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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惊鸟高飞,那是因为藏有伏兵;敌方敲响建鼓,那是为了夺己方之气,好让士卒惊骇。
www.luanhen.com可这茂密林木之中突然出现荆王的凤旗,不说士卒,就是连将卒也为之胆寒。
‘王载大常,诸侯载旗,车吏载旗,师都载旃,乡遂载物,郊野载旐,百官载旟,各书其事是与其号焉’。地位与旗帜相互对应,旗帜又要书号,使之与个人相互对应。换而言之,旗之所至,即人之所至。郢师见旌旗至,便知是李信至,李信等人见凤旗至,便知是楚王至。
山岭起伏,林木幽深,楚王突然出现在此处,楚国大军定然也在此处,这如何能让人不惧?士卒看到那面凤旗还在惊惧,百将、五百主、二五百主、军校、都尉,这些人已然失措——夏道之旁是灌木,灌木往里是密林,那面凤旗就出现在三里外灌木丛的尽头。距离如此之近,己方如何应变?纵是武安君再世,这种情况也无法应变。
众将惴惴,李信则如中雷击,口中喃喃无语,人也举止失度。他不敢相信楚军能从密林深处钻出来。可楚军此时正一队一队从密林深处出现,他们推倒已经锯断大半的灌木,在鼓声中一队接着一队入列,列出让所有秦卒胆寒的方阵。
凤旗高高飘扬,旗上绣着的那只三头彩凤比十年前在陈城李信第一次见时多了不少污渍和血迹,可那种睥睨天下的高傲始终未变。高傲的凤旗下,四前一后,五个冲矛方阵正在陆续成形。司马疾这时摇响了鼙鼓,秦军也开始击鼓。
“荆王所为者,将军也。”司马疾默默道。楚军不出现在象禾关、不出现在道邑,而出现在这里,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不伏击前军、不伏击后军、也不伏击辎重,偏偏伏击中军幕府,意思不言自明。这是要击杀李信,好使全军混乱。
“是又如何?”矛阵成阵非常迅速,李信好像只眨了一下眼睛,五个方阵便开始向前推进了。
“将军务要故守待援,前后之军皆可救也!”看见方阵正朝自己而来,司马疾面色微变。
“不及也!”秦军的反应并不慢,鼓声未响李信的四千短兵便正对楚军开始列阵。“荆人矛阵无坚不摧,我军无法固守。”李信叹息着摇头,很快他又喝问:“王翳何在?”
李信高喝王翳,王翳正在幕府队列。惊魂未定中李信连喝两声,他才惊醒过来,奔往李信乘坐的马车揖礼待命。
“必要将此书交与大王!”费了一晚上加半个上午的时间,李信写好了这篇上书。他本想扎营后再命人送往咸阳,看来他永远也不用再扎营了。
“唯。末将……”王翳不太清楚李信的意思,大将军这是要他先逃吗?
“骑上马,速离此地!”李信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命令王翳马上离开。
“末将、末将敬诺!”秦军的阵列此时开始混乱,百将、五百主命令两头的士卒速速救援幕府,仓促间你争我赶,没有任何秩序。王翳有些失色,他不想死在此地。
“书!”王翳揖礼完敬若便走,着急间竟忘记接过李信手中的那份上书。李信一喝他才愧疚的回步接过,恭恭敬敬的深揖后,方从容离开。
十数里长的行军队列全部混乱,虽然两头的秦卒正竭力往己方旌旗所在的位置奔跑,可道路狭窄,道旁灌木用他们佩着的软铁剑无法斩断,士卒几乎全堵在路上。南面如此,北面的秦卒因为要渡过象水,一些人不走桥梁直接涉水。可惜涉水也只是过桥而已,上岸后道路依旧拥挤,所有都想往前,结果所有人都挤在一起。
王翳上马后不走道路,也不走道旁灌木林,而是策马跃入象水。他带着几名骑卒顺水而上,直接往象禾关行去。李信的目光一直看着他,等他消失不见了,这才转身看向攻来的楚军。
三里的距离听起来很远,实际也只有九百步而已。即便楚军以常步前进,也不过是二十多分钟的事情。此时楚军正大步前进,半刻钟的时间过去,他们已在五百步外,此时秦军仍在列阵,护在幕府之前的阵列越来越厚,越来越宽;
之后又是半刻钟过去,楚军已在两百步外,秦军的阵列勉强列成。虽然厚达百行,但它还是不宽,也不能将整个幕府护住,只是挡住了从西南方向攻来的敌人。再就是非常拥挤,一些地方没有清晰的行列,挤着的士卒也没有施展武器的空间。
已经没有第三个半刻钟了,四分之一刻钟过后,秦军仓促列成的军阵中,一名都尉大喊“射!”,数不清的弩箭暴射而出,此时楚军已在五十步之内,长长的夷矛正被他们高高举过头顶。可惜的是,这些弩箭许多都没有飞过四十步,三十多步便开始坠落。即使有一些飞到四十步外,也没有击穿楚军前排矛卒身上的钜甲。
“啊——、啊——、啊————”最前排的楚卒见状疯狂嘶喊起来,紧接着,五个方阵、一万九千多名手持夷矛的士卒一同嘶喊。不等秦军上弦射出第二支弩箭,前方四个矛阵的士卒便高举着夷矛,从灌木从中猛冲向秦军。
受制于地形,楚军并不能纵队紧挨着纵队,但同一纵队的士卒一直紧跟着前面的同袍,踩着他的脚印在灌木丛中穿行。最前方第一名矛卒则要选择路径,尽量在冲刺前与其他纵队靠拢并排。
距秦阵大概四十步时,熊荆与全军士卒一同呐喊,之后他高举着夷矛,敏捷的跳跃快速的奔跑。前进到二十多步时,秦军第二轮弩箭射出,这一次箭矢没有因为雨水的原因射失,叮叮当当全打在甲胄上。
以单臂弩的弓力,秦军本该在十步左右攒射才能射穿钜甲,但如果将矛卒放近十步再射,最前排的秦军酋矛卒肯定来不及举矛相距。他们只能在二十多步时射出弩箭,而后酋矛卒从弩卒队列的缝隙里迅速上前,抵挡敌人势不可挡的冲击。
夷矛虽长,但楚军矛卒并不握矛柲末端,而是紧握矛尾。这样的握法与习惯握着木柲尾端的秦军所持酋矛的长度几乎相同,这便是秦军不用夷矛只用酋矛的原因。
楚军也不在乎夷矛是否比酋矛长上几尺,冲矛最关键动作的是压矛,要把对方手中的武器死死压下。这个动作楚军矛卒时常练习,熊荆也时常练习。他正对着秦军矛手显然是名老卒,他对楚军冲矛时的压矛早有防备,见敌人冲来酋矛便高高竖举,不让对方压矛。
熊荆见他酋矛竖举早就打消了压矛的想法,他高举着的夷矛突然快速放下,怒喝中,矛锋顺着前冲之势刺在秦卒胸前的皮甲上。皮甲不是铁甲,瞬间就被矛锋洞穿,此时秦卒高举着的酋矛才落下,击在熊荆的肩甲上。
没有时间体会矛锋将人洞穿的感觉,也没有在意对方的酋矛是否给自己带来伤害。喘息中,熊荆一个驻步便抽出自己的夷矛,快速退往己方矛阵右侧。他刺死的那么秦卒还未倒下,身后庄去疾以更加迅捷的速度一矛将后面那名秦卒刺死。他刺的地方很特别,是秦卒的眼眶。
矛卒的冲击下,秦军阵列似乎在后退,但仔细观察,秦军根本没有后退,而是阵列正被楚军一层一层的消蚀。秦军阵列虽厚,但也禁不住这样的剥落,可最前排士卒倒下后,下一名楚军矛卒的冲来,后方更没经验、更加慌张的秦卒只能看着一根根夷矛刺来,毫无反抗之力,而在钜甲的保护下,他们想同归于尽都是一种奢望。
楚军踩着秦卒的尸体冲矛,秦卒在惊慌中大喊,连连后退又被身后的同袍抵住。等站在阵末的熊荆又一次站在阵前准备冲矛时,不断塌陷的秦军阵列忽然间就倒了下去。这不是几个、几行秦卒倒下,这是剩余的四十多排阵列像狂风后田里的粟苗那般一整片的倒下。自己人压着自己人,端矛冲上去的楚卒踩踏着倒地不起的秦卒,直接冲到了阵后。
秦人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溃阵,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看到这一幕士卒又高声呐喊起来,疯狂冲向秦阵后方马车上插着的那面旌旗。倒在地上的秦军短兵挣扎着想起身护卫李信,这种努力非常徒然,他们根本爬不起来;马车附近的短兵没有酋矛只有戟殳,当满身杀气浑身是血的楚卒持矛冲来,他们单薄的阵列完全不能阻挡。
“杀李信!杀李信!杀李信……”不知是谁呼喊起来,然后全军一万多人同时呼喊起来。这种呼喊让楚卒振奋,让秦卒胆颤,随着最前方楚卒的惊呼,一颗带血的头颅被夷矛高高挑起,然后在满是雨水的半空中晃动。马车上那面杆顶系着旄尾、杆身集着五彩稚羽的旌旗也被楚卒拔下,在半空中挥扬。
主将已死,旌旗也被敌军所夺,正挤向幕府的秦卒失望之余连连后退,回奔自己来时的方向。象水北面的秦军来得及退,正东夏道上回援的秦军就来不及退了,一直未动的游阙方阵看见李信已死,猛击向这个方向的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