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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風听了翁得臣話,知道今天的事兒不可能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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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表情沉了下來,辯解道︰“你就是楊三炮的大表哥?他罵我爺爺是漢奸,還誣告我哥們兒家庭成分不好,我才揍他的。我不想再打人,你別逼我!”
“哈哈哈,你是幾個意思?听你這口氣,要是想打就能打得過哥兒幾個了?”翁得臣笑得更加猖狂了,一邊又猛推了馬風一把。
旁邊一個馬仔立刻捧哏︰“老大,我看他是真不敢——他已經背處分混不下去了,才被逼轉校的。要在咱八中再背個處分,就畢不了業了。”
“哈哈哈哈,原來是為了畢業,那就乖乖挨揍別還手好了!”
一群人說完,就圍上去胖揍起來,很快把馬風揍得鼻青臉腫。
馬風被逼出了凶性,一頓王八拳反擊招呼過去,拳拳到肉,竟也打得其中一個馬仔痛呼慘叫,讓翁得臣覺得頗為棘手。
不過,終究是雙拳難敵六手的。
顧驁看到這兒,心中一陣竊喜︰攀交情的機會來了。
他從牆角後面轉出身來,一聲大喝沖了上去︰“翁得臣!欺負新同學算什麼本事?老子剛才看見了,他沒插隊,是你們先惹事!”
“嘖嘖,原來是驁哥,想強出頭?”翁得臣回過頭來,看顧驁人高馬大來勢洶洶,倒也有些發怵。
顧驁14歲就有1米7的個子,身材壯碩,還是很有威懾力的。
翁得臣這伙人平時只是仗著“顧驁是好學生,還想升高中,所以怕鬧事”的心態,才能惡心到顧驁。
所以當下翁得臣一陣眼珠子亂轉,還是拿老辦法擠兌︰“勸你表趟介個渾水,我們不怕警告,反正也上不了高中。介個小癟三把我阿弟揍得縫針,我跟他私人恩怨。”
可惜,這番擠兌對如今的顧驁不僅不頂用,反而提醒了他。
“咦?貌似我只要打架鬧事,鬧到楊老師那里,就不會被推薦升學了呢?嘖嘖,本來還想回家該找什麼借口,讓跟老爹同意我不讀高中、直接下鄉當知青、下半年好騙取高考報名資格。這下理由不就送上門來了……”
如今不僅沒有高考,也沒有中考,初中升高中也是推薦制的。
想到這里,顧驁不由心中暗喜。
可笑翁得臣見顧驁發呆,還以為是恐嚇生效了,徹底放松了戒備。
結果,顧驁偏偏在翁得臣最猝不及防的時候偷襲,飛起一腳狠狠揣在對方腰子上。
“噗啊——”翁得臣爆發出一陣慘烈的嗥叫,倒飛出去,連胃里的酸水都噴了出來。
旁邊幾個馬仔頓時被嚇住,也被顧驁趁機一人一肘擊放倒。
然後顧驁才一個縱躍,一腳踩在翁得臣胸腔上,一邊揮拳猛砸,一邊冷冷喝罵︰
“老子忍你很久了!今天這閑事兒我管定了——反正踹都踹了,一腳也是沒得保送,十腳也沒得保送,老子揍你個夠本。”
“驁哥別啊,驁爺饒命,我錯了,以後你是老大。”翁得臣嚇得涕淚橫流,他也顧不得渾身劇痛、身體被壓住無法翻身磕頭,就拿後腦勺磕地求饒。
真要是讓顧驁踹到“覺得值一個保送名額”,他不死都得去半條命。
顧驁拿捏好分寸,揍了足足十幾拳,才終于住手。
一伙人作鳥獸散。爛泥一樣的翁得臣,幾乎是被馬仔拖著走的。
“起來吧,走,去我家吃飯。”顧驁扶了馬風一把。
馬風倔強地掃視了顧驁一會兒,懷疑而又驚懼地問︰“為……為什麼這麼幫我?你不是好學生麼?”
“我家長輩,那些年也被人污蔑過,所以我理解你。”顧驁說了句修飾過的實話。
“你家也是‘黑五類’?”馬風詫異道。
所謂黑五類,地富反壞右是也。
顧驁︰“差不多吧。”
這下,馬風再無懷疑,腿一軟,掛在顧驁大腿上︰“顧哥,您仗義!以後我跟你混!”
“行了,先去吃飯。”
……
有了並肩打架的交情,馬風對顧驁很是信任,回家路上就把自己此前的底細都說了︰
“翁得臣的表弟楊三炮,是我轉校前的同學。他當著同學污蔑我爺爺是漢奸,我沒忍住,就把他揍癱、挨了處分——曰本人淪陷的時候,我爺爺當過幾年保長,前些年被清算成黑五類,但他又不是自己想當,是鄰里街坊推舉的,怎麼能算漢奸呢!”
顧驁中肯地評價︰“這確實太過分了。”
馬風嘆了口氣︰“楊三炮污蔑我爺爺出賣地下檔,其實根本沒有。當年只是有戶街坊打擺子(瘧疾),鬼子怕傳染,逼他交出病人。鬼子沒人性的啊,不交還有什麼辦法?
爺爺就告訴過我︰當年也有些沒選出保長的街區,但只要有天花之類疫情,鬼子二話不說就把整條弄堂燒掉——交出病人總比死一弄堂好吧?”
顧驁听了,很是感慨︰“唉,蓄發者,順民也。剃發者,難民也。軍隊打不過韃子,總不能指望淪陷區幾億百姓都崖山跳海。”
馬風听著顧驁隨口說些听不懂的引經據典,好像很厲害的樣子,他就肅然起敬︰“顧哥,你剛才文縐縐地說啥?莫非你家是因為‘四舊’才劃成黑五類的?”
顧驁也意識到自己扯遠了,隨口回答︰“那倒不是,我家是因為我母親的海外關系,前幾年不好過。後來我爸被逼無奈,跟我媽離婚劃清界限,才緩過氣來。”
“海外關系啊……這可凶險!”馬風一陣心有戚戚焉,更加堅定了跟顧驁抱團取暖的想法。
兩人聊著,終于到了顧家,貼沙河邊一座破敗的大雜院。
……
大雜院,是一種建國後常見的建築——在古代四合院的花園里,橫七豎八增築很多房間,毫無藝術美感。
不過卻勝在符合快速城市化的需求︰打掉一戶劣紳,就能塞進十幾家小市民。
每家只有一間房間、一個天井里的自來水池,以及公用的廚房。
水表只有一個,所以水費只能按人口數分攤。誰家孩子浪費水被人看見,就會遭到叱罵。
顧驁的父親顧鏞是個技師,中午自然在廠里吃。
他母親因為海外關系,前幾年死了。
家里空無一人。
顧驁也就大咧咧直奔菜櫥,翻到半鍋昨晚的剩飯、一碗蘿卜炖油豆腐。
純素。
“家里沒肉,別嫌棄。”他把菜放在院子的板桌上,扯過條凳,招呼客人坐。
馬風連連客氣︰“已經很好了,我盒飯里只有醬瓜。”
這年頭蹭飯,沒肉才是正常的。
就算是相對有錢的人家,平時留六或八片很 的咸肉,蓋在炒蔬菜上撐門面。客人一般也是很識趣,不會夾的。
等蔬菜吃完,這幾片肉又能拿去擺盤,至少撐一個星期面子之後,才會真的吃掉。
顧驁和馬風各自盛了一大碗飯,就著炖蘿卜猛吃。
馬風很謹慎,從頭到尾都沒夾過油豆果,只是拼命往碗里倒蘿卜湯下飯。
炖過油豆果的湯,表面會飄油花,已經算是美味。
顧驁本來就餓了,而且剛才打架消耗不少體力,所以一開始吃得挺香,連秈米的粗糙都沒察覺到。
吃著吃著沒那麼餓了,他就開始懷念起後世的大魚大肉。
他不甘心地搜索了一番記憶,才發現自己這具肉身居然有近兩年沒吃過肉!
這是不正常的,就算按國家最低規定,也該有每人每月二兩肉票。
顧驁又仔細回憶了一下,終于想起自己如此苦逼的原因︰
一年半前,按政策他們家也得出一個孩子,下鄉當知青。
顧驁只有一個姐姐顧敏,所以老爹本著重男輕女的想法,讓兒子留城里讀書、女兒下鄉種田。
不過,老爹也給了姐姐補償條件︰她每個月可以吃六兩肉,而留在城里的顧驁要把自己那份肉票貢獻出來。
于是,當時還在讀高中的顧敏,就輟學去了鄰市的會稽茶場種茶。
老爹每月都用全家的肉票買六兩肉,再拿兩三斤腌得死 死 的會稽霉干菜,焐一鍋梅菜扣肉。
然後讓顧驁騎幾十公里自行車,把這罐肉送給顧敏。
做得那麼咸,圖的就是不容易壞,能吃上半個多月——每天只吃一小撮肉,主要吃浸潤了肥油的霉干菜。
用錢塘人的話說,這種菜就是“敲飯的榔頭”。
顧驁現在回想起來,那個被他奪舍的本尊還真是膽小︰一年半沒肉吃的情況下,居然也沒想到半路偷一塊。
太老實了。
難怪魂穿之前,空長那麼大個子,卻被翁得臣那種精瘦的家伙欺負。
……
因為分心和懷念肉肉,顧驁只吃了一碗,就忘了添飯。
而這麼斯文的吃相,搞得欲舔又止的馬風也很不好意思。
他兩次三番暗中觀察,顧驁都沒動靜,最後他只能語言試探︰“顧哥?你夠了?那我洗碗?”
“喔,謝了。”顧驁絲毫沒听出馬風“沒吃飽”的弦外之音。
畢竟,21世紀的人哪會在吃飯上客氣?
想吃就自己盛、廢話個屁啊。
馬風識趣地把剩菜放回櫥子里,然後擰開天井里的水龍頭,沖洗盛飯的碗。
或許是因為心情郁悶,他不經意就把水龍頭擰得大了些,擦洗也很用力,好像跟碗有仇似的。
結果卻惹來了閑坐在天井里看風景的隔壁俞老太辱罵︰“小癟三!打個碗盞用噶許多水!”