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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或悲或喜的故事的开端,往往是因为有趣或是感激,这正是月玫此时对于陈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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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说着相同的话梳着同样的发,可夏城来的陈健终究来自一个月玫陌生的地方。因为陌生,所以总会带上许多女孩子的幻想,将所有美与好的都与那个未曾见过的陌生的城邑联系在一起,连带着那个陌生地方的男人也比月邑的男人更为可爱。
在听到父亲说到希望自己与陈健同行的时候,心中竟然蓦地有些欢欣,如今月邑中她最担心的事已经解决,终于不用陷入陈健给她讲诉的那些黑暗与血腥当中,世界重新变得清新了。
心中砰砰地跳着,暗暗偷看了一眼陈健,急忙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道是因为即将的远行而兴奋,而是因为远行的陪伴者是面前的这个人。
可随后她就蹙起了眉头,因为她悄悄扫过的目光发现陈健似乎不是很高兴,而之后的对话更是印证了她的判断。
“月邑的首领,这次氏族聚会是一件大事。娥钺的妻子数九曾告诉我,大河两岸每隔七八年就会旱涝一次,许多部族都在大河两岸生活,一个部族怎么能够应付溢出的可以将山冲走的洪水?如今东夷部族又重新团结在一起不断攻伐我们……这么多的事,一个这么年轻的孩子又怎么能够和人商量呢?”
陈健心中想的未必如他说的那样高大,未必是大河两岸诸部的命运,而是觉得月玫年纪太小,纵然有血脉的加成,可到时候提及夏城入盟一事的时候,那些首领只怕不会太在意。
月玫听到这话,心中怅然若失,从山谷的火场中被陈健救下之后,她觉得这是天地安排的一次邂逅,彼此似乎都是与众不同的。
可听完了陈健此时的话,她觉得自己觉得陈健与众不同,可陈健看她就像是看一截木头,当初在山谷的时候哪怕不是自己,他也会出手相助。
原本就是如此,可当女孩子开始幻想的时候,总会挣脱理性的思考,当这一切被赤棵裸的展示出来的时候,心中难免失落。
她是和喜欢悲秋伤春的人,可看起来陈健并不是。相反,那个人不是春花秋实,而更像是一块坚硬而又无情的石头。
心中第一次如此委屈,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秋天河边被人踩扁的蛤蟆,踩踏的人甚至都没有察觉。
带着不甘,她嗫嚅而小声地问道:“姬夏的年纪又有多大呢?难道你不是也刚刚长大吗?”
陈健无奈一笑,不想回答女孩子的奇怪问题,等待着月邑首领的答复。
月邑的首领似乎听懂了陈健的意思,说道:“姬夏不必担心。月邑并不靠近蛮夷,对于氏族联盟的事无比支持,因为我们不想和周边的氏族争斗了。月玫的年纪的确很小,但她可以携带着当初华城盟誓时亲族的玉石,想必姬夏也见过。娥城是一只飞蛾,卫城是一座玉山,月邑当然也有。玫年纪或许不大,可是月邑的玉饰足以让人重视,除了举荐夏城入盟的事,其余的事便跟随姬夏的意思就是。”
陈健这才满意地点头,如果真能带着当初盟誓时的玉饰,说出的话还算有些分量。
“既是这样,那我便护着月玫同去。路上自会照顾她周全。”
“那好,我回去安排一下,就在明天出发吧。”
陈健带着喜色离开,回到了住处,破例又喝了半葫芦的酒,至少最难迈出的第一步已经迈出,剩下的就要靠自己去争取或是利益交换了。
草河一带的四座城邑都会支持,沿路而来的还有四个城邑支持,加上月邑,还需要在到达粟城后争取超过二十个城邑首领的支持。
酒气上涌的时候,陈健还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一遍遍地提醒自己。
“不要试图去做老好人,不要试图让所有首领都支持。利用矛盾、挑拨矛盾,在初期支持优势一方,没有敌人就没有朋友。不要怕得罪其余的氏族,要敢于被人讨厌才能被人喜欢……”
讨厌和喜欢并没有直接的联系,将这两种毫无关系的情绪联系在一起的是城邑的利益,用在人身上,便很不合适。
譬如月玫,她喜欢的事物或是人,并不是因为其余的人讨厌。
陈健酒后沉睡的时候,月玫还没有睡,还在为明天即将开始的旅程而心动。
她自小没有离开过城邑,因此对于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她的屋子里没有纺车、麻线或是农具,有的只是些被她禁锢起来的她认为的美与好。
红的枫叶、绿的蒿草、香的玫瑰、翠的松石……这些她喜欢的东西装饰着她的屋子,还有一支陶埙,半方丝弦。
当然,最不能少的是看到叶黄花落时擦拭泪水的手帕和看到花开叶绿时对影而笑的陶鉴。
她长得很好看,与夏城的红鱼各有奇艳,但她却和红鱼是完全两种不同的人。
她看到奴隶们吃不饱疲惫地劳作,心中会怜惜,或许会分给他们一张粟饼,觉得奴隶主应该善待一下这些奴隶。但假若奴隶们反抗要杀死奴隶主的时候,她又会去怜惜那些奴隶主,觉得他们不该死觉得奴隶们这么做是过分的。她想的是奴隶主好好善待奴隶,奴隶们努力干活,这样便最好了,谁都不会流血。
春来便在白花飞舞的树丛中歌唱、秋至便在红枫青天下垂钓,幻想着飞翔到天边,触摸日月星辰,最好再有一个男子踏着彩虹和她坐在月牙儿上吹着陶埙。
这种心灵上差别的外在表现无处不在。譬如纺车与枫叶、骨针与陶埙、敢挨皮鞭的反抗与害怕流血的怜悯。
族人曾送给她一只装在木笼中的鸟儿,她觉得这鸟儿可怜,便放它离开了,她说她不想要任何不自由的事物,可她却不知道她便是整个城邑最大的那只笼中鸟儿。
笼中的鸟儿喜欢做梦,尤其是今晚的月亮很圆,月光透过月牙儿形的窗棂投到房间内,她拖着腮,哼着一首月邑的歌谣,眯起眼睛看着高挂在天上的月亮,眯起的朦胧中仿佛看到了两个人坐在那里吹埙,似乎有一个恰恰便是自己。
幻想终究被一阵脚步声打断,月玫站起身开了门,看到是父亲,请他进来。
“玫,之前我和你说的那些你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去了粟城之后,先去拜见一些首领,再告诉各位首领父亲刚刚病愈不能来的事。支持氏族联盟,支持夏城入盟,如果有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事就去问姬夏。”
“嗯,他会告诉你的。你和他见过许多次了,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呢?”
月玫想到陈健那天说的那番血腥的话,心里有些不开心,摇头道:“他,我看不出。或者和我想的稍微有些不一样。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月邑的首领想了一下,很明确地说道:“他当然是个好人。如果他不是个好人,又怎么会站在咱们这一边,帮着咱们击败了作乱的月轮?你要知道啊,夏城的那些人虽然人数不多,可是很厉害。如果站在了月轮那一边,我想这时候我或是死了、或是还在昏睡。所以,他当然是个好人。”
月玫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她想要的答案不是这样的,而是一个纯粹的好与坏,看起来父亲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便不再追问。
“父亲,这一次去粟城,难道咱们自己就没有什么要在首领聚会时说的话吗?”
“除了夏城入盟的事,没有什么好说的,余下的你可以去问问姬夏。”
他回答的很干脆,并不会担心陈健会做一些对月邑不利的事。
再者月邑周围没有太强大的敌人,也不是一个有实力在诸多部族中占据权利的城邑。在他心里,陈健没有纯粹意义上的好与坏,但他知道陈健一定会站在利益最大的那一方,自己不能亲往,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紧跟陈健的决定,也方便在陈健那里获取好感和信任。
至于氏族联盟这件事本身,他支持的唯一原因,就是氏族联盟一旦形成,联盟的首领仍需要各个氏族推选,但氏族本身的首领一定会趋向于血脉世袭,这是二十年前印证过的事。
每个参与盟誓的首领都会考虑自己的血脉,许多首领都会聚在一起私下里商量这样的事,以确保自己的血脉能够继承自己在氏族中的地位,利用家族联盟的形式互相帮持,形成一个超脱于氏族之上的圈子。
圈子的内外将会分开,每个人都害怕有新的人挤进这个圈子,因为每一个新的家族挤进这个圈子就意味着一个旧的家族将要离开这个圈子,没有人敢保证离开这个圈子的家族不会是自己的家族。
因而在圈子内通婚、亲缘、结盟之类的事将不可避免,甚至可以互相出兵帮忙威慑、镇压其余氏族内部的权利斗争以保证圈子内家族的权利交接。
这种事月邑的首领见的多了,想的也就多。
月玫见父亲说的这般坚定,很自然地没有想到这件事,而是相信了陈健在众人面前说的关于兄弟亲族之类的话,并且信以为真。
送走了父亲后,她默默地想着:“这样是好的,氏族间就再也不会争斗流血了。大约……他也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支持氏族联盟的吧。嗯……一定是的。他虽然说的很仿佛天地是血色的一样,但其实心底还是一个害怕流血的人……和我一样。”
她本来就希望是这个结果,只是苦于找不到一个让自己相信的借口,现在终于找到了这个绕了很远的借口,心中开心极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