前,趙宗實已經動了心,再不會多听他這個老人家多說一句了。
“對策?下一步?”賈昌朝不由冷笑。
韓琦不說就真當他賈昌朝猜不出來嗎?能有什麼對策?又能有什麼下一步?
一個離開了中樞五六年之久的棄臣,他對局勢能有什麼了解?又有幾分實力扭轉乾坤?無非是在外面的時候得了什麼奇遇,就不知天高地厚地以為乾坤在握罷了。
他是從西北那州歸京而來的,那麼,答案也就顯而易見了。
西北無外乎“兩患”可撼動大勢,一曰,西夏邊擾;一曰,魏王後人。
西夏現在正內戰不斷,自己都顧不過來自己,那就只剩下一個能讓韓琦如此大膽的理由了
話說回來,韓琦要真能勸動魏王一脈助之,有用嗎?
有用。
那一脈在西北經營了七十多年,在軍政兩界可以說根深蒂固。若決心入京攪動風雲,還真夠趙禎喝一壺的。
韓琦打的好算盤,魏王一脈加汝南王府,其勢必盛,很有得天之機。
可惜,韓琦百密一疏,那幾個傻兄弟更是記吃不記打的蠢貨。
老賈在京中與趙禎斗了十年,他明白自己的對手是誰了。
他斗的是趙禎嗎?錯!他斗的是唐子浩。
韓琦也好,趙宗實也罷,都把那個瘋子漏掉了。
那個瘋子,才是最可怕的。
誠如趙允讓臨行之前與唐奕當街對談,那個瘋子當著滿街百姓說過的一句話︰
“他不想與任何人為敵,但前提是,別擋他的道!”
誠如那瘋子還曾說過的一句話︰
他之所以縱橫無忌,憑的是“對手不知道他的厲害。”
與唐奕斗了十年,老賈都不知道這個瘋子到底有沒有底限,到底有多厲害。
一個剛剛回京的韓琦就敢把他忘了?簡直就是找死
抬眼望天,賈子明長嘆一聲︰
“老爺王,老夫回天無力,您別怪我”
說完,下意識地四下掃看,然後也不登車,就那麼蹣跚而行,任由使役、車夫在身後跟著。
沿汴河大街,漫無目的的向前行去
——————
事實證明,賈昌朝這幾十年的官場沒有白混,所料之事不說十之中十,也猜中了八九。
與此同時,趙宗實捧著韓琦遞過來的書信,雙手都已經有些顫抖了。
神情更是由初接信封的疑惑,轉而變成了震驚,到了最後,又化做無邊狂喜。
“此事當真!?魏國公真願助我!?”
韓琦微微一笑,“千真萬確!”
趙宗實聞之,心思飛轉,“他他有何要求?”
“只有一請,大事得成,望十三世子為其父正名!”
“這有何難?”趙宗實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這里邊兒那點兒事,其實誰都知道。只是為一個逆臣平反,這對于趙宗實來說,簡直就不算是條件。
魏國公是誰?
也是趙氏子孫,全名趙德錦,也就是魏王趙廷美的七兒子。
當年,太宗繼承兄長帝位的法理依據是“金匱之盟”,也就是其為弒兄找的那個理由。
借生母杜太後的訓示,意思就是大宋皇位不應父傳子,而要兄傳弟。
所以,太祖崩世,依金匱之盟順理成章地就要傳位于弟。可是這個“弟”接掌了皇位卻又不想認賬了,對弟的弟隱瞞了金匱之盟這回事兒。
後來,弟的弟,也就是趙廷美得知了此事。原來二哥傳位三哥是因為這個,那三哥為啥不傳給他這個四弟呢?心有不滿,自要造反。
而他的這位三哥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二哥都死了,對四弟卻手軟了。
得知趙廷美要造反之後,很講親情地沒下死手,而是把他趕到了西京。後來見四弟賊心不死,又削去了一切官職,一擼到底,從魏王貶成了縣公。
這也就是廷美一脈一直在西北盤踞的原因。
老趙家的皇帝都是老好人,從太宗到真宗對那一脈還算厚道,雖無大賞,卻也算是縱容了。到了趙禎這里,慶歷封王還特意想起了那一家,恢復了趙廷美的王爵。
只不過,反過就是反過,直封魏王不可能了,改封“魏悼王”,一個“悼”字用的似是而非。
加之廷美七個兒子大多已離世,只余七子德錦在世,趙禎心一軟,七個兒子都封了國公
說心里話,大宋斬草不除根的毛病真的不是趙禎一個人的嗜好,這一家子為了名聲,可以說是拿生命在演。
也不想想,有“金匱之盟”在前,那一脈能服氣嗎?
他們的老子趙廷美就是因為這個,才三十八歲就活活氣死了,又在西北苦寒之地窩了七十多年
于趙禎這里,封王進爵自認做的仁至義盡,可是,于趙廷美的後人來說,卻不見得領他這個情。
“魏悼王”!
這個“悼”字就是壓在那一脈頭的一座大山,不把這個“悼”字去掉,這一脈就永遠都是趙氏叛民
趙宗實簡直高興壞了,天可憐見,蒼天庇佑。
激動莫名地驚叫出聲︰“有魏國公之助,西北諸路盡為我所用,加之”
“加之”
加之什麼?趙宗實還不傻,不能說。
而韓琦卻是自信輕笑,“事到如今,世子還不能與琦坦誠相見啊”
“呃!”趙宗實一窘。“韓相公哪里話”
韓琦也不與他磨嘰,所幸一下都挑明了,今天不談條件,可能以後都沒機會了。
“世子”
“韓相您說!”
“老夫與你分析分析吧。”
“想破今日之局,唯破釜沉舟之計可為。這個咱們已經說過了,老夫就不多費唇舌了。”
“之後呢,正如賈子明所言,世子與官家再無轉圜余地,必是一場龍爭虎斗。”
“世子得了魏國公西北之助,又強拉一大批朝臣使吏同陣,看似大優,可是,世子別忘了”
“忘了什麼?”趙宗實跟著韓琦的思路一路沉吟下來,見他頓住,急問出聲。
“別忘了,最多三個月,狄青就要帶著大軍歸京。”
“到時候,誰勝誰敗猶未可知。”
“三個月!”韓琦伸出三個手指。“世子只有三個月的時間!”
“這三個月,世子必要全力以赴,用出十二分力氣與官家周旋。”
“成王敗寇,盡在這三個月!”
“”
趙宗實怔住了,三個月?這麼快?這麼急?
“可是”
“沒什麼可是。”韓琦一擺手,極為強勢地打斷趙宗實。
“這三個月,世子有什麼招數就要使什麼招數。存亡之機,世子還不能與老夫坦誠相見嗎?”
說到這里,韓琦滿臉真誠,甚至有幾分哀求。
“老王爺到底都給世子留下了什麼倚仗,都這個時候了,世子還不肯告知與琦,讓琦悉心謀劃掌控全局嗎!?”
“”
趙宗實猶豫了,該不該告訴韓琦?該?還是不該!?
“十三弟!”
卻是趙宗懿一聲輕喚。
“事到如今,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了。”
決然看向韓琦,“相公猜的沒錯,父王卻有所遺。”
“什麼?”韓琦面上平靜,可是心下卻是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顫。
只聞趙宗懿一字一頓的答道︰
“整、個、北、方、氏、族!”
“加上將門石家!”
呼
韓琦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任由身體靠在椅子上。
他,賭對了!!!
趙允讓果然不光只攥著他韓家所在的安陽這一張牌,整個北方氏族?老王爺好算計。
他知道,汝南王一家必有倚仗,也知道肯定不小。可是,他沒想到,是這麼個不小法。
整個北方氏族?
整個北方氏族代表什麼?
代表著,北方四路一百多州府政、經、商、農的絕對控制權。
代表著,趙允讓把一個一個的仕家大族串聯起來,形成了一個利益共同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韓琦終于明白,賈昌朝、曾公亮、張堯佐等等等等,為什麼這麼多朝臣致死都跟著趙允讓了。
原來,都和自己一樣,放不下一大家子人啊!
大宋不殺士大夫,又以高薪養廉,所以,賄賂、籠絡對朝官的吸引力真的不大。
可是,不殺士大夫,並不代表不殺士大夫的親族。
士大夫有錢,也不代表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也有錢。
只要把一家子都拉上船,在宗族觀念極為看重的當下,有幾個能做到大義滅親呢?反正他韓琦做不到。
想到這里,韓稚圭由衷感嘆︰
“老五爺宏圖遠志啊!”
現在想想,趙允讓為了保住這個根基不惜身死,確實是值得的
韓琦越想越興奮,如此說來,現在的形勢比他想象的還好。
有西京的趙德錦雄踞西北,再加上整個北方。大宋半數之地心向一處,何愁大事不成?
可惜,還沒等他高興完,趙宗懿的冷水就
就砸下來了。
“不過”
“不過,北方這股力量現在不在我們兄弟手中。”
“嘎?”
韓琦一噎。
“什麼意思?”
只聞趙宗實苦道︰“也不知道父王薨世之時是怎麼想的,把北方諸族的控制權交到了賈子明手里。”
“交到賈子明手里!?”韓琦瞪著老眼,一臉的不可置信。
“各家各族不是應該只認汝南王府嗎?與賈子明何干?”
“韓相有所不知。”趙宗懿苦著臉。“父王在世的時候,為了不暴露這股傾天之勢,從不讓我兄弟插手其中。除了他老人家一人,誰也不知到底有多少底細。死後留下一箱賬目、名冊,所有的聯絡和過手之數,都在那里面。”
韓琦騰的站了起來,“賬目呢?”
趙宗實都快哭出來了,“父王死前,交給賈子明了。”
“”
韓琦有種日了狗的感腳,看著趙宗實的眼神兒都不一樣了。
起初,他只當是趙允讓是普通的托孤,把趙宗實交到了賈昌朝手中。
這幾年諸事不順,趙宗實對賈子明多有不滿也屬正常。像剛剛那樣,完全不把賈昌朝放在眼里的作派也說得過去。
可是,你命根子就在老賈手里,你還敢造次?這特麼不就是作死嗎?
韓琦有點沒底了,這位爺到底能不能扶得起來啊?
韓琦這還想著,一回來就把賈昌朝擠掉呢。哪成想,鬧了半天,自己在這兒耍了半天的猴戲,人家根本就不跟你玩兒。
“試,試試能不能要回來。”
“要,要回來?”趙家兄弟也是有點懵,韓相公也是敢想。
“他會給嗎?”
“試試,總是可以的”
韓琦也只能是死馬當活馬醫了,不然怎樣?不然,他韓稚圭就得登老賈門的,親自把人請回來
“得”
趙宗實也是無語,他現在六神無主全得倚仗韓琦,听他的吧。
看向趙宗懿,“大哥去一趟?就說有急事借閱。”
趙宗懿登時臉就綠了,你大爺!你不去讓我去?
轉頭看向趙宗漢。
趙宗漢︰你倆大爺!好事兒怎麼不找我?
看向趙宗楚。
趙宗楚一捂肚子,“屙尿急!”
趙宗漢︰你們仨大爺!!
一想也無所謂,反正老賈也不能給。以賈昌朝的段位,就算說點什麼風涼話他也听不懂,去就去!
于是,趙宗漢又當了跑腿的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老賈給了,而且,是很痛快地給了
韓琦看不懂了。
可是,箭在弦上,由不得他分心。現在萬事俱備,只待他韓琦一聲令下。
打開那口箱子,韓稚圭眼冒金光,他仿佛看到了所有人為辜負他韓琦而付出代價,看到了恨意的徹底抒發,看到了
權力的閃光!
“令幾個心腹御史上本參奏,把所有弊案都捅出去!”
一聲令下,轉頭看向趙宗實。
韓琦鄭重拱手一禮,“十三殿下,咱們這就算”
“開始了!”
趙宗實也是鄭重回禮,“韓相公,拜托啊!”
——————
此時,在回山。
唐奕躺倒在搖椅之上,閉目養神,嘴角則是掛著淡淡的笑意。
面前站著的曹佾卻是另一個極端,一臉的苦大仇深、焦急萬分。
“我說,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睡得著!?”
“韓稚圭進了汝南王府。”
“老賈也進去了。”
不想,唐奕眼皮都不抬,沒正經地接道︰“那你也進去唄,正好听听他們說什麼。”
“你!”
曹佾這個氣啊,“你就一點不急?萬一那一家子狗急跳牆使出點什麼狠的,你待如何!?”
唐奕不接,腳下稍一用力,讓椅子搖得更大些,嘴里沒頭沒腦地哼出一句︰
“任你狂風如涌、濁浪排空,我自”
“巋然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